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再一想,便觉得嫉妒
怪不得身手那样好的人会被黎昀擒下马, 凌琅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他就知道凌琅不会轻易死去,他谢相迎假死从未成功过, 凌琅不会像他这么笨。
谢相迎握着手中的朱颜, 滚烫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一颗心也活了过来。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如此在意一个人的生死。那探子把将凌琅身死的消息报来后, 他只觉得一颗心也跟着沉了底,那是一种比自己死去更为难受的感觉。
如行尸,如走肉, 就是不像一个活人。
死了什么都不知道, 痛苦是留给生者的。谢相迎如今,真真切切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往后的几日,谢相迎未再被送回那牢笼之中。黎昀派人卸下谢相迎脖颈上的枷锁, 另将人安置在一处军帐之中。那军帐中铺着各式珍贵的兽皮,另有两个宫女侍奉。
谢相迎不知道黎昀为何如此对他,但直觉告诉自己,这样看似不错的待遇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几日后, 谢相迎被换上一身青绿色的锦袍送入了黎昀的王帐。
鼻息间有浓重的酒味,谢相迎踏入帐中, 一眼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人。
那人凌厉的眼眸被烈酒蒙上一层雾, 就那么毫无防备地抬头看着他。
那样的落寞又寂寥的眸子, 谢相迎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每一个登上帝王之位的人都是孤独的吧, 踩着亲故的鲜血上位,无一人可以信赖, 无一日可以心安, 该是怎样的感受。
或许此刻, 他该一刀杀了黎昀。
“你杀不了我。”黎昀的唇勾了勾,像是早已知晓心下的念头,他沉声道,“你若是听话些,我会好生安置你那所谓的家人。”
黎昀的目光在落在谢相迎身上,肆意打量着眼前人的眉眼与腰身。这身子不合他的心意,待攻破盛京,他会让凌蔷把谢尹的身子换回来。
“要我做什么。”谢相迎问了一句,他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魅力,值得黎昀千里迢迢来北齐绕路,特意把人带到东陵去。他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眼下所有人都不需要的棋子。
黎昀修长的指节撑在下巴上,他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这个人。侍奉他么,不,谢相迎是不会心甘情愿侍奉他的,逼急了,他甚至会再次了结自己的性命。
可他就是要留下这个人。
他记得那年在接风宴上时,这人一袭青衫侃侃而谈的样子很是动人。
这些年黎昀奔走四方,见过很多人,他们眸中的感情很复杂,或谄媚,或清高,或验厌世,或贪慕,唯有谢相迎不同。他的眸子清澈地像是一泓泉,心里比脸还要干净上几分。
谢相迎运气不好,锋芒毕露,百官嫌弃,就连北齐那傀儡皇帝都不敢在明面上护他一护。可这人就是个死心眼,一门心思要为凌琅效忠,哪怕是死了,也愿意千里迢迢赶回北齐。
黎昀时常在想这乱世里怎么会出这么一个倒霉鬼,这么一个指哪打哪的出头鸟。越是想,就越是觉得可笑,再一想,便觉得嫉妒。
他曾经也遇到过这么一个博古通今,又无所求的良善人物,那人对东陵的所有人都可微笑以待,唯独对自己不同。他躲着自己,每每见到自己便频频蹙眉,甚至在他父亲面前举荐别人继承大统。
他可是东陵太子,怎么会容忍这么一个人存在,所以他杀了那个人。不,也不能说是杀,这人或许还活着,只是再也不能醒过来妖言惑众。
“你很像一个人。”
黎昀的声音传来时,谢相迎整个人的身子都滞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像过多少人。
黎昀见他蹙眉,又道:“你蹙眉的样子尤其像他,他不喜欢本王,从本王出生之时,他便劝阻父王另立太子,更劝谏父王不要为本王请教兵法的太傅。本王不明白,不明白一个初生的幼子能给他与东陵带来什么威胁。但有一点他没说错,他说本王生性暴戾,可这一切又怪的了谁,若不杀人,本王便会被杀。他倒是干净,他的下场又如何。”
黎昀想到行宫中躺在榻上双眼紧闭的人,唇角带了些讽刺的笑意。
齐凤池救不了那人,即便救回来,他必定也不想看到如今的东陵。东陵王共有十三位皇子,如今在世的唯有他与九皇子黎愿,那人是最喜欢黎愿的。他本打算继位之后便斩下黎愿的头颅,没想到被黎愿逃走了,逃走也好,做个落魄皇子比留在东陵丢了性命要好。
“我不是他。”谢相迎道了一句。
他是谢相迎,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谢相迎。
“本王知道,但你和他是一类人。”黎昀起了身,缓缓走近谢相迎,看着他的眼眸,沉声道,“你那司南的雏形,本王早就见过,那人费了三日打造出来的浮水磁针,送给黎愿那个兔崽子了,可你却把司南送给了本王。从那一刻本王便知道,你和他是一个地方来的,本王喜欢叫你们……先行者。”
黎昀这一番话,让谢相迎愣了片刻,这世间像他这样的穿越者原来不止一个么。
黎昀道:“实在是你们身上那股劲儿太像了,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的高高在上,胸有成竹。若不是先行先知,你们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眼眸通红,似将十数年来的委屈与心事,都要在今朝发泄出来。
他对凌琅与黎愿这样的人最是不屑,却又嫉妒到发狂。为什么,为什么先行者挑中的人会是他们,为什么这普通的世道会出现这样一批无所不知的先行者。
凌琅掉进湖里必死无疑都能被解救出来,可他仅仅是因为先行者的一句话,就要被父嫌母弃,凭什么。
若不是那人,他会平步青云,登上他的王位。若不是谢相迎,凌琅早就死在晴湖里了!
“都是你们,才会有今日的我……”
黎昀愤然看着面前的人,他想将谢相迎这傲然的腰骨斩断,却又觉得还不到时机,不足已泄愤。
他要让谢相迎亲自看着北齐国破家亡,更要让他亲眼看到凌琅的尸骨。先行者又如何,他们一样的妇人之仁,纸上谈兵终究成不了事。
“你就看着吧,亲眼看看自己维护的北齐,是如何陷落的。”
俊美的脸上带着扭曲的笑意,事到如今黎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了。
他会攻下北齐,占领那片肖想了许多年的土地,届时他会在天下人面前公开谢相迎先行者的身份。他会告诉所有人,他黎昀也是先行者,是神灵庇佑的人。
天不赐先行者予他,他便自己创造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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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时日,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
先是大将军周旋堕马,再是粮仓被毁,紧接着便是城中爆发的怪病。
身患此怪病者,从青壮年男子到老弱妇孺,一个个腹痛如绞,下痢脓血,最后脱尽一身力气精血而亡。各地的郎中在不停向西北调,但一直没有什么特效的方子可以医治这场怪病。
凌琅已死的消息使得军心大乱,一场仗打的没有一点章法,加之疫病,到最后数员大将身受重伤,北齐的兵力所剩无几。
这样的形势坚守了不到一月,怀林郡的城楼上吹响请求停战的号角声,北齐派了使者来东陵军营请和。
黎昀的条件很是苛刻,若要停战,便要北齐奉还樊水一带的两座城池,更要将西北十三座城池,东北的洛林郡与附属的竟胜国双手奉上。
谢相迎未想到黎昀口气这样大,那置身盛京的新帝凌蔷更没想到。
可如今西北一战,北齐式微,再打下去,只怕东陵大军要攻入盛京了。便是为了城中身患怪病的百姓,这降书也是非下不可。
投降的召令从盛京发到西北的怀林郡,快马加鞭用了不到十日。
签订降书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初七,一个原本算美好的盛夏。
打从堕马而亡的那一日起,谢相迎对夏日就没有什么好印象,如今北齐投降,居然也是在夏日。
那一日,黎昀穿着铁甲,让丫鬟为谢相迎换上一身华贵的新衣。
“你眼下是我东陵的人,东陵得胜,你是不是脸上该带些笑意呢?”黎昀看这铜镜前的人,问了一句。
谢相迎冷眼看着镜中并不熟悉的脸,没有说话。若是为了活命他应当逢迎这个东陵王,可今日是北齐与东陵签订降书的时日,身为战败国的子民,谢相迎脸上实在挤不出一丝笑容。
黎昀见谢相迎不动声色,也知他心中必然悲哀感伤。凌琅死了,他确实该伤心。
“你这张脸再如何打扮,都不似从前了。”
从前的谢相迎脸上大半是带笑的,那样温和又耀眼的微笑,很是迷人。可自从他到了东陵,就再也没笑过。
黎昀看这张脸,一时有些恍惚。
“若是北齐投降,你会派齐凤池去医治城中百姓吧。”谢相迎定定道了一句。
黎昀神色微变,他垂眸看着背对着他的人,只道:“疫病与战事向来同行,你怎么肯定是我动的手。”
便是在他的军营中,也有得那怪病的人,谢相迎怎么就肯定是他所为。
“此病南方湿热之地易染的,若不是你派人投放,如何能染到这夏夜里也是凉风的怀林郡来。”谢相迎起了身,他回头看着黎昀,道,“你得了降书,怀林郡便是你的,若是城中百姓大多因疫病而死,你得一座空城又有什么意思?”
谢相迎深知这疫病是助战事的催化药,多少王朝皆是败在疫病之中。眼下这病在怀林郡一带尚且可以控制,过些时日天气热起来,这病传到南边去,范围扩大,便是有良药有良医也供应不上了。
齐凤池是神医,但只此一个,他救不了所有人。
黎昀看谢相迎反应如此大,也没再争执什么。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十三座城池沦为空城,若是那地方日后当真属于东陵,他会派齐凤池过去的。但谢相迎这样的说教让他很是不喜,这人好似总把自己放在救世主的位置上,他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救谁呢。
“本王会带你一起去收那降书,若是你今日的表现让本王满意,齐凤池明日就会去怀林郡大显身手。”
既然谢相迎早已认定那疫病是他所投,黎昀也就不屑于在他面前佯装。这人软硬不吃,他倒要看看最是菩萨心肠的谢大公,子愿不愿意为了怀林郡的百姓奉献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章都比较沉重,这一单元过了就开始疯狂撒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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