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到了秋季,乡长女人的病更重了,而伤员却接近痊愈。我去看他时,伤员表示想提前归队。我把这话报告给站长,站长还没说话,旁边一个年纪大点的交通员就笑嘻嘻地说:“早点归队也好,那地方防鬼子铁壁合围保险,防辫子重点进攻可不太安全……”站长瞪了他一眼说:“少胡说,注意影响!”他做了个鬼脸,溜出门去了。我觉得这话里有话,没人时便追问他是啥意思,他叫我发誓“决不外传”,然后对我说:“站长那次看了回来说,伤员长期住在老魏家也不便当,两个青年男女整天在一间屋里纠缠,要出了花案儿可影响不好。”
站长还没拿定主意,据点出事了,说是一个鬼子兵夜里换哨没回来,敌军封锁了据点,连夜挨家搜查,村民禁止出入。伪区长传来情报说,半夜里鬼子进了乡公所,把魏长生从炕上揪起来,押着他直去了后院,踢开门冲进了堂屋,是凶是吉现在还不知道。
这以后一连三天断了消息。我们都像热锅上的蚂蚁,吃不下睡不着。第四天头上,魏长生派人送信来了,说是伤员无恙,但他女人断了气。看来这里已不安全,请我们早日把伤员转移出去。站长决定在魏长生女人出丧那天,由我把伤员接出来送回部队去。
虽说是荒乱年月,除了亲戚,总还是有人要走伪乡长门路,讨办公人的喜欢,那天来送葬的人还不少。我和伤员混在送殡的人群里,趁着下葬时人哭狗咬,我拉那伤员快走,他却非要跟魏长生再告别一下。我认为这是多此一举,人家忙得晕头转向,谁还顾得上这虚礼?可他是排长,官大表准。我只能听他的。就由他自己去,我站在地头上不靠前,远远地只见伤员拉着魏长生说了几句什么,魏又作揖又点头;随后他走到小鳗的跟前,弯下腰向正哭着的小鳗嘱咐了几句,小鳗停了哭,抬头和伤员两人视线一对,两人眼光都突然一亮,好像呼吸都停了片刻。这时间很短,至多有两三秒钟,在场的人都在哭天喊地,谁也没留意。可我直感到他们之间确实有某种默契,站长的担心并非多余。那时我还年少,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觉得是不洁的下作行为,很反感。我跑上去毫不客气地拉了一把说:“快走,别婆婆妈妈的。”
我俩一声不响走了十多里路。在一个树林里休息时,他突然跟我说:“以后你有机会再去小鳗家看看。那人挺可怜,一家人全叫她伺候,可没一个关心她。婆婆一死,连跟她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我不想理他,没答茬儿。
他看出了我的反感,笑笑说:“共产党不光是打鬼子,也要关心妇女解放呢。”
我说:“那你动员她参军得了呗。”
他说:“现在不能,以后有机会可以叫她参军的。”
我把他送到部队,只把站长写的介绍信交给部队,没说这些事。
旧历年前,站长说:“魏长生帮过我们不少忙,他老婆去世了,这个年必定过不自在。咱们不能连个人情都没有,上级决定给他送半扇猪,二斗麦子当年礼。这事还是你跑一趟。”
我腊月二十三把东西送去。魏长生正为鬼子汉奸办年货忙得团团转,领我进了后院,沏上茶陪我说了几句话,就说:“我实在不能陪你了,回去就说我多谢。过了年我就给宝华和小鳗圆房,请你来喝喜酒。”他站起告辞,我也跟着要走,他说:“我忙我的你坐你的,走那么远道,喝足了水再走。”小鳗接口说:“你再喝碗水吧。”我确实还没解乏,就又坐了下来。
剩下我们两人时,小鳗拿出双新做的鞋来,笑着说:“估计你会来,我给你做了一双,你试试!”我连说:“谢谢,谢谢。”拿过来一看,是青布面,铺陈底,底子纳得又密又紧绷,掂着挺有分量。一穿还很合适,就又说了几声谢。她笑笑从背后又掏出一双来说:“不用谢,我还麻烦你一件事呢,这双鞋你给郭排长带去。行不?”
我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收了她的鞋我也说不出来,只好说:“行,可就这一回。”她眼圈有点红,低声说:“以后想要也没了。圆了房我正式是人家媳妇,做不了自己的主了。”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我安慰她说:“你该知足,童养媳妇,有几个像你这么自在的?”
她说:“公婆倒是没给过我气受。可你还小,大人有些事你还不懂。”她又看看我的脸色说:“你想笑话我就笑话吧,只是别对人说,行不?”
我点点头。她把我送到屋门口,小声说:“你叫他打仗的时候小心点,枪子儿可没眼呢……”
我觉得自己有点脸上发热,头也不回就离开了乡公所。后来把鞋托人带给了郭,话留在我肚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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