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长乐宫,烈日当头,蝉鸣声不绝于耳,叫得人心烦。
殿外,身着青衫的男人正跪在地上。
白皙的肌肤被烈日照的透红,汗水从额头滚落,溅在地上很快又被狠毒的日头蒸干。
眼前有些发黑,谢相迎跪在殿外已经有一个时辰。打从太医和太后进长乐宫,一直有丫头内侍们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个人传达太后的懿旨让谢相迎起身。
脸颊烫的厉害,谢相迎看着不远处紧闭的殿门,心道这大热的天,再跪下去迟早遭不住。
不多时殿门被推开,内府总管刘若知慢慢悠悠走了出来。
终于看见个能说话的人,谢相迎抬起头,问他道:“刘总管,陛下如何了?”
刘总管停下脚步,斜眼看了看跪着的人,揣着手叹气道:“陛下无碍,只是太傅你解释不清了。”
“是我救了陛下。”谢相迎强调,他拼了命才把在水里胡乱扑腾的小皇帝从湖里捞出来,怎么这会儿反倒要冤枉他。
刘总管闻言冷冷笑了笑,连带着看谢相迎的眼神也多了些悲悯。他勾了勾身子,低声道:“当时只有太傅和陛下两人,谁又知道太傅是救了陛下还是推了陛下,您呐还是自求多福。”
他打量着面前的人,心道这人模样确实俊俏,也算是都是好人家的贵公子。有大好的前程,做什么不好偏偏来趟这趟浑水。
陛下的太傅是层层举荐出来的,如今摄政王把持朝政,太后和陛下防着摄政王,也一并防着从宫外举荐的所有人。从前不知多少个太傅,皆是莫名其妙被扣上罪名赶出宫去的。这一次,谢相迎大抵也不例外。
可惜了,刘总管思及此处,不由得咂了咂嘴。
“我……”
谢相迎在灵质空间被系统强行灌输了好些这个时代的知识,刚被系统放出来,就和小皇帝齐齐落进水里。把人捞出来时,边上一个喘气的都没有,这回算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俊秀的眉毛蹙了蹙,谢相迎心一横,把腰又挺直了几分。
“清者自清,微臣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明。”谢相迎说罢,再不言其他。
刘总管看这人没个变通,淡淡“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绕过谢相迎往远处去,吩咐洒扫的丫头不准假公济私,同情这位少年意气的太傅。
同以往一样,很快这位谢太傅就不会在出现在后宫,更不会有前朝的路。这样的人既然不识抬举,也无需他堂堂一个内府总管留心。
一众人往殿内去,谢相迎见刘总管态度冷漠,自知从他口中再探不出什么消息。这小皇帝被自己救上来时还睁着眼,这会儿便昏迷不醒,看来是他们母子两个和着伙要对付他。若是想平安出这长乐宫,恐怕要证明他的忠心,可这忠心无形,又该如何证明?
谢相迎抬头瞥了瞥刺眼的日光,突然计上心头。
指腹落在腰间坠着的铃铛上,泛着光泽的铃铛微响,他心中所想之话便从宫内传到另一头。
摄政王府,穿着月牙色衣裳的女子正和下人玩叶子戏。
午后最易犯困,也只有打打牌才能消散些困意。
金灿灿的牌握在手里,杏眼却落在另外三人桌前所剩无几的筹码上。
没意思,这些人总是故意输给她。
“萤姑娘,殿下可睡了一晌午了,还不去叫一叫么?”坐在对面的少年提醒了一句。
卓萤正打算回他,忽地腰间的铃铛响个不停。
“不打了,我这就去瞧瞧殿下。”
卓萤说罢,用手遮住铃铛往祈翠居去。
打从宿主进宫已经有一个多时辰,果然是宫里那些人为难他。卓萤收到谢相迎的话,从祈翠居取了摄政王的玉牌,让方才同她打牌的少年驾车带她入宫。
双龙衘珠的翡翠玉牌与阎王爷的令牌无异,一路畅通无阻,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打远就看见穿着明黄色窄袖罗裙的人疾步走来。卓萤带着阿召,几乎是闯宫的架势,气势十足。
谢相迎见卓萤这么横冲直撞地进来,一时竟觉卓萤比那个带着青铜鬼面具的人,更像是无法无天的摄政王。
了不得,小霸王来了。刘总管一见卓萤,忙快步迎了过来。
卓萤是摄政王养在府里的丫鬟,明面上是丫鬟,背地里是打手。这宫里会些拳脚的,三两个抵不过她一个。
“卓姑娘。”刘总管挤出个笑脸,问她道,“不知卓姑娘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卓萤见是刘总管,也没给他面子,只朗声道:“摄政王有令,陛下落水是太傅失责,要将谢太傅打入死牢,择日问斩。”
“问斩?”怎得如此严重,刘总管看了谢相迎一眼,一时不知该不该传这话。
倘若传了太后必然难做。滥杀无辜,伤的是陛下和太后的名声。谢相迎是有罪,可罪不至死,打发出去也就是了,这人的叔叔是当朝的大将军,父亲是太医令。若是问斩,可就一下寒了两家人的心。
这摄政王之心,实在可诛。
卓萤见刘总管犹豫不决,又开口道:“总管年纪大了耳背,不若奴再给您说一遍罢。”
正欲再言,刘总管忙摆了摆手道:“奴才听得真切,卓姑娘稍待片刻,这就去禀告太后。”
说着便脚下生风似的往殿内去。
原来这人走得挺快的。
谢相迎见刘总管这截然不同的态度,不由得感叹起“趋炎附势”这几个字。
他抬头,正对上卓萤一双得意的笑眸。
谢相迎悄悄冲她竖了大拇指。好丫头,一点就透。
片刻后,依旧是刘总管先出来。
年过四十的人这会儿步伐有些踉跄,尤其是见过小霸王卓萤之后,一双腿更是抖的厉害。
“姑娘,原是误会,是陛下贪玩儿落进了水中,太傅以命相救这才换回陛下一命。”刘总管边走边说,的脸上带着干巴巴的笑意。
卓萤勾了勾唇,亦是面笑心不笑:“你可问清楚了,我怕总管耳背会错了陛下的意思。没有陛下金口玉言,我怎知是不是你这狗奴才骗我。”
“奴才听得真切,此事确实不是太傅之过,怎么敢骗姑娘呢。”刘总管心急如焚,生怕一个没解释好,再把谢相迎这条小命耽搁了。这人死在哪儿都行,唯独得活着走出这长乐宫。
一老一少,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谢相迎在一边看着忽然觉得挺有意思。
正吵嚷着,殿门突然被缓缓推开。
谢相迎抬眼,竟看见小皇帝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小皇帝凌琅今年只有八九岁,稚气未脱,穿着玄色蟒袍,像个粉雕玉砌被裹在海苔片里的团子,没有半点帝王之威,倒像是偷穿了大人衣裳。
太后非小皇帝的生母,这样小的年级就做了皇帝,必然受制于人。谢相迎不知想以皇帝落水这个罪名来赶走自己的人是谁,但却知道这个人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晴湖水那样深,他若真有心束手旁观,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无人搭救又如何平安?
小皇帝一步步走过来,发髻上的金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朕与帝师素来和睦,此事多亏帝师搭救。卓姑娘回去转告摄政王,今日之事是下人们妄自揣测,帝师未有失责,该赏。”
小小的人说出这样一大段话来也不容易。
卓萤看见小皇帝,两只杏眼不由得弯了弯:“赏什么,既然如此,应是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也就是了。”
笑里藏刀便是如此,没有人敢反驳卓萤的话,即便是北齐的皇帝。
卓萤说罢,看了谢相迎一眼郑声道:“传泾王殿下的话,天子身侧,太傅要谨慎小心。希望下一回,太傅还有命回去。”
“多谢姑娘提醒。”
谢相迎礼数周全,和卓萤说着并不友好的客套话。
待人走后,谢相迎才有空去看那小皇帝。
凌琅一个站起来和他跪着差不多的娃娃,此刻正对着卓萤离开的方向愣神。
小小的拳头紧紧攥在一起,似有万语千言,都鲠在喉咙。他回过头,正对上谢相迎那一双清澈的眸子。
“帝师不该嘴硬。”
小家伙说了这么一句,眼角耷拉下来,像只落败的小狗。
谢相迎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突觉其中大有深意。或许凌琅要他离开并不是为了防着他,而是想要帮他脱身。
思量片刻,谢相迎两手交叠在眼前,重重叩了下去,沉声道:“臣自知宫中比虎穴狼潭差不了分毫,既已入宫,便愿为陛下分忧。”
谢相迎这话说的决绝,目光也十分坚毅。他原是想寻个地方去逍遥的,可完不成系统的任务,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抽身不得。
这份衷肠表的违心,凌琅这辈子都不会知晓,跪在他脚下的人,就是令他与太后日夜防备的摄政王。
似被这样直白的言行惊讶到。小皇帝的唇张了张,想说什么,最终挥了挥手闭上了眼,没有说半个字。
谢相迎直了身子,凌琅的表情被尽收眼底。小孩儿就是小孩儿,心思是藏不住的,这宫里头谢相迎谁的心思都看不穿,唯独这个孩子,见到的第一面就仿佛已经看透了他。都说帝王心深不可测,看来这道理放孩子身上不太合适。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在烈日下相对而视。
凌琅虽有九岁,但比同龄的孩子要瘦许多,宽大的衣裳也不合身,显得人更加孱弱。
谢相迎的手落在腰间的铃铛上,这是卓萤在灵质空间送给他的,一日之内用这东西可与卓萤千里传音三次。方才是头一次用,还挺好使的。
凌琅静静看着面前跪着的人。这人分明是跪着,可并无半分屈服讨好的感觉,像一枝初生的竹,虽然青涩,却有万顷之势。
谢相迎,这个名字他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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