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莫欺少年穷（完）
他这话说得极为真诚，且话中之意也颇有道理，宁沧如今裹挟了整个修界的舆论声势，叶谂不论作何解释，最终都只会是百口莫辩。
想要为让叶谂重获清白，就必须想办法揭穿宁沧的谎言。
然而令万升嵘始料未及的是，如今的叶谂早已因为接连的背刺濒临黑化，全然不管能否回归现实了。
他怒火中烧，只觉心中恨意丛生。
自己凭什么要甘愿接受他人的攻略？
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一切终究都是他者的强加，与叶谂本人的意志无关。
叶谂突然冷笑：“如果我说——我当真入魔了呢？”
万升嵘怔住。
叶谂执剑，径直刺向了万升嵘！
裹挟着青焰的剑气扑面而来，万升嵘只觉热浪几乎要将自己整个人都燃烧殆尽了。
他不敢大意，连忙躲闪，与叶谂且战且退。
万升嵘的修为远不如叶谂，过了几招后，他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绝不是叶谂的对手，加之还想再努力劝说叶谂一把，万升嵘心中一横，索性突然放弃了还击。
他御风向天空高处奔逃而去，想在一众修者旁听不到的高空中继续劝告叶谂。
谁料叶谂完全不想理会他，见万升嵘逃跑了，他眼神骤冷，反而是调转了攻势，御剑下行，准备给宁沧迎头一击。
万升嵘呼吸一窒，没想到叶谂根本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他心中微急，赶忙放弃逃跑，重新靠近了叶谂。
就在这时，原本待在封绝战场中央布置陷阱法阵的宁沧也驾驭法器追了上来。
然而在他的身后——赫然跟着一艘浮空的庞大舰船！
原来宁沧的二重陷阱之下还有后招，攻袭叶谂的沙蟒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他的真实目的是让黄沙散去，令深埋在战场地下的舰船出世！
叶谂蹙眉。
《月河传》其实是一个相对低魔、类似仙侠的世界。在上古时代，《月河传》中曾上演了一场撼山动海、天碎地裂的仙魔大战，将仙道天途给直接摧毁殆尽了，因此在《月河传》中，未曾有修者突破了陆地神仙境，羽化登仙。
虽是如此，但在《月河传》中，仍旧隐藏着诸多上古时期的高魔遗产，分散在整个修界。
此时出现在叶谂面前的大船，就是一种名为“宝舰”的超规格灵器。
这艘体型庞大、堪比现实世界中存在的航空母舰一般的舰船以众多舰员修士的灵力驱动，曾是上古仙魔大战时，由仙途修者制造出来的决战兵器。
宝舰威能奇伟，不知有多少上古时代的仙魔葬送在了其迸射出的蓄能炮下。
叶谂迅速扫视宝舰，只见舰船陈旧多伤，舰身上还遍布着尚未清理掉的黄沙，想来这头巨兽恐怕在封绝古战场下沉睡了万年。
宁沧为置他于死地，竟然从黄沙下刨出了这等决战兵器……
叶谂微微抬眼，与后跳到了船舷上宁沧对上了视线。
重舰出世，原本还算晴朗的封绝古战场顿时乌云蔽日，风雨欲来。
烈风呼啸，将战场上的黄沙卷得漫天遍野。
“我的天哪……那是传说中的宝舰吗……”
“星占门居然还藏着这等后手！我当初还在想，叶公子已有六转修为了，我等修士再多，组织围剿队也只是螳臂当车、飞蛾扑火……星占门如何敢保证，一定能在封绝古战场剿灭魔头？原来宁沧依仗的是这个！”
“风沙好大，我什么都看不清了……”
黄沙卷天，让修为低下的围剿修士们根本不敢贸然接近处于战场中央的宝舰，只能远远地望着叶谂与宁沧在半空中对峙。
就算是最靠近战场中央的万升嵘，此时也不敢过于接近宝舰，只能心急如焚地在一旁看着。
须臾之间——
宝舰上设置的数架蓄能炮齐齐瞄准叶谂——
叶谂不为所动，只冷眼凝视着船舷上的宁沧。
不知为何，看着一脸志在必得的宁沧，叶谂突然觉得对方十分可笑。
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主神游戏任务，宁沧就能毫不犹豫地对作为攻略目标的自己痛下杀手。但如若对方的任务并非击败他，而是同靳辉那样帮助、乃至拯救自己，情况又会如何呢？
这些主神游戏的攻略者，说白了也只是被任务裹挟的小丑罢了。
叶谂莫名想起了一些meta游戏。
在游戏中，玩家可以选择与npc成为朋友，又或是对其挥刀相向。
游戏可以重来，因此很多玩家会在初次游玩时肆无忌惮地走上屠戮的道路。
与普通的游戏不同，这些meta游戏的npc是会记住玩家的选择的。
如果曾经屠戮过npc的玩家在重新开启新一周目的游戏后，选择走其他路线，和npc交友，那么npc就会跳出来与伪善的玩家对峙，拒绝和睦相处。
叶谂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就跟meta游戏里的npc相差无几。
meta游戏是打破第四面墙、旨在与现实共生的游戏，而当游戏的界限与现实趋近模糊，那么真实与虚拟的差别究竟在什么地方？
叶谂隐约觉得自己触碰到了真相。
这个所谓的主神游戏中的各个世界……其实都是真实的世界吧！如果在这个世界中死去，那么就是真真正正地永眠不醒了。
蓄能炮聚集的热浪扑面而来，但叶谂并未躲闪。
他心中沉冷，越是生死关头，叶谂的意识反倒越是沉着冷静。
开启这场游戏的存在派发了系统，将一切都装成了游戏的模样——恐怕所谓的“实现愿望”，也只是单方面的谎言罢了。
这个欺骗了所有人的存在，它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并且……
其他人都是受骗的攻略者，唯有自己，是直面攻略的目标。
为什么……会是自己？
轰！！
聚能炮发射，势能将整片阴云都撕成了碎片！
·
未知的空间中——
“不愧是爹咪！这才两个世界，就已经猜到‘游戏’的真相了！那些攻略玩家，可都还被系统们骗得团团转，蒙在鼓里呢……”
“虽然这么说还挺中二的，但是……”
“父亲大人，同我一起堕入黑暗吧！我的愿望，一定要、一定要实现啊——”
·
“叶谂！叶谂！你在吗！如果还活——如果听得到的话就给我回话啊！拜托了！”
封绝战场上，如同丧失了理智一般的万升嵘心急如焚地在烟尘滚滚的废墟中寻找着叶谂的踪影。
没有人相信正面接下了聚能炮的叶谂能在这等威能下存活下来，也没有人敢贸然接近战场遗骸，生怕被蓄能炮残留的灵力辐射撕成碎片。
就连驾驭宝舰的宁沧也未踏入战场遗骸，监视叶谂是否被他彻底抹杀——或者说，宁沧就算想补刀也没有办法。
即便宝舰上埋伏了诸多星占门的修士，与宁沧一同驾驭宝舰，分担了驱使蓄能炮的灵力需求，但强行催动上古决战兵器，还是榨干了所有星占门修士的灵力。
宝舰轰然坠落在地，包括宁沧在内，舰船上的星占门修士尽数脱力昏厥，不省人事。
——当然，由于星占门修士的修为灵力远不如上古时代的仙魔大能，因此轰击叶谂的蓄能炮也仅只发挥出了不到一成的威力。饶是如此，本就是废墟黄土的古战场仍是被彻底毁灭为了齑粉，让整片大地都染上了焦黑。
万升嵘在漆黑的大地上艰难前行，残留在战场遗骸的灵力辐射侵蚀着他的神智，每走一步都好似在油锅火海里前行。
他不死心地寻找着叶谂的踪影。
系统z4的声音在万升嵘的意识中回响起来。
【系统z4：宿主，这样，别。灵力辐射，侵害你。攻略目标，必死无疑。找寻，别了。】
万升嵘并未回话。
【系统z4：为何，执着。】
万升嵘仍旧沉默。
【系统z4：失败，无碍。胜败，乃，兵家常事。游戏，下一场，继续努力。】
万升嵘终于开口回话了。
“闭嘴！我不需要你劝我！”他咬牙，不死心道，“叶谂如果真的入魔了的话，应该有办法活下来吧——可恶、可恶……一定要没事啊……”
系统z4的系统ai没办法辨明只有人类才会有的复杂情绪，它无法理解万升嵘的反应会这么过激，一下子被吼得噤若寒蝉。
实际上，万升嵘也不知道自己在气恼些什么。
想起叶谂的入魔宣言，他的心中便不由自主地难过起来。
或许叶谂确实被血渊魔头侵蚀了心智，但万升嵘觉得，对方一定有在努力与之抗衡。可自己的反咬一口，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叶谂彻底失望，放弃了抵抗……
论迹不论心，就算只是所谓的权宜之计，但他确实出言中伤了本对他一片好意的叶谂。
万升嵘在破败的封绝古战场上徘徊着。
整个废墟焦土天昏地暗，让人根本无法辨明日夜黑白。
万升嵘不知自己在这里找寻了多久。
他失魂落魄，惶惶不得终日。
·
叶谂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仍旧清醒的意识与活动自如的身躯都在提醒他，其实他什么事都没有，连块皮肤都未擦伤。
自己不是被蓄能炮正面轰击了么？
叶谂下意识地将手探向腰间，想着也许是靳辉给他的保命灵器发挥了作用，但这一摸，他却发现自己竟然摸了个空。
环顾四周，叶谂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并未身处于封绝古战场里，而是……站在一处沸反盈天的游戏厅中。
说是游戏厅，实际上这里只是一间堆满了游戏设备的昏暗小屋罢了。
屋子里挤满了人群，但却无人在意叶谂的一举一动，仿佛他是个透明人一般。又或者……这些嘈杂喧闹才是虚幻的影像。
叶谂眉头紧蹙，于小屋内，看到了一个万分熟悉的身影——
是过去的自己。
不过十来岁年纪的少年目光阴郁地盯着散发着幽幽白光的显像管屏幕，五彩斑斓的游戏画面将他惨白的脸映衬得稍微有些一丝血色。与少年同坐的年轻人则握着手柄唉声叹气，从屏幕上的游戏结算画面来看，他被少年打得一败涂地。
两人似乎正在进行一场游戏对决。
只不过战胜了年轻人的少年，并未对胜利感到开心。
少年沉默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从比赛的主办人手里接下了获胜的奖金，而后便带上自己的设备，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屋。
小屋外是一条僻静的街道，此时细雨簌簌，雨水将少年浑身都淋得浇湿，但少年对此毫不在意。
不知从哪里钻出了一只黑色小小幼猫，一溜烟的蹿上了少年的肩头。
少年伸手，挠了挠小猫的下巴。
“今天打赢游戏赚了五百，能给你加餐买点小鱼干了，”一直面色沉郁的少年这时才露出了些许笑意，“明天在东城那边还有一场小比赛，得一早就去，今晚就在车站里睡吧。宠物是不能上车的，洛尔，你要好好躲在包包里啊，就跟以前一样，别被人发现了。”
“喵~”小猫亲昵地蹭了蹭少年的面颊。
叶谂站在游戏厅的门边，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一开始的时候，他是很讨厌游戏的。
倒不是说对游戏有什么抵触心理，而是他除了游戏就再没什么可以依赖的东西了。
叶谂记事很早，他知道父母是貌合神离的商业联姻，也清楚大多数围在他身边打转的人都是因为他的身份。同校里那些尚未知事的小孩子让叶谂倍感敬谢不敏，因此他便整日泡在游戏中打发时间。
按照通常的世态人情，叶谂会这么安安静静地长大成年，最多长成个不喜欢跟人打交道的孤僻份子。
如果是小说的话，他八成会继承家业然后变为什么不相信爱的冷酷霸总，等待着某个不小心把他衣服弄脏的保洁小妹又或是意外一夜`情的纯情小弟教会他什么叫爱情。
但小说需要逻辑，现实却不需要。
于是——叶谂家道中落了。
父母的商业帝国破灭后，作为联姻生子的叶谂立刻变成了烫手山芋，两家亲属都不愿意接手。
叶谂对这些推脱借口厌倦无比，他带上行囊与身份证明，选择离去。
由于年龄不够，叶谂找不到什么合法工作，一开始的时候处处碰壁，直到后来，他在网吧里偶然看到了一则海报，知道了游戏比赛这种东西。
——《乱战》，是叶谂当时主攻的项目。
叶谂并不挑剔，对比赛来者不拒。大到参与玩家数千人的联赛，小到只有几个人的玩家杯，只要是有奖金的比赛他都会去。
在刚开始靠打游戏谋生的那一年，叶谂跑遍了全国，斩获了大大小小将近百数比赛的冠军，彻底宰治了《乱战》。
叶谂的名气越打越大，直至打到了世界联赛。
然后。
他的人生又一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突然——
叶谂感觉自己的肩头微沉，似乎有什么存在趴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声音。
“父亲大人，我制作‘游戏’的能力如何？跟你猜想的一样，所谓的‘主神世界’其实全都是真实的世界。
“人类真是可笑的生物，我不过是制作了一些骗人的系统，又做了点小小的手脚，他们就全都信了，相信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
“那个胆敢伤害爹咪你的家伙，要是看到我给他发放的新一轮游戏任务，表情一定会很好笑吧？还有那个万升嵘——我给他也准备了新的任务哦。”
叶谂没有回头，他已经知道了说话者是谁——虽然对方的身份令他心中十分震惊。
“那靳辉呢。”叶谂问。
来者微微不满，撒娇似的蹭了蹭叶谂的脸庞：“一点小小的突发情况而已……爹咪你就把他当成‘彩蛋’吧！制作游戏的时候，不是都会加入一些小惊喜吗？”
叶谂沉默。
来者又问：“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假装‘主神’，开启这场游戏吗？”
“我想我大概知道。”
“最喜欢你了，父亲大人——那么，开始下一轮游戏吧，千万不要被攻略哦。”
身旁的影像迅速消弭，叶谂凝神，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了又一个并非游戏的真实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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