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时光大法
“来人呐!来人呐!”
那内侍大喊着, 往最近的宫阙去寻人。
朝玄殿内,满屋子人围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医。
老太医把着榻上人的脉,被殿中几人看得冷汗直流。他闭了闭眼, 似乎在等那句“治不好就给他陪葬”。
柴弈看陈太医把脉把了足有一刻钟, 忍不住问他道:“到底是什么病, 还没看出来?”
陈太医哆哆嗦嗦收回手,跪在地上道:“回殿下, 这病,这病……”
“太医不必紧张,实话实说便是, 此人不是竟胜国人, 生死与你我无关。”
黎昀这句话,让陈太医的紧绷的心松泛了些许,他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此人脉相凝涩, 时有一断。像是自幼被人灌了什么妨碍心脉的药,这会儿是毒发了。”
“毒发?”
黎昀看着榻上昏睡不醒的人,思量片刻,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什么摄政王, 依他看这人就是个替死鬼,自己都快死了还一门心思给北齐效力, 真是愚蠢至极。
“这人还有几年活头?”柴弈问了一句, 毒不毒发无所谓, 他只关心这榻上的人会不会死在竟胜国内。别到时候洛林郡没到手, 反倒跟凌倾允那一派人结了仇。
陈太医看向谢相迎,沉默片刻道:“仔细养着也能活个十几年。这病不能受寒, 若是寒气入体, 血脉凝滞, 心口痛甚,会像今日一般昏死过去。”
“原来是个病秧子。”
也不知道这病秧子以前是怎么骑马打仗的,柴弈叹了口气,眸中多出几分嫌弃。
老太医给谢相迎开了些温里药,便退出了朝玄殿。
一屋子人各自散去,只留下黎昀还在内殿守着。
他垂眸看着昏死过去的谢相迎,下一刻坐在榻边,伸手挑去了谢相迎脸上那半张面具。
映入眼眸的,是他在东陵想了许久的一张脸。
果然是他。
就知道是他,酒楼饮茶的是他,接风宴献宝的是他,在关雎宫强作镇定的的也是他。
似是发现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冰凉的指腹落在谢相迎眉尾的红痣上。
黎昀的唇角微弯,原本带着寒光的眼眸多了几分笑意。
他俯身,捏开谢相迎的嘴放入一粒朱红的丸药。
既然是寒病,热起来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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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营地,派去竟胜国的探子跪在地上,将竟胜王有意拉拢凌倾允之事细细禀告。
凌琅静静看着谢相迎前些日子给他的回信,待那探子说完了话,才把信放进袖中,问他道:“摄政王怎么说。”
那探子道:“摄政王的态度颇为暧昧,想来也在犹豫。”
“他要聪明就不会答应。”
凌琅拿起毛笔,站在一侧的孙良玉赶忙过来磨墨。
孙良玉见探子还在地上跪着,抬了抬手吩咐道:“先退下。”
“是。”探子道了一声,起身往军帐外去。
孙良玉见殿内无人,一边研磨一边对凌琅道:“摄政王固然从前有种种不是,近些日子已然收敛了不少,想必也是明白大义的,陛下不必担忧。”
凌琅闻言,冷笑一声道:“朕不会因为他做了一件好事,就忘记之前种种。”
他凌倾允,凌琅琢磨不透,也不想费力去琢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想让他对凌倾允放心,除非这人死了。
凌琅蘸了蘸墨,在字条上写了几笔。
孙良玉见凌琅不为所动,研磨的手蓦地抖了一下,墨块脱出,不小心落在凌琅身上。
“陛下恕罪。”
孙良玉跪在地上,凌琅俯身看了一眼下摆的墨迹,原本带着不悦的眸子,在看到腰间的落月珠时愣了一愣。
雪白的宝珠掺了星星血色,像碎裂的红梅花炸在冰面上。
一人身死,二色便会转化。
凌琅将腰间的同心珞取下,怔怔看着手中的落月珠。
谢尹不是在将军府吗,怎么会有性命之忧。
思量间,赵王踉踉跄跄冲进来军帐来。
“陛下,谢公子回来了!”
凌琅听见“谢公子”三个字,一时间有些恍惚。
来不及穿衣裳,人便冲进雪地里。
军帐外,卓萤和薛祺之间的人正是谢恒云。
在看到谢恒云的脸之后,凌琅的心蓦地沉了一沉。
原来是谢恒云,他还以为……
谢恒云见到凌琅,拱手行礼道:“谢恒云参见陛下。”
谢恒云瘦了许多,脸颊之上还有几道长长的红痕。
凌琅说了几句关切之语,召军医为谢恒云治病。
谢恒云与几人说着在蒹葭城内的事。整个过程卓萤没有说一句话,见几人都忙着关心谢恒云,卓萤干脆一个人溜出帐外。
寒风凛冽,穿着单衣的人浑然不觉。
谢相迎这次是用自己把谢恒云换出来了,卓萤想回去把人救回来,可谢相迎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轻举妄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蓦地,肩头被一件厚厚的斗篷盖住。
卓萤回头,身后的人正是薛祺。
“薛将军。”卓萤眼中含泪,下一刻便要落下一般。
薛祺静静看着面前的人,她知道卓萤在担心摄政王凌倾允,可是笨拙如她,竟想不出什么安慰之语。
“我得救主人出来。”
卓萤和谢相迎之间有某种特殊的感应,她能感觉到谢相迎目前的情况不太好,她要尽快见到谢相迎。
“你要是想,我与你一起。”
薛祺把斗篷上的带子打了个漂亮的花结,一双深邃的眸子望向卓萤。
沾了雪花片的睫毛颤了颤,卓萤盯着胸口的花结,握紧了手中的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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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谢相迎到蒹葭城开始就没见这雪停过。
人一连昏了四五日,醒过来时像被扒了层皮。谢相迎不知自己生了什么病,问来诊脉的太医,太医只说是风寒。
朝玄殿,已经能下床的人正揣着手炉坐在门口赏雪。
这些日子,除了太医和姜献渔之外没人再来看过他。柴弈和黎昀估计是要放弃他了吧,这样的身子看着跟活不过一个冬天似的。
眼睛被风吹的有些发涩,远处一团白色的东西朝他飞来。
“咕咕……”险些与雪融为一体的胖鸽子砸进人怀里。
凌琅给他写信了。
谢相迎打开字条,信中说谢恒云已经回营,他们要尽快回盛京了。
回去。
谢相迎看着手中的字条,后面写着什么,已经读不下去。确实该回去了,谢恒云已经被放回去,留下一个凌倾允又有什么等待的意义。他早知凌琅对凌倾允恨之入骨,如今再听到他决绝而去的消息,心下便没有从前难受。
只是病中的人听得知这样的消息,难免有些伤感。他之于凌琅,是不遗余力在付出的,可是凌琅……为什么就看不出,朝中把持政权的另有其人呢。
这些日子,每每思及凌琅,谢相迎心中总觉沉闷。
一阵寒风吹过,人又咳了起来。姜献渔听见声音,放下手中正在布置的碗筷走过来,把炭火盆挪得离谢相迎近了些。
俩人前些日子发生了些尴尬的事,姜献渔本不打算过来,但那柴弈一门心思要他来照顾生病的凌倾允,若是拒绝只怕又会被打一顿。
“这蒹葭城的雪,一直是怎么大吗?”谢相迎把字条撕碎放进袖中。他用的是蒹葭城而非竟胜国,他知道这座城原本不属于竟胜。
姜献渔稳稳坐在门框上,看着斜飞进来的雪,低声道:“从前不是的,今年的雪来的比往常早一些,也大许多。”
姜献渔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雪,即便是打扫干净,一夜之间又能落到小腿处。再这样下去,蒹葭城的百姓该如何度日。
反应到自己在想什么,姜献渔无奈地笑了笑。他在干什么,这些事哪里是他现在需要考虑的。
眼前的人唇角带笑,可眸中却看不到一点笑意,谢相迎问他道:“公子可是乌徕王的后人?”
这人与姜姬的样貌实在相像,谢相迎觉得自己不会猜错。
姜献渔愣了片刻才点头道:“若是没有那场战乱,我会成为关雎宫的主人。”
“你是姜国太子?”
姜献渔望着谢相迎脸上的面具,姣好的容颜满是苦涩的笑意:“是,这些年来我明明还在乌徕,可每时每刻都有身处异乡之感。我的子民未变,关雎宫未变,一切都仿佛未变,可一切又都便变了。”
姜献渔在谢相迎面前说了许多,这是这些年来他说过最多的话。从来没有人愿意坐下来,听这些话。柴弈占领关雎宫的那一日也占有了他,姐姐下落不明,而自己日一之内,从人人跪拜的太子殿下,成为需要跪拜竟胜王的男宠。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谢相迎心中的第一反应,是这首从小倒背如流的古诗。若非亲身经历亡国之痛,哪里能写出“恨别鸟惊心”这样的字句。
两人静静坐着,不多时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踏着雪来送药。
这药谢相迎喝了有几日,苦的厉害,每次喝完总觉身子十分暖和。太医没有告诉他生了什么病,谢相迎觉得应该是风寒,古时候得风寒是了不得的事,他不该在雪地里坐着的。
捏着鼻子喝完苦药汤,那丫头又奉上些蜜枣。谢相迎吃了一颗,才觉得口中的味道好了些。
病中身子不大好,如抽丝一般没什么力气和精神。用过午膳后,谢相迎便歪在坐榻上小憩。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久,已经不能算是小憩。
“我家公子已经死了,陛下还要这样折辱人么!”
一片混沌之间,谢相迎听到熟悉的声音。
“朕说了,见不到他不会放人!”那声音带着怒气,是不容拒绝的语调。
“公子!”
谢相迎猛地睁开眼睛,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不像是在朝玄殿。
“公子。”
谢相迎转头,发现叫他的是每日来送药的小丫头。
“我这是在何处?”
眼前昏暗的很,那丫头手上拿着灯,谢相迎借着微弱的光,终于看到自己置身在何处。
很狭窄的密闭空间,没有一扇窗子,四面盖了兽皮,十分暖和。
“奴叫清雪,殿下饿了就唤奴。”清雪没有回答谢相迎的问题,黎昀吩咐过,除了照顾谢相迎的起居,不能和这个人多说一句话。
谢相迎知道自己再问不出什么,也就没再去问。
这样狭窄的地方,隐隐可以感觉到身下在晃动,他们此刻不会在马车上吧。
这是要去哪里?
看清雪始终不言语,谢相迎心下有些着急。这样神神秘秘的把他运出去,要想回北齐可就难了。
凌琅不救他,他要自己救自己。
“告诉我,马车要去何处?”谢相迎冷冷问了一句。
清雪听见谢相迎提及“马车”二字,眸中有些惊讶,只支吾道:“不去何处,殿下莫要多想。”
“告诉我。”
一把精致的匕首抵在清雪白嫩的脖颈上,这把刀谢相迎只用过两次,一次是在西偏殿为凌琅切苹果,一次是在今天,他不想伤害别人,但也不想牺牲自己。他的命和旁人的命同样重要。
清雪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是被黎昀从关雎宫抓来的,她不想死。
“黎昀太子说东陵极寒,不利于殿下的病情。此刻,是在去往东陵国的路上,殿下饶命,奴不是东陵人,是乌徕国的子民。”清雪抬起头,一张秀丽的脸上落下两行清泪。
“你是乌徕国人。”
谢相迎仔细思考着清雪的话。这小丫头对蒹葭城行宫的各个地方都很熟悉,年纪又小,不像是在说假话。
“这会儿到哪儿了。”谢相迎问她,他在朝玄殿喝得那碗药肯定是有问题的,不然不可能被人抬到马车上,走了这么些时候才醒过来,也不知这马车已经过了何处。
清雪道:“在洛林境内了,再往西走,出了边境是魏国。”
东陵在北齐西边,最近的路是从北齐境内穿过去,黎昀这么急着往北齐外走,估摸着是想偷偷把他送到东陵。
这小子居然也知道害怕,想来是此番没带多少人跟着。
谢相迎冷哼一声,匕首始终没从清雪的脖颈上挪开。
他的手落在铃铛上,正要用那千里传音,蓦地马车外躁动起来。
“保护殿下!”
人声与马嘶鸣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谢相迎意识到这是有人来劫车了,不管是谋财还是害命,这都是他逃出去的好机会。
“想要活命就别说话。”谢相迎用眼神警告了清雪,清雪点了点头,将嘴巴闭紧。
谢相迎收回匕首,手在四面的兽皮上摩挲,紧绷的触感终于有一处松散的的地方。
尖锐的匕首划开兽皮,冷风交杂着大雪打在泛着潮红的脸颊上。
谢相迎咳了几声,只觉得心口处的血肉都缩在一起。
四面火光大作,万箭齐发,刀剑之声不绝于耳。
此刻站着就是个活靶子,谢相迎意识到这一点急忙蹲下。
“主人!”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火光中穿着月牙色衣裳的人,手持弯刀纵马而来。
“阿萤。”
谢相迎的眼睛有些湿润,紧要关头,救他于危难之间的,是这个平日里一问三不知的小姑娘。
乌黑的骏马飞驰到马车旁,卓萤朝谢相迎伸出手。
谢相迎拉过卓萤的手翻身跳到马上,二人纵马往人群之外去。
不远处身穿红衣的人踏雪而来。
薛祺死死拉着手中的缰绳对二人道:“往南边净水林方向走,那里山多容易躲藏。”
“好。”
卓萤会意,跟着薛祺往南去。
几人路过一辆粮草车时,谢相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殿下!带我走罢。”
谢相迎抬头,那粮草车上站着的居然是满目惊慌的姜献渔。
“带走他。”谢相迎道了一句。
“主人。”
卓萤回头看了一眼谢相迎,见谢相迎神色凝重,便知此人日后或有大用。
“薛将军。”卓萤对身后的薛祺喊了一声。
薛祺会意,在驰骋过马车之时一把将姜献渔揽入怀中。
人爬在薛祺面前的马背上,两匹马往火光外奔逃。
刀光剑影之中,手持重剑的人眸光冷若冰霜。
“中计了,去找凌倾允!”
黎昀蹙着眉,一双深邃的眼眸能射出利剑一般。疏忽了,他怎么忘记倾允身边还有条会咬人的狗。
身侧的将士们听到黎昀的话,也不在和来人纠缠,掉头往谢相迎的马车方向追去。
人果然不在马车之内。
黎昀看着雪地上凌乱的马蹄印记,冷冷笑了笑,从一旁的侍从手中接过长弓,吩咐道:“追,死要见尸。”
“是。”
一群人越过火光跟着马蹄痕迹疾驰而去。
不远处,两匹马拼了命似的跑。
在雪地里奔走数十里的马本就疲累,如今载了不少人,迈腿便不似从前轻盈。
卓萤感觉到身下的马匹不对劲,对谢相迎道:“主人骑马走吧,我留在后边。”
“不,咱们一起走。”谢相迎不会丢下卓萤,这是他在北齐唯一的亲人。
“我不似常人,不会死的。”
“可是,会受伤。”谢相迎接过卓萤手中的缰绳,替她纵马。
卓萤愣了一愣,眼眶酸酸的。
这世上还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受不受伤。
她笑了笑,抹了一把脸,蓦地纵身跳了下去。
“阿萤!”
看着在雪地上打滚的人,谢相迎心如刀割。
“在盛京等我!”卓萤笑着挥了挥手,往北去。
薛祺看着地上的人,一双手快要将缰绳嵌进手掌心里。
她在思考,但冷静还是占据了上风。
“驾!”
没有人比薛祺更熟悉洛林的地形,她要将凌倾允送到安全的地方。
两匹马未有停下的预兆,谢相迎拉着手中的缰绳,心中悲痛万分。也第一次真正感觉到,原来自己也是天地间渺茫的一粒沙,他的作用甚微,甚至保护不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皎白的月光打在雪地之上,前路一览无余。
蓦地,风声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卓萤……”
谢相迎没有犹豫,直接掉头往回走。
“殿下!”薛祺看谢相迎掉头,咬了咬牙追上去。
雪地上的人蜷缩成一团,弯刀紧紧握在手中,长长的箭矢直穿过人的心脏的位置。
阿萤。
谢相迎来不及等马停下,便翻身下去。
雪地中冰凉的石子划破人的衣裳,谢相迎跪在卓萤的身侧,伸手捂在卓萤的胸口上,想要为她堵住汩汩流出的鲜血。
马上的人唇角微弯,静静看着雪地上的两人。
“你不该逃走,天大地大,始终会落进我的掌心。”
“是你。”
谢相迎抬头,骑在马上的正是自称“云郎”的黎昀。
“快走……”
卓萤恢复意识,用手推搡着谢相迎,他不该回来,他不该因为自己而回来。只有谢相迎活着,他们才能一起活下去。
谢相迎站起身,定定看着高头大马上带着森寒笑意的人,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一个北齐。
心口处紧的厉害,谢相迎一步步走到黎昀的马前。黎昀弯了弯唇角道:“跟我走,我放过她。”
他的话带着悲悯,可脸上却无半分悲悯之情。
卓萤腰间的铃铛在风中轻响,谢相迎看着面前的白马,除了风声,一时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你……”
话未出口,口中的鲜血顺着嘴角落在白茫茫雪地上。
黎昀知道谢相迎的病情不能动怒,可不杀卓萤,这人总有逃跑的心思。若是能让谢相迎乖乖待着,他甚至不介意废掉谢相迎的一双腿。
二人目光相对,谢相迎眸中的怒火可以窥看。
黎昀翻身下马,用手中的长弓抵在谢相迎的的下巴上。
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谢相迎,心中在想这面具之下该是怎样一张绝望的脸。
“既然说了要替谢恒云留下,就……”
黎昀的声音陡然停下,谢相迎抬头,一支利箭直直插在黎昀的肩头。
未待几人反应过来,四面的山头点点火光汇聚成行,北风中传来将士们的呼喊声,满山回荡,高昂又悲愤。
高山之上,凌琅将手中足有半人高的长弓递给身侧的孙良玉。
“陛下箭法精绝。”孙良玉叹了一句。
“偏了。”
凌琅颇为不满地瞥了一眼山下的人,那弓斤数太大,他不该选这把,不然黎昀必死无疑。
“中计了,快走!”
黎昀看着面前的人,忍着痛拉过缰绳往马上去。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凌琅会为了凌倾允蛰伏在此地。
“这就是你扶持的好皇帝。”
望着满山的火光,黎昀冷冷笑了一声,带着身后的人绝尘而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谢相迎还沉浸在卓萤受伤中。待如梦初醒之时,才发现满山星星点点的火光都在向自己移动。
“泾王殿下!”
喊他的人是周旋,谢相迎回头望去,数百人带着举着火把朝自己走来。
人群中是穿着常服的凌琅,寒风凛冽,心也如坠冰窟。
凌琅早就埋伏在这里了。
“陛下……”
血和雪混在一起,谢相迎的眼睛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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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迈入摄政王府时,前来迎接的只有几个颇为面生的小厮。
脚下像是像踩了棉花,每走一步都有飘忽之感。谢相迎被人一路掺着,才到走到休息的祈翠居。
卓萤被安置在摄政王府。宫中没有太医敢来医治,谢相迎便亲点了太医令谢省。
谢省对摄政王府颇为忌惮,但想到上次是谢相迎背走了摄政王府的姜姬,这次便老老实实便来了,也不多说话,处理好伤口,交代几句便走了。
黎昀那一箭是正中卓萤胸口,若是换了旁人早就一命呜呼。卓萤说的对,她确实不会死。在从洛林回来的路上,伤口处不仅慢慢止了血,连人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也是这一次谢相迎才知道,只要自己不死,卓萤哪怕灰飞烟灭都会起死回生。
“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谢相迎把药吹了吹,递在卓萤嘴边。
卓萤愣了许久的神,她在看谢相迎,又通过谢相迎看到了另一个人。
真好,现在在她面前的是谢相迎。
“喝药罢,待会儿凉了。”
谢相迎提醒了一句,卓萤这才反应过来眼下身在何处。她接过谢相迎手里盛着药的玉碗,一双眼睛弯得像极了天上的月牙。
“你这丫头总是在笑。”
谢相迎是不明白卓萤这人怎么没事就傻乐呵,明明刚从鬼门关回来,还挺高兴。
卓萤没有没有说话,一口气把碗里的药都喝尽了。
谢相迎目瞪口呆地看着卓萤:“不烫吗?”
“不烫。”卓萤笑嘻嘻的,舔了舔唇角的药汁,她看向谢相迎眸光忽地飘了一下。
“有什么话快说,我今日什么都答应你。”
这人怎么欲言又止的。
卓萤见谢相迎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也就不藏着掖着,她凑近了几分,贴在谢相迎耳畔低声道了一句。
“不行。”
谢相迎果断回绝,他把碗放在一旁,脸拉得老长。
“为什么,主人说过,我说什么你都答应,小小一个任务而已。”卓萤颇为委屈。
“你管这叫小小一个任务,总之这会儿不行,我眼下见到他,恨不得给这白眼狼一刀,更别说那个……”
谢相迎就是去亲条狗,都不会亲凌琅。
他这小孩儿一点儿都不可爱。
一想到凌琅那日雪地里小白眼儿狼冰冷的模样,谢相迎心中就不大痛快。
卓萤吐了吐舌头:“那主人就拖着罢,总之要完成的。”
“你那任务都是从哪儿来的。”谢相迎开始怀疑这个系统的性质。
怎么别人是建功立业,他成天搁这端茶送水,自我奉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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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幽殿,凌琅将谢相迎回给他的所有字条放进锦盒之中。
雪白的胖鸽子在案上睡觉,柔软的羽毛在窗棂投来的日光下看着格外顺滑。
孙良玉进内殿,行过礼道:“陛下,黎昀回到东陵了,未入宫直接去了太子府,想来是不愿声张受伤之事。”
凌琅道:“这会儿多少人盯着他那太子之位,必然是不敢声张的。”
若是被他的几个皇弟知道黎昀受了重伤,这会儿黎昀的尸首早不知往哪放了。凌琅是亲眼见过骨肉相残的,即便当年个子还没张桌子高,但对那血流成河的大殿记忆颇深。
“黎昀在洛林那一队人,活着被带回来的有几个?”凌琅问了一句。
孙良玉道:“只有几个宫女,都是竟胜国的人,还有一个叫姜献渔的,颇为貌美,被摄政王带回了府中。”
凌琅闻言,眸中带了些鄙夷:“他也就会带点模样好的。”
“对了,殿下,送往竹篱的东西准备好了。”孙良玉提醒了一句。
凌琅听见这句话,一扫脸上的阴翳:“朕也去,备车罢,今日朕要把帝师接回来。”
他有许多月未见谢相迎了,那日落月染血,他恨不得一日就飞回盛京,要不是得在净水林伏击黎昀,他早回来了。往后得把这人放在西偏殿,再不准有闪失。
“是。”
孙良玉正准备走,又被凌琅叫了回来。
“只备一辆车罢。”凌琅道。
“遵旨。”
孙良玉会意,转身往殿外去。
今日天气晴好,殿内的宫人都在扫雪。
孙良玉路过东偏殿时停了一停,吩咐门外的丫头将东偏殿闲置已久的东西拿出来晒晒,再将屋子打扫一番。
小丫头领命,这才往带着几人往内府去领钥匙。
孙良玉看着紧闭的东偏殿,想起许多往昔之事,凌琅这样重视谢相迎,或许也是为了弥补心中之愧罢。
这边的人声势浩大的往竹篱,谢相迎此刻却并不想见宫中的人。
净水林一事,谢相迎只觉得再不能一门心思的对这凌琅孩子。凌倾允虽做了许多十恶不赦的事,可好歹给他稳住了几年的江山。可凌琅呢,隔岸观火,请君入瓮玩的倒是挺厉害。
凌琅能这么对凌倾允,也会有一天这么对谢尹。
小孩儿聪明的很,他这身份也不知哪一天会就被发现。
“哥哥在想什么?”
谢恒云见自家哥哥坐在摇椅上眉头紧促,从屋里拿了盘糕点,往摇椅的扶手上一靠,问了一句。
打从东北回来,谢恒云便一直在将军府养病,因谢相迎在竹篱,便也总借着叙旧的由头时不时来竹篱小住。
谢恒云把目光从满天流云上收回来,转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在军营的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谢恒云听见谢相迎关心自己,颇为腼腆地笑了笑,递给谢相迎一块点心,道:“在哪儿都有好,都有不好,军营虽远,但天高皇帝远,没什么拘束自由自在的。倒是尹哥哥,天子身侧过得必然辛苦。”
“倒也是,总归远些好,没那么多规矩。”
在宫里头,动不动下跪受罚的,谢相迎想想就确就觉得心累。
谢恒云见谢相迎对朝中事有些疲惫,凑近了些对他道:“尹哥哥常在宫中,必然如履薄冰,我知道哥哥是个谨慎人,只是还有一事要提醒。”
“何事?”
谢恒云是个聪明小孩儿,他的话还是有参考价值的。
“小心陛下。”
话音刚落,耳畔听到“吱呀”一声。
谢相迎直了身子,只见凌琅和孙良玉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来。
凌琅看着院子里的人,脸上原本的笑意渐渐散去。目光落在靠着摇椅边的谢恒云身上,点点寒光一闪而过。
“陛下。”
谢相迎慢悠悠起身行礼。
谢恒云见来人是凌琅,忙从扶手上起来。
见谢相迎对自己不冷不热,凌琅还以为是几月未见有些生疏。
他看了孙良玉一眼,拉着谢相迎的衣袖往屋里去。
“帝师,朕给你带了好些东西,你一定喜欢。”
被凌琅拉进屋里,谢相迎坐在凳子上,静静看着孙良玉把带来的东西打开。
小孩儿天真无邪一脸期待的样子,让谢相迎有些恍惚,就好似净水林那冷若冰霜的另有其人。
锦盒中是一把精致的弩,比一只巴掌大不了多少。另一只锦盒中是几颗指腹大小的明珠,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谢相迎没见过的小玩意儿。
“这个叫袖弩,可以藏在袖中,防身用的。这个是夜明珠,别看它小,夜间放在屋内,如白夜一般。”
凌琅见谢相迎听得认真,说得便更多了些,他知道谢相迎不喜欢金银,唯独对这些有机关的小玩意儿感兴趣,所以回来的路上找人采买了许多。
看小孩儿献宝似的把东西往他屋里堆,谢相迎的神色缓和了些许。他不是个爱记仇的人,今日的事再不高兴,明日就能翻篇。只是当日在净水林,卓萤躺在血泊职中的样子实在让人胆战心惊,换作旁人早不知死过几回了。
凌琅明明就在净水林等着,为什么不愿意早些搭救,非要等到最后一刻。
“帝师……”凌琅见谢相迎发愣,轻轻唤了一声。
谢相迎看向凌琅。
凌琅笑着道:“和朕回宫罢,还回通幽殿去,西偏殿日日都有人打扫,今日就能住下。”
通幽殿。
谢相迎不想去那里,西偏殿是凌琅的地方,虽满是奇珍异宝,可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但如果凌琅要求,他是不能拒绝的。
“一定要回去吗?”谢相迎问他。
凌琅看着谢相迎,含笑的眼眸又弯了几分:“不,帝师想在何处便在何处,西偏殿的门永远为帝师而开。”
“臣想在竹篱。”
“便在竹篱。”
凌琅没说这个,只是把桌上的袖弩拿到手中,教谢相迎如何使用。
谢相迎认真看着,两人还似从前一般,却又在不知不觉之间,隔了层厚厚的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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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病易治,心病难医。
净水林一役后,谢相迎便很少用凌倾允的身份上朝。
摄政王的心腹身受重伤,摄政王一病不起,这消息让不少人都蠢蠢欲动。都察院院使听闻摄政王府大变,也将诸多琐事直接上书于宫中兴盛阁。
凌琅想要的东西在一点点收回,谢相迎感觉的到,自己手中这点兵权已经被凌琅悄悄瓜分了不少。
谢相迎在竹篱一躲便是几年,身子在太医令的调养后恢复了不少。从前每到冬日一出门便咳嗽不止的人,渐渐也能在夜里赏雪。
除了定期往宫中与凌琅说上几句话,完成帝师必须要对凌琅的嘘寒问暖,其他时候谢相迎基本不会踏入宫门半步。
不入宫的日子也没闲着,谢相迎利用周旋和谢镰的关系,暗中调查着假摄政王背后的人。
除此之外就是琢磨琢磨吃喝,谢相迎用自己手中的银两蹿腾着莫临泉母子,在盛京里盘下五六家酒楼,小日子过的也算风生水起。
没了摄政王的独揽大权,凌琅也愈发忙碌。
小孩儿从海苔片裹成的小团子,到能与谢相迎比肩的的少年帝王,用了也不过短短几年。
又是一年冬日。
大雪压青松,枯黄的灌木之间,一只灰突突的鹿正在奔逃。
少年策马而追,修长的手握在华丽的弓箭之上,凌厉的眸子半阖。
“嗖”的一声,飞矢划过林间,利箭正中那野鹿的脖颈。
“射中了,陛下好厉害!”
赵王惊叹一声,下了马带着几个侍从过去,将那倒下的鹿捡起来。
“今儿晚上有鹿肉吃了。”
赵王正嘀咕着怎么让府上的厨娘烹制,远处的少年骑着马悠然走来。
玄色骑服将少年的身姿衬得愈发挺拔,墨色的头发被金冠高束在脑后随风而动。
“着人送去竹篱。”
少年话毕,翻身下马,长靴落在雪面,踏碎了易折的枯枝。
赵王听见这话,撇了撇嘴道:“是你非扯着我来打猎的,怎么猎到的东西一个也不给我留。”
俊秀脸皱在一起,身为皇叔的人,一点也没有长辈的架子。
手中的弓箭被孙良玉接过,凌琅擦着手道:“十一皇叔又不是不知,朕那位帝师别的不爱,就爱吃点炙羊肉,炙鹿肉。作为徒弟没什么本事,只能猎些野味孝敬孝敬。”
“呸,你这点心思我还不知道。”
赵王白了凌琅一眼,别人他不知道,凌琅他还不知么,人家谢尹成天窝在竹篱就是为了躲着他。凌琅死皮赖脸的非要送这送那,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去见人。幸好谢尹这会儿不在通幽殿住,不然早被吃干净了。
凌琅没回应赵王,只是擦干净手披了大氅往猎场外去。
“诶,你不玩儿了。”
赵王有些不舍,虽然免不了空手而归,但有人陪着他玩儿还是挺高兴的一件事。
凌琅摆了摆手,墨色的眸子微弯:“不了,这时辰他该醒了。”
“嘿,合着这小子是在等谢尹睡醒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爱你们
第2卷 阴谋阳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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