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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传言


因着月底即是新年,已过正午,难得的自由商业时段朝廷监市俱已散职。再没人督管,无数个体小贩推着各类稀罕物件当街叫卖吆喝喊嚷此起彼伏,人流如织,在高屋建瓴的长安任意穿梭,热闹扑面,滚滚袭来。

        眼前,一副活生生蕃昌的清明上河图景象,瞬间不堪沉醉,阑珊一路走走停停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鱼苗流动在彬彬济济的繁华长安,时间也在不知不觉,暮色苍茫。

        远方,天际铺上霞光,星火点亮,人群商贩也亦有了收摊迹象。

        工作的事虽然还一点没着落但阑珊并不着急,长安之大,兴旺繁盛,提供给她一份糊口的活计当绰绰有余。

        “公子,坐车吗?长安城中心不论时间,一趟只需一贯钱。”

        一名较年长的驾马车夫适时从侧面拦住阑珊,慈眉善目的询问。

        长安城这种专以载人为营生的“车马夫”屡见不鲜。再看一眼,那名车夫所驾黑车,额上印有官家徽印,马牌上也刻着朝廷认证的行路通记,显是正规运营。

        说实话,几条街逛下来,阑珊还真有点累了。

        一点点心动,阑珊向人确认,“真的只要一贯钱?”

        雕车宝马,车身精致小巧,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以何种木料加工制成,但随在陛下身边那么久,阑珊识好物的本事早就耳濡目染,练出来了。

        “欸是,车马小本运营,只需一贯。”

        再不用迟疑,阑珊挪着走到酸胀的双腿,果断上车。

        “这位大爷麻烦慢一点,我在路上还有其他事要办。”

        “好嘞!您仔细坐稳,出发喽!”

        之后的时间,阑珊双眼专注盯着窗外,只要发现有哪家铺面正在招人,无论大小,阑珊一个不落,挨个宠幸。

        岁旦愈至,客流量的大增也使各店面所需人力物力倍增,大致的看下来,挂着“招聘”牌子的店铺竟一串连一串,简直让阑珊大喜过望。

        可,之后,阑珊毛遂自荐了不知道多少家店面商行,内容之广覆盖茶肆、酒馆、陶瓷店、钱庄、当铺,等等等等。

        本来,那些招人的铺面看到阑珊长相清秀白净、气质温文尔的翩翩佳公子一枚,很是热情。可等她了解完具体情况,只差签署契约立即上岗时,那些店肆掌柜统一商量好一般,开始出尔反尔对她连连抱歉鞠躬,不是瞬间人已招满就说她不适合做此,委婉建议阑珊另寻佳处。

        这一趟闹腾下来不知不觉到了酉时,夜幕灰沉,灯火摇曳,阑珊大好的心情也变化窗外灰蒙蒙天色一样,由晴转阴,郁闷不已。

        “欸,公子,前面有一家书肆好像在招人,公子要不要看看?”

        旁侧巷甬,气派的朱红大门正恢宏拐进视野,阑珊恹恹才打算落地叫停,突闻车夫如此说,阑珊目光跟着注视过去。

        果见距她住所不远的对街开有一家书肆,上下两层,碧瓦朱甍,钉头磷磷。远远望去,高出云表,甚为大气养眼。

        倒是奇怪了,她之前不止一次路过这一条朱雀大街,按理说这么显眼高端的书坊,阑珊不该一点印象也无。

        其他再没多想,结好账,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阑珊鼓起勇气,推门而入,“你好,有人吗?”

        一路奔波,再返回住所已酉时过半,时辰不算晚,然而冬日夜色早早变化墨水般深黑。

        留心看一眼,隔壁,灯火明亮,从门缝透出的一线晕黄昭示主人并未就寝。

        提上食匣,阑珊抓紧时间返回,等她刚刚立定还没来及敲门,仿佛有所感应,隔壁,门“嗡然”一下从里面被推开。

        是一名丫鬟,见到阑珊,那丫鬟反而率先惊喜开口,“阑公子好,您总算回来了。”

        难道人家,一直在等她还食匣?

        这样的认知让阑珊瞬间生出些不好意思,边将手中食盒递给人边解释道,“今晚我有点事所以回来的晚了。谢谢你家夫人的招待,饭菜很美味。”

        “阑公子不必客气。”

        丫鬟一面收下食匣,一面,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变戏法般从右手边掏出一个同样精美大小的食盒,强行递给阑珊道,“这一个也是我家夫人的吩咐,公子若不收下奴婢没办法交差,还请公子慢慢享用。”

        言完,丫鬟手疾如赶命,瞬一下严丝闭合了两人沟通交流的唯一渠道。

        滚着噜噜肠鸣,阑珊简直要在风中泪流。

        这可真是,感动中国好邻居。

        提匣返回,惊喜的打开,菜色虽有不同,却是与午膳一般的味美甘霖,其中有一盅枣雪鲍鱼羹,上面点缀着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干露,彼一掀盖,清香扑鼻,未品已知香。

        迫不及待持匙,轻啜一口,真真滋味绝佳,满口回甘。

        不知不觉一盅汤羹入腹,等把所有事情理完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入寝夜眠时间,阑珊才迟钝的发现,屋里,有一些些不正常。

        近一个下午家中无人,按理说卧室地龙任它烧的如何火热两个时辰没人看管,怎样也不该仍像她出门时一样,始终遍地暖意,烘烘热热。

        起了疑问,阑珊本欲下榻查看,可是

        怎么说,这户房宅,白日看起来异常不错,家具高档华美,庭阁画梁栖燕;可现在,彼一入夜,二进的多房宅院只她一个小卧室亮着灯,其余全部沉默进黑色的黢暗,伸手不见五指,四周寂无人声

        不能再联想下去,阑珊埋头,把自己全须全尾扎进衾被,瑟瑟发抖数绵羊

        “一二三四”

        “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

        是很整齐的行军口号,伴着铿锵有力的踏步声,分贝不算多大,但因为太过安静而被阑珊捕捉的一清二楚。

        戌时,虽然还未及宵禁,可公然在街面喧哗也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这会儿又是从哪里传出的声音?

        瞬间忘记害怕,阑珊一骨碌爬起身,提灯隔着窗牗往旁边眺。

        果然与她料想的一致,隔壁院落,灯火依旧,几颗高悬的红色挂笼溢撒的彤光磅礴大气都漫进了她院里,气势锵锵的口号显然也由隔邻而发。

        都快至深夜,隔壁家丁小厮是在院里操演什么武艺吗?

        不过,只以声音来听,那齐整划一像受过专业训练的步伐让阑珊有一时恍惚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太子府,被人层层的保护起来。

        瞬间五味杂陈,虽然照样难寐,但阑珊前一时各种恐惧害怕的情绪被耳边道道似曾相识的节拍踏的荡然无存,心也跟着这样铿锵的节律,逐渐安定

        一墙之隔以外,一身夜行衣的飞羽与暗夜全然融为一体,手中雪白利刃染了淋淋的鲜血,在破寂夜空像长虹耀白昼,冷芒迸现。

        等待屋内人呼吸终于变得缓和,眨眼,天地跟随着安静,月落无声,连风啸都停寂。

        彼一时刻,皇宫,玄清殿。

        鎏金缠花多枝灯时刻不分昼夜灼燃,大殿沉谧,都能听到银骨炭“滋滋”跳跃的声音。御案后,天子玄衣冕冠,容止清逸,正半垂着眼帘闲闲靠在清红漆金龙头圈椅上,单手拿着本奏章,细细的阅。

        堂下,汉中巡抚赵秋实背鞠的一丝不苟,身僵如木塑。殿内分明安谧温暖如春,可他的冷汗自从进门就没有停过,一滴接一滴,汪水成河。

        说来也怪,赵秋实上任数十载,自认为公为民没做过一件亏心事,多少大风大浪也已经经历过,陛下此次宣他不过例行问事,可他,就是无法像平时那样镇定自如,问心无愧。

        大概天威盛颜,如此近距离笼罩,憾恸难以呈表,任谁都无法自持。

        思及此,赵秋实不由自主眼皮上掀,恰好对上了天子冷寒如露打下来的目光,惊得他霎时屏住了呼吸。

        “赵巡抚。”

        封逸辰神态闲散,已然撂了手边奏章舒服的倚在靠背上,三个字不急不缓溢出,却让赵秋实心神骤一下紧绷嗓子都来不及清急应道,“下官在!”

        “你不必紧张,朕只是例行询问。”

        “是,下官明白。”

        观陛下神态温和,赵秋实神经才稍有放松,竖起耳朵静待吩咐。

        “朕知你在位二十五载,长安城以南,汉中内外繁荣兴盛,长治久安,赵巡抚功不可没。朕此番唤你是突然有兴趣一闻,骊山一年一度的“能异会”之事,你只需将有关于此的所有纪要档案,相关人员呈上来即可。”

        心神一悸,赵秋实这下委实摸不透陛下圣心了。

        骊山“能异会”一年一举,本来神秘难以捉摸,却因其“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奇秘术而家喻户晓,许多人倾家荡产千里万里远赴骊山,只为能得一句提点,赵秋实自有所耳闻。

        可,也正因为其如此神秘,朝廷卷宗关于此的记录超不过几页,且大多废话无用,赵秋实自是不敢将这些废纸呈予面圣。

        内心百转千回,赵秋实表面不敢露分毫,为难嗫嚅道,“陛下,关于此的档案记录确实有,但时间太过长远,且衙门几次变迁,有些东西找起来”

        “五天。”

        封逸辰拂袖起身,走到他身侧微微一顿,神色未变,言语却凝冰透寒,“五天之后,东西和乌纱帽,任选一样上交。”

        呼吸一停滞,赵秋实几乎再感觉不出自己气息,只能勉力从齿缝里挤出回音,“是,陛下,老臣遵旨。”

        夜寒露深,步出殿,暂无睡意,封逸辰弃撵负手俆行,点点宫灯随在男人身后排成长长的游龙。御花园夜半开的正盛的寒梅点缀上亮色琼枝,在浓夜下红烈似火,遒劲蜿蜒,洒落满庭馨芳。

        美到耀眼的景致,封逸辰却没一点心情观赏。

        已经两日不曾见她。

        虽然女孩一举一动尽在掌握,心中思念更是愈发缠绕,可,想到阑珊竟然不声不响盘算着远走高飞的计划,偏生他根本理不清个中缘由。这种从未出现过的患得患失如影随形,疯狂吞噬着男人所有理智。

        本就燥意丛生,忽闻前方一阵嘈乱,封逸辰眉尖凝霜,耐心瞬间宣读告罄,“何人喧哗?”

        圣音清磁,高睥的如同从九重天遥遥传下。

        被驱的脚步一停,远处如花一样的美人双眸瞬燃,不管不顾激动出声,“回陛下,臣妾懿嫔,请陛下安。”

        心知已拦不住,书潼目光一厉瞪一眼前方清路不及的苏福海,随后冒着扰陛下清静的风险硬上头皮解释,“回陛下,这位懿嫔娘娘,是凌氏本家之女,凌悦然。”

        音落,前方,一袭华艳衣裙的丽影已然变得清晰。冬夜寒冷更甚,凌悦然却单着一身轻薄瑰粉衣裙,不知道侯了多久,女人雪肌已被冷风侵的馥红,轻飘飘搭在胸前的两页抹胸衬得人一对雪色白鸽,若隐若现。那泪光楚楚勾人的眼神,如果有形的话,整个人怕是早缠陛下身上了。

        陛下清肃的视线仍凝在一处,似有所思,并没有看她。书潼却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在心里喟叹了两声。

        知道的,认识凌悦然是出身世家贵族的大家闺秀;不知道的,还以为内务府瞎了眼不要命,把行事轻浮的青楼女子给招进来宫。

        见陛下毫无留人之意,一直有序行进的队伍心照不宣默下眼,跟随圣驾继续前行。

        可是又突然,陛下停了一晌后竟然接着往前,颀高不凡的天姿几步踱止在女人身前。

        “懿嫔?”

        对史书政要过目不忘的封逸辰,到现在仍然记不得自己后宫。

        “是,陛下。”

        凌悦然眼里瞬间滋满泪花,又惊又喜,目光一下也不眨,仿佛生怕面前尊拟无双的陛下是她的幻觉。

        封逸辰唇角提了个弧度,似乎在笑,平仄的语气又无关喜怒,“你随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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