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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蛊毒


日头挪上中天,作舞摇摇一夜,婉君阁正沉在一方安谧里休养生息。这时,空置许久的兰字雅间渐有人声喧,混着细碎步履音传出。

        “虚寒入体,经脉错乱,一身沉疴。要闯过这一关,难啊!”

        “所以吴神医,这姑娘还有得救吗?”

        “老夫的贤侄儿都把人送到家门口了,怎么着也得给人个交待。去,照方抓药,煎满半时辰后送来。”

        ……

        有嘈杂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响起,细眉凝蹙,阑珊努力睁眼皮想看一看情况。长睫才有颤,她的双眼便被覆来一条湿帕类软物,耳边同一晌拂入一道声音,那声音传进耳蜗里如隔着层水膜般含糊,却给阑珊熨帖来一股谙熟的信任,似雨过天晴云破,第一缕煦风曜入,让她直接放弃挣扎安心陷入混沌。

        “吴伯,侄儿这厢,给吴伯问安了。”

        从门边飘来一树青影,被风牵开,姿态之优美,难以形容。

        离开皇宫,封逸辰换了一身新绿常服直衣,衣上二团祥云直缀,流水映肩通绣膝襕纹,滚着银丝边的袍角轻扬。

        分明是分外鲜亮张扬的衣裳,却被男人随性神态与他不驼不弯的背脊线衬托得低调内敛,有节是秋筠。

        此时,檀香清韵的房间隐弥股股雄黄气味,白玉宽榻前,一名年过四旬的长者静坐,方颌美髯,精神矍立,举止间有一股渊停峙岳之势。

        “哼,你小子,净给老夫找事。”

        对比其他人慌乱相迎的惶恐,吴荻不动若山,淡定如常,才要日常跟人抱怨自己被耽误掉的大好行程,还不等他张口,男人修美净长的手徐徐一壶绝品春酿,尽数吸走了吴荻所有怨气。

        “怪医吴”使起脾气来六亲不认,唯有杜康一杯引其神。

        早就将吴荻阴晴不定的脾性摸了个通透,封逸辰唇角徼徼然笑,腕间灵巧一翻转先将手中引魂利器扣在一边,男人望一眼榻上容色苍脆、面覆帕锦的女孩,而后浓黑的眸微微上扬,毫不留情质疑,“竟然还没醒?吴伯,你这着手成春的医术是不是退步了?”

        命脉攥人手里,吴荻语气又委又怼,“你小子懂什么,老夫才刚要开始。”

        指捻来一根正正好淬足的银针,才要下手为人医治,直感少了些什么,顾一眼空荡荡的屋内,不等吴荻多嘴向自己身贤体贵的好侄儿求助,就见太子已经自觉抻凳坐在榻边,苍穹一样高颀的身影慢慢靠近,罕见的自觉,“需要侄儿帮忙做什么,吴伯尽管说。”

        仿佛陷入了梦魇,又好像不是,阑珊能清楚感受有阵阵针尖刺痛在自己身体游走跳跃,动喊不能的她本该无助到恐惧的,可这样无从可避的疼痛里有一股按压力道,如影随形,恰如其分,一下下轻拂过她的十指,肩颈,唇部,耳垂……

        温凉的触觉像擦面而过的春柳,痒痒的,带着阑珊说不出来的奇特淡香,盈满衣袖,渗进心田,舒服的触摸让她渐渐放弃了挣扎,甚至还有些贪晌这样的抚触。

        仿佛伸手不见五指的黢暗里开出一树闪闪发光的梅,随风飘幻,满盈眼帘……

        “好了。”

        随着最后一个穴位扎落,吴荻顷一下止了动作,眼神一本正经冻凝在阑珊面上,静待反应。

        少晌,只见女孩唇角缓缓溢出一股深棕色粘稠液体,伴随这股似血非血的水液流出,吴荻脸色攸然一沉。

        取下盖在人眸上的锦帕擦净阑珊唇角血渍,放在盛满清水的面盆中,静置几秒。但看盆内本是清澈见底的净水遽然间黑沉如泼墨,还异常氤氲出阵阵芬芳,浓郁的刺人眼鼻。

        这股分外浓烈的诡香直接把封逸辰驱到窗边,伸臂打开錡窗透气,男人转眸回望,颇感一问,“吴伯,你不会在变什么戏法故意寻弄人开心吧?”

        人的血液再怎样不正常也不可能自身发散如许怪诞的浓香,在医术方面虽是个半生不熟的门外汉,这些基础常识封逸辰自是谙深。

        吴荻却又叹气来又摇头,脸色萎的比再讨不到酒喝还要不忍直视。

        糟心的倒掉盆里的黑水,吴荻发了神经般反问来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侄儿啊,你实话告诉老夫,你对这姑娘,什么感觉?”

        他这个富贵骄人、高雅若空谷幽兰的侄子招女人喜欢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要说得过人另眼看待的,除了那个无声无响消失走的欧阳星沉,便只眼前这名身中巫蛊,女扮男装的女孩了。

        关于阑珊具体所中蛊毒类型吴荻还不能确定,但无论是他猜测的哪一种,解蛊方法都异常棘手坎坷,其中不乏太多他从没涉及到的领域。

        所以吴荻要先探一探口风,如果他的侄儿打算对这位姑娘负责到底要求自己全力医治。吴荻就没办法只能冒着砸神医招牌的风险呕心沥血试一试,看能不能把多半个身子都已经没入棺材的人再给拉回来。

        不过,如果太子对人根本无甚意思,那这种费力不讨好、还非常有可能弄巧成拙的活计,吴荻可懒得做。

        将其中利害关系总结性表述完,吴荻濯手,边迫不及待啜着甘露,边等待他的最终指示。

        日光敞明,映出封逸辰幽海似的眸色,深曜如暮春天际寒星,教人望不透更猜不出。

        少闲,男人闭窗踱前,唇瓣翕动,对吴荻道来几字。

        等到几案上长长一截香炷燃烬,冷梅气息变得清淡时,阑珊意识才缓慢回归。

        耳边先漫入阵阵箜篌管乐声,扯不断,愈潺潺,扰得阑珊半掀开睑。

        然后,眼前完全陌生的环境令阑珊不由一怔。

        布局轩雅的室内,屋里一水儿金漆红木桌椅,中间放一只蹲狮香薰,不远处摆一扇镂四角尺绢屏风,不时影映憧憧人影路过。

        耳缠亦莺啼呖呖,靡靡笙歌,让阑珊混沌的天灵更加一团糟。

        怎么回事,自己不是毒性发作寻到皇宫求太子赐予解药吗?

        再后来,再后来太子好像亲自赶到了,之后的情形……

        怎样想也想不出,不过依现下情景来看,她应该是讨到解药刚刚清醒。

        可是这里,又是哪?

        恍恍惚惚起身,忍着股股头重脚轻阑珊想到外面看一眼情况。可刚要穿履,低头瞬间,看到一身新换的干净衣衫,阑珊瞳孔一下骤缩,大脑如遭雷劈。

        水色罗袍,方口软靴,虽然仍是一身男子装束,但是,自己胸前空荡荡的敞快,颤颤抖抖肆无忌惮,显然她的紧胸布和本该血迹邋遢的旧衣,全部不见了。

        不是,吧?

        她千藏万掩的女人身子,杀头大隐祸,难道已经不知不觉让人看了个通透?!

        脑内随即轮番上演多种自然灾害,纯粹靠一种强大的信念支撑阑珊才没有晕倒。

        只要,太子还不知晓,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她不该自乱阵脚,当务之急是找到给自己换衣裳的人。

        想什么,什么就不经念道。

        阑珊一只软靴刚刚趿好还及未起身,门外突而传入“吱呀”一声响。

        望前去,只瞧浅扉薄门正被一双染满蔻丹的白花花手,推开来一条罅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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