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赤羽
阿蓁听到箭羽之声,心下亦是大惊。
她一直自信自己的占卜结果,既然卜出这是条平安的生路,在地图上也未见搜查的士兵,怎么会突然出现敌人?
萧容依旧挡在她身前,危急下已清醒过来,警觉地向箭羽射出的方向看去,阿蓁也跟着四处张望起来。
可雪花静静飘落,温泉缓缓流淌,除了两人方才滚过的地方在扑簌簌掉着积雪外,这山谷静得仿佛无事发生。
按理说不该的。他们如今已滚落到谷底,手无寸铁,又没有掩身之处,若有人要取他们性命,易如反掌,为何迟迟没再出手?
阿蓁再看向那支红色的箭羽,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她拍拍只剩单衣的萧容,轻声道:“小容,你去泉眼那儿躲一躲。”
泉眼旁暖和,又有几块大石头,可以稍作掩护。
“你去哪里?”萧容一愣。
阿蓁此刻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肯定安全,只能一边推开萧容一边哄骗道:“你先过去看看有没有埋伏,我马上去找你。”
话说出口阿蓁才反应过来,她怎么能以那边有危险为理由劝哄萧容过去呢?
却见萧容认真道了一声“好”,真的走了过去。
阿蓁心中一叹,便起身向方才那支箭羽爬去。
此处山坡又陡又滑,阿蓁费了一番力气才爬到,垫着脚想把大氅拽下来,可那大氅隔着厚厚一层雪却依然被钉在原地,即便她跃起来拔也拔不下来。
阿蓁知道射箭之人臂力高强,心中愈急,索性直接从腰间取下那根荆条,探到箭身处。
只见荆条竟凭空生出了一条嫩枝,缠裹住箭身,向虚空中生长而去——这根卜枝正在指向射箭之人的藏身之处。
阿蓁紧张地盯着这条嫩枝。
谁知嫩枝向虚空中昂头生长了一段后,却突然摇转起来,似乎找不到方向。然后转瞬间,这条初生的嫩枝竟然枯萎了!枝条凋作一片细碎的黑影自风中飘散。
阿蓁心一沉,却并没太出乎意料。
看来遇上同门中人了。
否则对方不可能躲过她早上的卜图。
荆条已经卷着箭羽和大氅一起落下,阿蓁抬手抱过,滑下雪坡,跑到萧容身边。
“呼——”
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她还来不及喘息,已被萧容拉到石头后面蹲下。
萧容已意识到阿蓁方才不过是找借口支走他,此时见她平安,才终于松了口气,可瞪着她的眼睛却有些泛红,半晌才道:“阿蓁姐姐,这支箭可有什么问题?”
阿蓁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解释。她不想让萧容了解太多相士之事,沉吟半晌只道:“我可能认识这个人……”
萧容眼神一闪。阿蓁怕他误会,连忙拉住萧容的手,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和他不是一伙的!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会保护小容的。”
萧容看着阿蓁怔了一瞬,垂下长长的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阿蓁又压低了声音道:“我还有两个好消息。一来对面应该只有一人,二来,他出手会很谨慎,甚至可能……不敢再轻易出手了。”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嗖”地破空而出,让阿蓁顿时身形僵住。
那箭却只是钉在他们身后的石头上。
阿蓁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转头对萧容讪笑:“你看,他只敢这样,吓唬吓唬我们了。”
阿蓁说这话是有依据的。
他们天相门虽能卜出世间的吉凶祸福,却不能轻易更改命运。每个相士有最多三次更改命格、干涉人生死的机会,无论杀人抑或救人,无论成功与否,三次出手后就会殒命。
根据历史,这次路晔本应只暗中处死萧昼的子女与兄弟,不会牵连到萧容这样的皇室远亲。昨日阿蓁算出萧容有难时,便猜测可能是同门之人在暗中动手脚。
今日看到这枝箭羽,她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来人应是她的师兄赤羽。
大概赤羽对自己的箭术很自信,没想到竟会被萧容躲过,方才仓促射出一箭,浪费了一次机会。如果此前劝说新皇帝杀萧容的也是赤羽,那么他已经浪费了两次机会。
这样一来,除非萧容于赤羽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赤羽绝犯不着拼着殒命的代价再对萧容出手。
念及此,阿蓁稍稍安心些。
身后有脚步声接近,阿蓁感到萧容的身子一下子绷起来,指了指她腰间的短刀,见她不反对,便拔出短刀握在手中戒备着。
萧容并不知阿蓁说“对方不敢轻易出手”的原因,只紧张地等待着,希望能在敌人从石头后现身的一瞬间先下手为强,一击毙敌。他在牢中虽习过些不甚高明的拳脚斗殴之术,可从未杀过人,此时又有镣铐掣肘,忍不住紧张得心扑腾扑腾跳起来。
而阿蓁呢,她和赤羽只见过寥寥两次面,并没什么同门情谊,更别说在这乱世纪,他们天相门的弟子间本就惯于同室操戈、自相残杀。只是据说赤羽是师门中武力最高的师兄,她有些担心萧容一击不中,反而激怒了赤羽。
两人各怀心思,耳听得赤羽越走越近,不觉屏住了呼吸。
可突然,一道剑光闪过,他们藏身的石头被劈得四分五裂,呼啸的剑气卷走了纷飞的石块。
尘埃落定,赤羽已站在他们面前。他剑眉星目,身材高大而健硕,一身张扬红衣在雪中甚是醒目,手中握着寒芒凛冽的长剑,却并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
阿蓁瞥一眼前方气定神闲的男人,确定正是赤羽后,反而放下心来,注意力倒落在了持刀挡在她面前的萧容身上——
这是今天第二次,这个瘦弱的、先前还有几分羞怯的孩子在试图保护她。
他们相识不过一日,萧容比她小三岁,如今个头与她相差无几,伤病缠身,连站都站不稳,却依旧在险情中下意识地挡在她面前。
阿蓁心中一时有些不是滋味,同时又自责起来。
她觉得自己着实没用。明明是来救萧容的,可昨日是萧容自己从士兵手上逃脱,今天更是萧容护着她避过赤羽的箭,她甚至连带着他穿过雪野的本事都没有。算起来,她就只干了把萧容从雪里拽出来这一件有用的事!
唉,出师不利。
师父可从来没说过当守命人这么困难啊!
阿蓁突然有些怀疑自己,她真的能带萧容平安脱险么……
“原来是阿蓁小师妹,”赤羽的视线越过萧容,对阿蓁优哉游哉地开了口,“方才看到那荆条我就该想起来的。”
听到“师妹”二字,萧容的身子僵了僵,似乎有些惊讶于他们关系之近,但转念想到阿蓁拍着胸脯和他保证“我们不是一伙的”,萧容又强迫自己放下了疑虑。
“赤羽师兄,好久不见了。”阿蓁从萧容身后走了出来,却依旧拉着他没握刀的左手。
赤羽咧嘴笑了笑:“我想过会在这里遇见同门中人,却没想到遇见的是你。”
“我还以为阿蓁小师妹是个清心寡欲,对世俗名利毫无兴趣的人呢,原来也和我等一样俗不可耐啊。”
“师兄谬赞了,怎么可能有人对世俗名利全无兴趣。”阿蓁也温温而笑。
她年纪比赤羽小了十余岁,个头也只到赤羽胸口,可依然努力保持着气势不落下风,朗声道:“只是师父教导过我们,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始终谨遵着师父她老人家的教诲。”
“既然有更轻松的方法,这又是何苦,”赤羽终于分了一丝目光给阿蓁身旁的萧容,却似对这个更小的孩子有几分不屑,转而又对阿蓁道,“只要把他杀了,我们可以平分他的命相。”
阿蓁握着萧容的手紧了紧,努力保持着平静:“你已经用过两次更改命格的机会了。你如果再杀他,你也会死。”
赤羽挑了挑眉,有些惊讶阿蓁是如何看出来的:阔别已久的师妹不可能知道他曾经杀过铸剑师吉玉子啊!
赤羽怀疑是不是师父教过这个师门最小的师妹什么秘密心法,但只一瞬,却又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我确实不敢杀他了,但你可以呀!”他压低了声音,“师妹应该还没用过改命格的机会吧。”
见阿蓁不语,赤羽觉得大有希望。
他止住笑,换上一副柔和的表情,谆谆诱导道:“小师妹自小体虚多病,命格又属恶疾短寿。若能杀了他,王权富贵咱们平分,这难得的福康命格,我自然会让给小师妹,小师妹难道要眼睁睁地错过嘛。”
阿蓁眼神一闪,愈加迟疑不语。
赤羽手腕一翻,竟将剑柄举到了阿蓁面前。
阿蓁愣了一下,见那剑身寒芒凛冽,剑柄处雕着一条赤色蟠龙,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她闭了一瞬眼睛,忽然笑道:“师兄好手笔,竟已把虹龙剑拿到手了。”
赤羽有些错愕:“没想到小师妹对刀剑也有研究,”说到心爱的兵器,他的神色有些得意,“这可是昔年吉玉子花了整整三年铸出的宝剑,削铁如泥,吹发可断,我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
他用下巴指了指萧容:“你用这把虹龙剑杀了他,也不算辱没他了。如此一来,夺龙的命格也落在你身上,何乐而不为?”
阿蓁犹豫片刻,蓦地松开萧容的手,上前一步,接过了赤羽手中的剑。
虽然萧容并不能完全听懂阿蓁和赤羽的对话,但他听得出赤羽在不断增加筹码,也看得出阿蓁的迟疑。
萧容不愿去怀疑阿蓁。
虽然他早已体会过,任何人都会有自己的权衡,但如今阿蓁是他溺毙时唯一的稻草,风雪中唯一的温暖,如果阿蓁都不能相信,他还有什么其他选择?
可当阿蓁松开他手的那一刹那,萧容却只觉自己好似被重新扔回了冰窟雪埋中,冷风嗖地钻进他的骨髓,叫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忘记了手中有刀尚可抵抗,只是死盯着阿蓁,似是在询问一个答案:如果最后还是要抛弃他,又何苦一开始要给他希望呢?
“来,动手吧。”赤羽在一旁看好戏似地鼓励着。
阿蓁平静地看着萧容,眸子依旧温柔无波。
那剑于她颇为沉重,她要两只手紧握着才能勉强持住。剑高举起,她终似不忍,微微垂了睫,可手中长剑却已毫不留情地劈下。
萧容身子一僵,甚至忘记了去躲。
只听“嚓啷”一声脆响,他腕间的铁链应声而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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