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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


调笑的话让董明紫头皮一麻。印象中严瑯很不喜欢和年轻女孩儿嬉笑,为什么到自己这里就全变了?难道他真的猜到自己是谁了?

        董明紫心头倏忽一惊头皮发麻,脑海里闪现的都是皮鞭鲜血,和严瑯狞笑的脸:“你去死!朕要你千刀万剐烈火焚身!”

        紫儿尚且稚嫩青涩的肩膀轻轻颤了下,细瘦的骨架不为人知的绷起来。她不怕死可她怕疼,刀鞭加身血肉模糊想起来就让人颤抖。

        于无声处着身线悄悄绷紧,戒备着眼前男人。严瑯恍如未觉抬起董明紫下巴,谑笑道:“董奉茶想好没有,怎么让朕满意?”

        宫女太监们屏住呼吸,裙角尘尾纹丝不动,门窗里更是一丝风都不见。

        就在这风都不敢吹的时刻,董明紫杏核般明亮的双眼对上严瑯戏谑的双眸。

        熟悉却瘦削的容颜,温润明亮不在,只剩冷漠暴戾戏谑和轻蔑的眼神。可是董明紫却穿过严瑯的戏谑,想起他放在床头三年的……瓷坛;想起他命自己睡在脚榻的圣旨。

        还是想让人陪吧,不知怎么董明紫心里忽的一软,声音不自觉带上安抚意味:“食君俸禄为君解忧,奴婢自当恪尽职守侍奉陛下。”

        清亮温润的女声仿佛打破了什么魔咒,宫人们悄悄换了一口气,风儿从窗外探头。

        严瑯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放下手指起身,说不上是讽刺还是什么的说到:“朕记得你的俸禄被罚没了。”

        董明紫抬头,一眼撞进了帝王戏谑的眼中,其中戏弄的意思很明显:没有俸禄你还侍不侍奉君王?董明紫默了默,觉得严瑯这一刻像极了少年时的调皮。

        宽容的笑自唇边溢开,董明紫声音温和平稳:“陛下一人身负天下万民,便是没有俸禄,奴婢也愿尽心竭力侍奉陛下。”

        哇呀,紫儿姑娘这心底真是没得说了,这品德真真让人钦佩!一直充当壁花的阳明宫众人心里大为感动,悄悄拿眼睛瞄梭皇帝。

        宫人们寻思,有这样心底坦诚纯粹的人伺候,陛下怎么也该换上笑颜了吧。只是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看到皇帝原本还算和煦的戏谑慢慢拉平……

        帝王脸色一点点冷下来,宫人们心头一惊缩回脖子。太可怕了,感觉脖颈冷飕飕都是凉气。

        “哼”

        严瑯冷嗤一声,想要说什么却把要说的话生生压回去,董明紫看见严瑯喉间硬硌下去。不待她疑惑,严瑯冷冷拂袖登上自己高高台阶:

        “董奉茶倒是忠君爱民,可惜这样忠君爱民,却不能体会朕意,倒是拿忠君爱民的话糊弄朕。”

        “奴婢不敢。”紫儿立刻叩首到地。

        周围宫人的皮都不自觉紧了起来,欺君之罪,皇上按了好大一顶帽子!

        严瑯撩起白底金龙纹袍脚跨上台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台阶太高,脚步声明显比往日重。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严瑯扔下袍脚转过龙案,旁边伺候的太监连忙甩拂尘摆椅垫,又忙三慌五的整理奏折茶水等等。

        一掀后摆严瑯坐到金色龙椅之上,纵使金玉镶嵌华贵至极,也不能遮掩其间冷硬。

        帝王的呵斥一声声砸下来:“不过一个小小奉茶动辄天下,你以为朕这个皇帝是假的吗,还是前朝百官都是瞎的聋的,要你一个不入流的宫女操心?”

        “……”叩首在地的董明紫被砸的有些懵。

        严瑯心中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情绪,却找到了稍微可以宣泄的口子,迫不及待的往外奔涌。

        “一个奉茶宫女,不思量怎样精进辩茶泡茶本领,整日里后宫前朝的关心,又是朕该如何,又是朝务该如何,又是子嗣该如何……”

        一旁的进忠听蒙了,心里不由大呼冤枉。紫儿姑娘在茶舍兢兢业业,手记不知做了多少。凡三百六十一种茶叶,搭配什么膳食什么气候,什么情景,什么心境,新人里再没有比她更熟的!就是宫里积年老师傅也是连口夸赞的。

        可是……进忠觑了觑皇帝仿佛冰下火山的神色,硬是忍住了说情的心思。他不敢,师傅不在,他怎么敢!

        进忠不敢,周围宫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耸肩缩脖,就怕引火烧到自己身上。

        宫人们吓得大气不敢出,董明紫到没什么感觉。敢在她身后灭霍家,让江山不稳天下动荡的人,怎么也不会是当年她膝下那个傲娇固执的孩子。

        只是……叩首在地的人,慢慢掩下睫毛:规劝皇帝如何,劝谏朝务如何,这两样她重生来做过,可是劝谏皇帝子嗣如何……

        董明紫定定心神,掩在暗处的神色十分冷静,重生来她从没有规劝过皇帝子嗣如何。倒是重生前,为了子嗣多次规劝皇帝。

        董明紫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个昭然若揭却不敢揭的谜底似乎就在眼前。

        座上的帝王收住了声音,不知道是发现了自己的漏洞还是别的。只听到过了一刻,帝王冷凝的声音若无其事般降罪。

        “董奉茶入宫来屡违朕意令朕不悦,今日就罚你跪地静思,不到入寝不得起身。”

        进忠琢磨着疾风暴雨该是过去了,看了一眼殿下跪伏的人儿,求情:“陛下董奉茶先是被寥充人叫去训示,这会儿还没用晚饭呢……”

        瞟一眼皇帝的神色,皇帝没有任何神色,冷漠的盯着地上跪伏的一小团。进忠心头一跳,闭嘴再不敢多言。

        大殿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帝王神色冷漠一本一本批改奏折。

        因为烧着地龙,阳明宫的地砖并不冷,可是一盏茶两盏茶,随着时间推移,董明紫膝盖、脚尖、肘弯、手掌,还有保持不下坠的腰线都隐隐生痛。

        起先的时候并不明显,只是偶尔针扎一下的样子,可是慢慢的伴随着木痛,整片整片的刺痛一阵阵涌来。腹中饥饿,虚耗的身体忍不住开始微微颤抖。

        进忠同情的看了紫儿一眼,又偷偷瞄了一眼皇帝。明明就在眼皮子底下,皇帝却仿佛看不到一样,御笔不紧不慢在奏折上写下批语。

        进忠心里暗暗摇头:陛下是真恼了董奉茶,可是到底在恼什么?董姑娘不要俸禄也愿意尽忠职守,不好吗?

        皇帝的心思真的越来越难让人猜到了,进忠只觉得自己脑壳要秃!

        膝盖的血肉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薄薄一层皮垫在地上,膝盖骨直愣愣磕在地上,刺骨的疼让人忍不住打颤。这是最重的一处,其它肘弯腰腿没一处不难受,延绵成一片夹着胃里的烧痛,让紫儿的微微颤抖变成簌簌发抖。

        酸软僵直奇异的裹挟在一起,再加上肌肉的刺痛无力,让人恨不能直接身子一歪躺到地上。董明紫伏在黑暗中,咬紧齿关,一滴滴汗珠顺着脸庞落在地上,一半是痛的,一半是为了稳住身形用力热的。

        可即便如此董明紫也依然再次努力,收紧全身肌肉,让自己跪姿标准,让自己不再颤抖。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努力就可以控制的,就比如僵硬的肌肉有一次叫嚣休息,又一次开始簌簌发抖。

        董明紫屏住呼吸闭上眼用力控制肌肉,一边转移注意力:所以陛下今天算是破绽,还是一时气愤话说多了?

        “啪”一个小小的灯花爆了,宫人连忙取下灯罩剪去灯花。

        严瑯有些心烦的丢开奏折:“不必再剪,准备就寝。”不待说完就起身走下台阶,袍脚路过跪伏的人时,似有似无的好像停了一息又好像没有。只是袍脚微微的风,打着旋儿抚过紫儿鬓边,几丝细软的发。

        董明紫没有察觉着细微的变化,只是挪动身体,换个方向恭送皇帝。

        进忠走在后边,思忖片刻看了看前边的皇帝,小声命令宫人:“扶奉茶起身送去寝宫。”说完还心虚的瞟了一眼前边快要拐弯的皇帝,还好,皇帝没有任何反应。

        进忠一口气收回肚子,这就好,否则以董明紫现在的情形,真的很难走去寝宫。

        进了寝宫的皇帝也似乎换了一个人,难得通情达理吩咐:“董明紫不必再服侍,放到榻上休息。”

        董明紫松了一口气,在宫女的搀扶下艰难行礼:“多谢陛下。”

        严瑯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戏谑加着轻讽的帝王,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倒也不必,董奉茶不要俸禄也要侍奉君王,这份忠心朕怎么也得表彰一下。”

        董明紫被宫人搀扶着抿唇不语,严瑯也不等她回答,仿佛才想起来似的提起话头:“朕记得刚才进忠说你还没……”

        这一次紫儿没等皇帝说完话,插嘴道:“多谢陛下挂怀,可奴婢实在疲累只想休息。”

        巴掌大的脸还没养圆润,这一折腾又焦黄凹陷,再加上汗湿的发丝黏在脸颊,整个人萎靡在两个宫女臂弯间,确实累的不轻。严瑯眼神暗了暗,脸上戏谑神色淡下去。

        “你们两个扶奉茶过去歇息,小心伺候。”

        小心伺候?皇帝宫里的宫女,能伺候的只有皇帝,就是各宫娘娘也要自己斟酌身份。皇上这话……宫人们心思上上下下,拿不准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只是待董明紫越发不同,这一位不是他们能碰的。

        夜已深,阳明宫的寝殿里,只有淡淡薰衣草香伴着暗暗烛光,幽幽缠绵在床榻案几间。

        须臾,金黄的五爪龙被轻轻掀开,一只修长略显单薄的脚,小心翼翼踩着床榻一角下来。

        严瑯穿着白色寝衣,静悄悄蹲在紫儿身前。眼前的人许是受了委屈,背对龙床侧着身双腿蜷起,弓背脸埋双臂间。

        腿那样紧紧蜷在腹部,是很饿吧?严瑯紧紧的看着眼前人。其实这几年他饿过很多次,也不能说饿,毕竟他自己不觉得饿。就像他从不曾这样蜷着睡,他都是仰面朝天睡,一眼看过不不知道是死人还是活人。

        但他仰面朝天的时候,他总是觉得也许下一刻灵魂就会飘出身体,去寻找妻子。可是想到紫儿决绝抛下他的样子,他又一把把自己扔回身体。

        谁稀罕你呢,巴巴的跑去找人家。

        严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就仿佛一只小狗,找到了抛弃他的主人,想上去又怕被驱逐。

        严瑯转身在脚踏旁边,靠着床坐下,伸手拉下龙被盖在紫儿身上。看一眼蜷缩的人儿,仿佛一只受伤的鸟儿蜷在屋檐下。

        严瑯定定看了好一会儿,转头看向殿里无尽的黑暗。闭上眼,他想,这样也挺好的。这样,你就可以永远陪着我了。

        严瑯闭上眼靠在床边,他不知道弓着身体把脸藏起来的董明紫有多么震惊。

        双腿紧紧蜷在腹部,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膝窝里藏着一根耳针!耳针刺肉才能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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