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北齐皇帝薨了
齐凤池坐直了身子, 看着谢相迎道:“我也不知,反正跟你在一处挺好,好像天塌下来都不用担心。”
这人总是一副恬淡神情, 明明发生了那样的事, 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淡然。
谢相迎闻言, 忍不住笑了笑:“哪里就好了,还不是被困在此地。”
他也没什么法子, 不过是尝尽苦楚后想保全自己,留一条命回北齐。
“不一样的。”齐凤池垂了垂眸,道, “我这辈子治过的病很多, 其中有不少皆是病未到实处,人先被吓垮了的。须知这忧思悲恐惊,人之七情比外界的威压更为可怕。一个人若是自己的心先垮了, 这个人也就全完了。”
“这样么。”
这人才多大,就敢用“这辈子”这样的字眼。
谢相迎看着齐凤池,忽觉这小小的人原来肚子里有那样多东西。他说的对,擒贼先擒王, 攻人先攻心,无论发生什么, 心神不能溃散。
齐凤池见谢相迎听得认真, 便又拉着人说了好些话。这天底下所有人都觉得他烦, 谢相迎是头一个愿意安安静静听他说话的人。
两人一直坐到三更天, 谢相迎收拾了榻,等齐凤池嘟嘟囔囔地睡去, 才背过身去想事。
黎昀还是不信他, 这人多疑, 想来身侧也没有完全可以信赖的人。
也不知凌琅那封后大典在何时举办。他曾将苏沅这两个字写进诗中让那鬼面人传递,不知送到了没有,凌琅又发现了没有。
一整夜脑子里的东西都乱的很,等到闭了眼睡过去,天也快亮起来。
梦中不太安生,谢相迎朦胧间见到许多人,许多刀枪,直往人心窝去捅,脖颈上去割。
“凌琅!”
睡梦中的人唤了一声,榻上的人即刻惊醒。
身侧睡着的人揉了揉眼睛,看着谢相迎问道:“什么凌琅?”
“没什么……”
谢相迎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还未完全醒过来的齐凤池,突然明白过来一件事。
他这个人目前对于凌琅来说是一种拖累,黎昀向来是得不到便毁去的性子,此番留着他的性命,大半是为了最后一刻威胁凌琅。他不能让自己成为这个拖累。
谢相迎看着内殿未燃尽的烛火,在心下做了一个决定。
五月二十。
凤泡泡呀行宫的最后一株花落尽。
谢相迎穿梭在花树间,忽然见到那树上落下一只大雁。
大雁南飞是秋季,大雁北来是春季。东陵地处西北,气候寒凉,夏日往往未来便已入秋,不是适合鸟类繁殖的时节。每年过完了春日,这鸟便会提前南飞。
南飞。
谢相迎想到此处,从殿内那了张扑蝶的网子,将那鸟扣住。
齐凤池刚一出来,便看见谢相迎在往鸟腿上缠花瓣。
“你这是做什么?”齐凤池问了一句。
谢相迎道:“病急乱投医,我看这鸟能不能飞到北齐去。”
“这,怎么也得一个月吧,且不说它去不去北齐,你什么都不写,谁又知道是什么意思。”
“若是他看见,会知道的。”
谢相迎心下已然有了一个名字,这人他从前便怀疑过,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如今他只希望凌琅能千万小心这人。
“要我和你一起抓吗?”齐凤池问了一句。
谢相迎道:“南飞的候鸟若是抓到了,就缠上这样的花瓣,再放出去。”
谢相迎手心是小小的艳丽的花。
齐凤池记下,也开始留意天上的鸟。
凤行宫的宫人不多,黎昀怕谢相迎这样的好说客再说动了哪个小丫头的心,便只派了人定期送饭送药,其余时候宫人们都是守在外头的。
两人又在凤行宫住了十多日,忽有一日,天未亮黎昀的影卫便带着几人来凤行宫收拾东西。
“这是要去何处?”
齐凤池见那影卫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药箱装了去,便问了一句。
那影卫没有理会他,只是走到树下的谢相迎面前,从怀中取出了一条帘子拷在谢相迎脖颈的镣铐上。
“去一个,好地方。”
那影卫说罢,身后的人将谢相迎与齐凤池带离凤行宫,送上了马车。
被这么一头雾水的塞进马车里,谢相迎心下忽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行宫地处东陵边陲地带,黎昀在此地休憩这样久都不曾回都城,难道要向他国进兵了么。
谢相迎被单独拴在送货的马车里,这马车里除了自己,还有些被捆好的冷兵器。谢相迎看着这些锋利的刀刃,越来越相信自己的猜测。
送货的马车没有窗子,人在马车中一连闷了好些日子,等到马车的门被打开时,谢相迎看到的是寸草不生的军营。
“这里……”
黎昀从远处走来,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这里,是我东陵的大营。”
他的目光眺望远方,那里是北齐的方向。
“你带我来这儿。”
黎昀看着面前神智已然恢复清醒的人,也不打算玩什么兔子的游戏,只道:“本王要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取下凌琅脑袋的。”
他见谢相迎仍定定看着自己,接着道:“你那北齐皇帝就要带着新皇后去南灵神殿祭神了。西北边陲大乱,周旋,薛祺,你能数的出来的大将,已经在前往西北的路上,你猜那北齐皇帝身侧还有几个人呢。”
原来如此,是先挑起西北的战事,西北兵力告急,再引盛京的兵力前来。
盛京向来是北齐最为安全之地,又有谢省带兵把守,凌琅对各地放兵一向快得很。兵贵神速,只怕薛祺一行人已经离西北不远了,如此盛京有难是来不及赶回去的。
谢相迎看着面前的人,心下不由也为此番计谋感到精妙。
“你就那样相信你在盛京的内应么?”谢相迎问他。
这世道人心不古,即便有内应也有被策反的可能。
黎昀见谢相迎仍不死心,只道:“他比任何人都想除掉凌琅,鹬蚌相争,本王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
他大笑几声,眸中似乎已经出现凌琅身死的场景。
这人早该死了,活了这么些年,算是便宜他了。当年那一箭与樊水粮草一事,他要亲自讨回来。凌琅不是会纵火么,待他的大军攻破盛京,就一把火烧了那瑰丽的皇城。
“小小一个凌琅值得东陵王如此动用兵力么。”谢相迎问了一句。
凌琅在边陲一带的防守向来严密,能动用这么些人前往西北支援,东陵此战定然是举全国之力。如此大费周折,若出了意外,可没有一点退路。
“富贵险中求,王权亦然,你且看着吧。”
黎昀转了身,往军帐内去。
身侧的影卫拉着谢相迎脖颈的链子,将人引到一处巨大的铁笼中。
这人手中有千百种折辱人的法子,但这样的事已经再无法触动谢相迎的心。
凌琅啊,凌琅,你若当真有几分聪明,就不要去那南灵神殿。
谢相迎落的手落在漆色冰冷的枷锁上,此刻他多希望自己就是一只南飞的雁,若能为北齐稍去只言片语就好了。
人坐在地上,仰头唯能看见他国的月,这月色如此清冷,亦如人心,冷的厉害。
.
万分煎熬的几日。
谢相迎困锁在铁笼中,耳畔能听到远处的厮杀,眼前是东陵将士染着鲜血、残破不全的尸身。
齐凤池被拉去前线救治伤兵,一连数日脖子上被架着刀,连轴转着去救死扶伤。
谢相迎不知沙场究竟战况如何,但能从一批又一批昏死着回来的伤兵身上得知,北齐的境况也好不到哪里。
两国都是举国之力,本着要一举歼灭对方的心来的,疯了一般厮杀。
到第六日,黎昀御驾亲征,直接活捉了北齐的薛祺。
谢相迎看着那铠甲之下的红衣,眼睛红的厉害。
“你的故人?”
黎昀路过那铁笼时问了一句,他的发垂落在额间,将带着阴翳的眸子遮住些许。
谢相迎的眼睛不会骗人,即便不曾言语,但那担忧的神情已然出卖了他。
黎昀冷冷笑了几声道:“这位女中豪杰可是杀了我东陵近百人,你说,我要不要杀了她泄愤。”
黎昀的手落在薛祺的脖颈上。
谢相迎死死攥着铁笼,眼下他越是说“不”,越是会激起黎昀身上那嗜血的天性。
黎昀见谢相迎愣愣站着也不知反驳,一时觉得无趣极了。他让身侧的影卫将薛祺带进帐中,问谢相迎道:“前些日子不是还活泛着么,怎么,哑巴了?”
谢相迎抬眸去看面前的人,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嗜血成性的人。这些将士们的性命,在黎昀眼中到底算的什么呢。
“失道者寡助,你便是攻下北齐,统治下的国家不会长久。”
黎昀听见这么一声,突然笑了,他笑得很大声。失道者寡助,谢相迎肚子里除了那些死书还有什么呢,他知道失道者寡助,谢相迎倒是挺能卫道的,但他有什么好下场吗。
眼下谢相迎的生死,也不过在他一念间罢了,蝼蚁都不如,这样一个笼中鸟,居然还嚷嚷什么“失道者寡助”,多可笑呢。
“你就看着我如何失道吧。”
黎昀笑着道了一句,拂袖往军帐中走去。
谢相迎看着逐渐远去的人,整个人被无力感包围。他大概是活得最为惨烈的穿越者,死了活活了死,到头来什么都没改变,谁也救不下。
回首他这些年,身为凌琅的太傅,他把好好一个皇帝养成了断袖,身为摄政王,他没有护好北齐的江山,身为谢相迎,他半生漂泊不得安宁,哪一样都做得糟糕透顶。
眼下他是北齐的子民,却又被困锁在牢笼中,面对血流成河的战事,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还真是个失败的人。
谢相迎抬眸,满眼是鲜血,闭眼,满耳是哀嚎。
战事可以毁去数座城池,让两国哀鸿遍野。如今是好战者,攻伐者的天下,不进则退。
脖颈上的枷锁时刻提醒者自己阶下囚的身份,身为一个阶下囚,若不能为母国带来惠处,便只有以身殉国的宿命。
谢相迎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笼子,手在沙石上慢慢比划,一双眸怔怔望着地面。
第十日。
身在牢笼中的人,早早睁开了眼,天际的鱼肚白格外惨淡,像一张失了血色的脸。
谢相迎躺在地上,耳畔有人在高声呼喊。
“北齐皇帝薨了——”
惊雷声入耳,谢相迎的一颗心近乎停滞。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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