第20章 莫欺少年穷（八）
数月后。
空山寺。
这是一处隐匿于群山万壑中的小小寺院。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看上去幽谧僻静。
于禅院中，端坐着一老一少两名修者。
对坐许久之后，身着袈裟僧袍的老者缓缓开口。
“你的心乱了。”
年轻修者并非佛修打扮，而是一名背负长剑的剑修——这名修者，正是万升嵘。
他坐在蒲团上并未立刻回话，似乎不想承认老僧的点破。
老僧敲响了拜访在身前的木鱼：“是在想那位叶公子的事吧。”
端坐在蒲团上的万升嵘浑身一震。
少顷，他无奈开口：“方丈洞悉人心，晚辈瞒不住您。”
老僧笑了笑：“老朽将你带回空山寺，本是念在机缘一场，也不忍看你堕入邪道。但现下看来，也许这邪道才是你的归宿。”
万升嵘抿唇不语。
几个月之前，为实战历练，万升嵘进入北峰岭小秘境。然而因为评估修者的误判，他在小秘境中遭遇了修为高达四转的王兽，险些就此殒命。
好在万升嵘命不该绝，在即将被王兽撕成碎片时，幸得来此普渡的空山寺高僧相救。
因在与王兽的搏斗中身负重伤，万升嵘被念他有缘的老僧带至了空山寺静养。
在养伤的这段时日里，借着音埙，他震惊地发现修仙界竟已发生了巨变——
星占门对外宣称，他们曾卜测到有一颗天灾祸星将在修仙界卷起血雨腥风，极有可能是千年前被封印的某个血渊魔头出世。
如今祸患来源判明——竟是风月灵影宗的宗门首徒叶公子！
许是受了渊魔蛊惑，又或者是叶公子本身内心深处就存在着阴暗面，他已然堕入魔道，沦为了邪修。
在领队援救被困北峰岭小秘境的修者时，叶公子不仅从中作梗，出手重创了星占门的嫡系弟子宁沧。
并且在此之后，修为离奇增长、猛然臻至化境的叶公子还执剑四处挑战各门弟子，将之打成重伤，搅得整个修仙界满城风雨。
为保风月灵影宗在八大派中的地位，影宗宗主大义灭亲，宣布将叶公子逐出师门，并对外公开了叶公子的真实名讳——叶谂。
为剿灭邪魔，八大派联合组建了一支歼灭队，决定以一名大派弟子为饵，在上古封绝战场中布下埋伏与天罗地网，势要将新的血渊魔头扼杀在萌芽中。
万升嵘不敢相信自己在音埙中听到的消息。
那位正直凛然的叶公子，怎么可能堕入邪道？
然而知晓了叶公子的真名后，他的内心又产生了激烈的动摇——自己的攻略任务目标，正是叶谂！
万升嵘的心中犹如天人交战，即便是在禅院中炼气静坐时也无法平息，因而才会在这时被空山寺的老僧当面点破。
于他的意识中——
【系统z4：宿主，是好，如何。叶公子，原是叶谂。任务目标，要除掉。不然任务，完成无法。】
【系统z4：虽然不舍，但建议，还是除掉。毕竟要，任务，攻略。宿主，要实现，愿望。】
【系统z4：z4全心，为宿主，着想服务。】
然而万升嵘却没有回应一心为他着想、敦促他完成任务的系统。
“我同那位叶公子乃是旧识，”他望向老僧，缓缓开口，“他……曾是我的婚约对象，不过现在这桩婚事早就退掉多时了。”
“原来如此，”老僧神态自若地敲着木鱼，似乎并不感到惊讶，“既然早已没有瓜葛了，为何你的心还会乱呢？莫非当初退婚之时，你满心怨恨那位叶公子，一心想着要在日后成器，教那叶公子后悔轻看了你？”
万升嵘摇了摇头：“我从未有过‘莫欺少年穷’这般的想法，我只是不相信，那位叶公子会沦为邪魔，他定然是受奸邪蛊惑，昏了神智。”
老僧停下动作，将敲响木鱼的犍稚放回了木鱼腹中。
“若是不信，那为何不亲自去一探究竟？”
万升嵘深深地呼了口气。
他跪坐在蒲团上，恭敬地向老僧磕了三个响头：“多谢方丈的救命之恩，若有来生，晚辈愿结草衔环。现在，请恕晚辈无以为报！”
老僧扶须，爽快大笑：“你且尽管去吧！眼见为虚，耳听为实！”万升嵘不相信叶公子那般廉洁高尚之人会堕入邪道。
他打定主意，要去探究其中在叶谂身上到底发生了何种变故。
与老僧禅坐谈天后的当天夜里，万升嵘便匆匆离开了空山寺，赶去了风月灵影宗，想一探究竟。
然而万升嵘抵达影宗后，整个影宗上下都已然因为大师兄的入魔而如丧考妣，拒绝其他修士拜访。
万升嵘在影宗驻地滞留多日，处处碰壁后，才最终在一名愿意透露详细情况的影宗小师妹处打听到了叶谂堕邪的细节。
一听叶公子是擅闯影宗禁地后才性情大变，万升嵘登时笃信，叶谂定然是因为被血渊魔头所惑才会断情绝欲，只要想办法斩杀渊魔，叶公子就必定能恢复正常！
眼看距众多宗门修士在古战场设下陷阱、埋伏叶谂的日子越来越近，万升嵘不敢多做耽搁，急忙与想和他一起解救叶公子的小师妹一同赶赴了布置了天罗地网的上古封绝战场。
在此期间，万升嵘也将影宗当初退婚时赔付的灵器尽数熔炼，修为一举突破了四转！
虽然他的修为在修仙界仍称不上傲视群雄，远不如据说实力已臻至六转以上、假以时日必将到达陆地神仙境的叶谂，但也算是世不二出了——在同等年纪，万升嵘的修为足以称得上第一人，与隐藏了真实修为的宁沧几乎平齐。
除此之外……
在赶赴战场的同时，万升嵘也与八大门派之金乌楼的楼主之女不打不相识、和雪灵谷的圣女误结姻缘红线，同行者与日增多。
在旁人眼中看来，这被废柴当初被影宗退婚竟是因祸得福，不仅提前斩断了和新生渊魔的因果，还靠着机缘功法重登仙途、结识了众多红颜，当真是鸿运齐天。
万升嵘的修为已至四转，算是一大强悍战力。
他一抵达讨伐修者们的营地，表示自己愿意为围剿渊魔出一份力，便受到了众多修者的欢迎。
考虑到万升嵘修为高强，负责统筹讨伐军的修者便将他指配给充当诱饵的宁沧，当了对方的护卫。
·
封绝古战场。
黄沙漫天。
万升嵘隐匿在一处古代城墙之后，一边倚着墙壁，一边远远地望着端坐在废墟之中的宁沧。
此时，衣着一身道袍的宁沧正拿着罗盘，于场地上布置着某种万升嵘看不懂的占星阵法。
万升嵘先前的时候听影宗小师妹提及过，说身为星占门门徒的宁沧是堕魔后的叶谂第一个袭击的人。
万升嵘心中复杂。
彼时的宁沧之所以会同叶谂一同行动，是为了去救援受困在北峰岭的修士。
他很难不去多想，叶谂会主动请缨出征救援队，是否是因为担心去了北峰岭历练的自己？
万升嵘越想越觉得心中颇为不是滋味，叶谂即是几番帮助自己的叶公子，亦是他的任务目标，是必须将之扼杀的最终boss……
想到这里，万升嵘不禁迷茫了。
感性上，他是不愿对叶谂痛下杀手的，但理性上……万升嵘握紧了手中抱着的长剑。
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他一定要完成主神任务，回去向背叛自己的一切复仇……！
只是……
【万升嵘：z4，你在吗？】
万升嵘在心中默默地呼唤起了自己的系统z4，虽然z4不太会说人话，但万升嵘觉得，或许z4比任何存在都更像人类。
【系统z4：宿主，何事。你，似乎，迷茫。】
【万升嵘：……这一切真的只是游戏吗？】
【系统z4：不太，明白，听不懂，理解难以。】
说实话，万升嵘觉得自己的人生过得挺失败的。
在参加主神游戏前，他的人生可谓一路坎坷，从小就没走过好运。父母离异各自重组家庭都不要抚养权、交往了快十年的女友被好友撬走、当会计为账务坐牢……他痛恨周围的一切，觉得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
叶谂是唯一一个帮过他的人。
……虽说，叶谂帮他也只是因为对方品性端正率直，公平公正，自己觉得叶谂有意帮助自己估计只是自作多情。
——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万升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下定了决心。
忽然——
站在废墟中央作法的宁沧抬起了头。
“我就知道你会来……即便是这么明显的陷阱，”他仰首轻笑，目光灼灼地望向不远处的天空，“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包括万升嵘在内的一众修者朝着宁沧目光所指方向望去，就见黄沙灼日之下，正有一名衣袂翩飞的青年御剑疾行，自曜阳下乘风而来。
他面目冷傲，丰神俊秀，惹得一众修者即便知道其真身已是邪魔外道也不禁心驰神往、难以忘怀。
当真是举世无双。
——来者正是叶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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