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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辩论


紫檀凳与地面划开刺耳钝响,阑珊站起身,直视宁渊这个为人师表却一味妄自菲薄的一品级元老,直抒胸臆,“师傅,学生以为师傅所言有不少不可取之处,学生全不敢苟同。”

        “不少”一词,还是阑珊顾忌到旁边有太子在,采用的委婉含蓄说法。

        可阑珊并不知晓,她自认的此种还算婉转说辞,放到古代师者为尊的大前提下就是在公然挑衅尊师权威,是学子对教师学识以卵击石的质疑,更是一种引人发怒,不自量力的逾越。

        显然没料想阑珊出言第一句就如此狂妄离经叛道。眼神裹上愠气,宁渊脸一垮,维持他无几的耐心施舍给阑珊最多一次认错机会,“噢?哪里不可取,老夫愿闻其详。”

        在宁渊薄怒的声音才落下,阑珊正要义愤填膺出语前,间隔的几秒安静里,有男人一阵脆亮清咳声传开,与此同时,阑珊感觉自己落垂在腰间的左掌被太子有意无意,触碰了一下。

        一时不解,想到自己之前曾惹人气急,万不敢大意,阑珊屈下身悄悄征询道,“殿下,您是想要喝水,或者更衣?”

        封逸辰喉结一滑,水墨般静雅面容随即透出一种“没救了”的无奈,男人接着调转走目光,眼不见心不烦。

        而阑珊尬杵在一旁,只能继续,“师傅,前有“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后有“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历史上,歌颂赞美和亲的诗赋总是多于这些抨击暗讽的诗句,但依学生看,此事的真理反而掌握在少数一些敢想敢说,不受世俗所禁锢的诗人手中。”

        “你放肆!”

        本来,看出太子似有维护意,宁渊本打算随便言两句将此事揭过放人一马,可他这边还没一开尊口就又听到阑珊慷慨激昂,大言不惭的说什么“真理掌握在少数人之中”的谬论。

        这分明,分明是在拐弯抹角寻衅他言论不当,目中无人踩踏他师者威仪。

        是可忍,孰不可忍!

        重斥一声,宁渊抽出来戒尺,虎虎生威向阑珊行去。

        阑珊见此情景更加一个大无语。

        她只不过是在明明白白阐述自己的观点,什么出格的举动也没做,那老头干什么突然发疯,虎视眈眈要打人啊!

        还有没有公平,有没有王法?!

        满屋风雨欲来时,一旁,静坐的太子突然发声,几个字一木支危楼。

        “确实荒谬。”

        面色高雅如和光同尘,男人转首睥望,条理不容置疑,“生来附人而活的弱质女流本就贱如蝼蚁,也就只极少诗人疯子对此大张其词卖弄噱头,不以作荣反以为耻。”

        手摆弄着篆笔,男人声线那般理所当然,泛泛而谈,

        “事存必有因,和亲一事发展延续千年渐变为传统被人歌颂传扬,可见其利远多于弊。况且,相赠一些徒有其表的女人便可平息戈止两国战争令更多百姓安居乐业,这也是对历朝历代那些碌碌平庸女子生命价值的一种升华,若每个和亲女人都有像王昭君一般为国出塞的觉悟而不是对此懦弱的啼泣避之若浼,自可以谱写出更多历史佳话,这样多少也可以提高些她们生而卑下的地位。”

        执笔低敲桌案,封逸辰偏开眼,露出一个好看剔明的侧脸弧度,一言以蔽,“所以孔子才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前面是手持利器,预备随时发狂的宁渊,耳畔又回荡着太子咄咄逼人的偏见,一个热血上头,阑珊一时之间忘却了生死,口气发冲与人争辩,“殿下此言倒是自相矛盾了,既然一国的和平要靠微不足道的女人来维系,那么这些“若以功名论,几与卫霍同”的巾帼女英雄,又如何被您针贬成了难养小人,更何况既然殿下认为和亲之策两全其美行之有效,那么不妨,以后凡遇战争祸乱就随便送予邻国一些貌美女子由她们来平息兵戈稳定江山,祁国响当当的八尺硬朗好男儿就从此解甲归田,老婆孩子热炕头好了。”

        “你,你给我伸手!”

        宁渊差点被气到昏聩想要晕倒,但到底撑住了没晕,只把手中戒尺敲的“啪啪”大响,不打人绝不罢休的模样。

        “哼!孤看你才是无稽之谈,荒谬怪论。”

        并不用劳烦宁渊大动干戈,封逸辰掀眸望向门边,几个字剥夺了阑珊继续听讲的权利,“给孤出去罚跪,想通了再起来!”

        男人“想通了”三字用得玄妙,一时辰想通叫做想通,半刻钟想通也叫做想通。换句话讲,被惩罚跪地的具体时限其实掌握在阑珊自己手里。

        所以,正午时分,当封逸辰完毕课程跨出四方斋,直掠到院中央那抹倔强不屈,仍然致力享受毒辣日光浴的矮小身影时,男人脸色立刻阴了下去。

        之前课堂,封逸辰实罚暗护。原因无他,对于这种类同国之屈辱的和亲策略男人本就嗤之以鼻。也所以,在看到阑珊这个一筒炮把宁渊气得六神无主几欲飞升时,封逸辰表面帮腔,心内可谓着实热闹痛快了把。

        但阑珊这人,耿直归耿直,傻也是真傻,到现在还挺着一腔热血跟自己较劲,明明那细细一圈腰杆晒得已经像枯草一样萎下去,还在坚持碍他的眼。

        简直不识好歹。

        书潼眼见太子散课后便凝着眉目,抿唇不发一字只大步往前,心里忐忑,暗暗琢磨着会是何事惹得殿下不快生闷,不妨,刚随人行到回廊拐角,前方,太子秀颀的身影骤地一刹闸,然后,人又按原路返了回去。

        院中央,冷汗密淋,阑珊正尝试挪动着双腿起身。可在她膝盖刚刚脱离地面、将起不起的瞬间,一只金线夔纹乌皮六合靴直映入眼底,同时从头项摔下男人贮怒的责问,气势厉风掠荒原,把她又一下“扑通”砸回地面,

        “你倒是有骨气,怎么,是想以命相逼让孤反向你认错,亲自扶你,你才会起来?!”

        阑珊猛一下高昂了头,杏眸瞬大。

        太子这样的猜测,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

        其实,在阑珊跪地有一盏茶时间后,她就想清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不过,既然太子明面上在惩罚自己,她总得象征性配合一下。

        然后配合着配合着,阑珊就出了点意外状况。

        像是心绞痛,却比心绞痛更加严重。跪地过程里中间持续有数十秒,阑珊所有气力遽然被抽干,左胸口就如有一只铁钎在无间断绞拧,剜心刺骨,疼的直接令阑珊丧了知觉。

        再睁眼,阑珊是被几名小黄门唤醒的,吃下一颗解暑“清凉丸”,心口的疼痛来得快去的也快,等阑珊刚感觉身体恢复一些时,她的双腿又因为跪地姿势太久,麻得完全无知觉了。

        心绪杂乱无章,反应只需两秒。面上非常难为情,阑珊只能如实相念,“回殿下,并非小人不识抬举,实在是因为小人,腿麻了,起不来。”

        封逸辰一团郁火正待发作,不虞被他听到了这么个始料未及的理由。泠泠如玉质的脸介在发火和消受之间,少息,男人垂眼看着面色冷到滥光的阑珊,接而屈下腰,像是笑,又像是气极反笑,对人慢条斯理道,“跪这么会儿就腿麻看来体质有待提高,后晌的射御课,先给孤绕练场,跑十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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