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就在方明瑞思来想去的过程中,一个月后,郑庆义小粮米铺开张了。
这天,在奉天做的牌匾取回来,郑庆义马上指挥人挂牌匾。买卖人不管铺子大小,对做牌匾的事都相当重视,挂匾也是很隆重的。郑庆义喊道:“再往左边点,哎,好正垛了。”
挂好的牌匾上书“义和顺”三个大字,是字体工整的楷书。
吴善宝几个都过来帮忙。
吴善宝明知故问:“寒山,真要自个儿干了?”
郑庆义:“不自个儿干咋整,也不能总给人家找麻烦。黄三哥,跟东家说好了没有?”
黄三良:“你出号的事跟他说了,我出号的事还没说。等开业再说不迟。”
吴善宝:“我和朱老瑞也来这儿,你不会不要我们吧。”
郑庆义:“咱哥们十来年交情了,只要愿意进我的小铺,哪有不要的道理。不过千万别跟东家过不去,以后找机会入伙也行。”
吴善宝:“说好了,我马上跟东家算账去。”
郑庆义:“你们都进我号了,还愣着干啥,干活去。我也不大张罗了,匾挂好就算开业。”
郑庆恭跑过来:“二哥,你看谁来了?”
郑庆义顺着郑庆恭手势一看,原来是盟兄张东旭。张东旭冲着郑庆义恭起双手:“寒山,恭喜了。”
郑庆义忙大步奔向张东旭:“哎呀!盟兄,谢谢你来捧场!没有你哪有这个小铺呀。”
张东旭摆摆手说:“自家弟兄,客套啥。有啥忙的吗?”
郑庆义忙说:“没!就等喝酒吧。请!”
吴善宝殷勤地:“张掌柜,我领你进屋喝杯茶。”
新开张的小粮米铺铺面是五间平顶房,南面两间靠墙一溜木柜,里面放着高粱米、小米、苞米面、大豆等。在柜面上贴着标签,一手漂亮的楷书标明品种产地和价格。这是郑庆义的杰作。北面两间屋则是账房和客房。高高的柜台上面坐着账房先生,算盘拨拉得哗啦作响。中间一间屋是过道,出了前屋铺面往里走,是一小院,院里有几座小粮囤子,封得严严实实。北面三间平顶青砖房,这里是伙计们住的地场。南面是一趟简易房,里面两盘碾子和磨正不停地转着,被罩上眼的毛驴不时地打着喷鼻。看磨的伙计一边加料,一边不时地吆喝着,顺手还抽上一鞭子。毛驴顿时加快脚步,踏地声和着碾子的转动的摩擦声,仿佛是一首动听的交响曲。
这些天,给郑庆义也累坏了。几天来,为了尽快开业,他同两兄弟贪黑起早,忙里忙外的。开张这天,他正在招呼前来祝贺开业的亲朋好友。沏茶倒水、伺候点烟,不得闲时。
张东旭到来,郑庆义才得闲和他在后屋里闲聊,郑庆义心思没放在这儿,不时地站起来,忽地又坐下,眼睛没离开大门。
张东旭明白郑庆义的焦虑,就说:“等玉花呢吧?别人不来,她早该来了。”
郑庆义焦急地说:“可不,说好了她也过来,时辰都快到了。是不是任理堂这小子整事呀。算了不等了,放炮仗去。”
张东旭语重心长地说:“那小子到不能,不过你是不是没和他吱会儿一声。”
郑庆义赌气地说:“我没想告诉他,一个**,有两破子就能嘚嗖。”
张东旭语重心长地说:“我看你把她娶过来吧,在这儿没个家多不容易……,有什么难处,大哥帮你。”
郑庆义感激地说:“不用,不用。大哥这事小弟能解决。”
正说着忽听外面大声地喊:“有贵客到嘞——。”
郑庆义忙起身说:“谁来了。”他知道玉花来,伙计们不能喊贵客,一定是重要的人物,这可是想不出是谁能来,就快步出去迎接。
一出门就看见个头不高,胖得浑圆的任理堂,他身着黑色民国服,头戴礼帽,见郑庆义出来就抱拳施礼:“恭喜发财,恭喜发财。郑掌柜,这么大的喜事你都不告诉我,太不够意思。”
任理堂又发福了,肚子显得更突出。他在火车站附近的中央大街上,开了一处四平大旅馆,还在南四条路建了金华池澡堂。近年,随着来五站做买卖的人多,人口也猛增。三教九流,各行各业是越来越全。任理堂也是买卖脑瓜,非常活,玉花一展歌喉,也给他带来了商机。他注意到人们的口味高了,也改变以往的方式,提高自己收养妓女的条件,不仅有几分姿色,而且都很有些才气,能歌善舞。为了提高妓女的歌唱水平,特聘有名的师傅教她们。这些妓女在专业师傅指导下,都能上台唱大戏剧。站里站外遇有庙会什么的,也请任理堂的戏班子上台演出。因此,在同行业中,他是生意兴隆,妓馆门前每天都是车水马龙。任理堂常常见人就吹:“有事你就说,在这疙瘩,就没有我任理堂办不成的事。”
郑庆义对任理堂说不上有好感,可官不打送礼的,况且玉花还在他的手里,没办法只得热情招待。于是上前应酬:“那里,那里。你看我谁都没告诉。也不好意思告诉谁。”
这时张东旭从后屋出来,任理堂忙打招呼:“哎,这不张掌柜在这儿吗?兄弟,你这可就不对了,张掌柜是你大哥,我就不是你大哥了?你看不起我,看不起我。我明白我干这行当,正经人都不愿搭理。”
张东旭忙打圆场说:“我也是才听人家说的,比你早到一步,你挑啥理。寒山确实不好意思,你还不知道他,要个脸面,这么个小铺他哪好意思请你来?”
任理堂感叹地说:“要是这么说还有点道理。不过,寒山,这可不好,显得多没朋友。谁都有刚起步的时候。你看我虽然是下九流的行当,也是这么过来的。要说铺小简陋,想当初,我起步还不如你。不怕你笑话,我带着拐来一个女人,在站内最边上搭了个破土窑,对了就是我那顺玉班的那个老鸨子,她可是劳苦功高啊。虽说是无本的生意,可我也是一分一毛积攒下来的。从小到大,一步一步走过来,你说我容易吗?这也没啥不好意思的。张掌柜你说是不是?你现在的门面,比我那时强多了。”
张东旭说:“任掌柜话说得不错,是这么个理。寒山没啥不好意思的,好好干几年就熬出来。”
郑庆义:“任大哥赚钱有方,五站是大有名的。”
张东旭:“那是,虽说在五站,名头响遍奉天,关东州谁不知道你呀。”
任理堂很受用地说:“客气,客气。而已,龟公而已,下九流不招人待见。也不知你哥俩是不是夸我。”
玉花站在任理堂身后,身穿紫红色旗袍,手里拿着一块手帕,笑盈盈地看着郑庆义,眼睛里透出似水的柔情。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谁看都觉得让人怜爱。
任理堂见郑庆义一直看玉花,马上说:“我就知道你重色轻友。”
郑庆义说:“任大哥,我就怕你这事,地小院窄,除了粮食,难找下脚的地场,弄脏了你这贵人。”
任理堂又说:“一早玉花就跟我告假,说让我帮她看两天。我问她在啥大事呀,还用整天时间。这玉花开始还不说干啥,被我逼着说出你这儿有事。我一寻思,你有事让玉花去,不可能是出条子呀。哈哈哈,说笑了。我想必定是个大事,要不玉花不可能跟我打招呼。这不听说是你小铺开张,你说我能不来吗?我早就说过,你不是久居人下的人,肯定会发大财的,大哥我是真心实意恭喜你。得——!瞧我这个破嘴,一啰嗦就没完。”说到这儿,轻轻自打了一个嘴巴,就回头高喊:“玉花快过来吧!”
玉花这才款款前来,白晢俊逸的脸蛋露出洋洋喜气。后面跟四个女人抬着两个花蓝。玉花指挥女人把花篮摆好,然后向郑庆义道了万福,喜洋洋地说:“恭喜你了。”施礼的姿势透着一种妩媚。郑庆义看呆了,望玉花傻傻地看着、笑着。
玉花见状莹莹一笑说:“恭喜你啦,我没想告诉他。来时我跟他打一下招呼就想走,可他说啥也不干,非让我说出干吗去,要不就不让我走。无法只好说了你开个小铺子,正等着我去开业呢。这到好他先跟我急了,后又说你不够意思。说啥也让我等一会儿,给你预备一份厚礼。这暂才来,你没生气吧?”玉花一口气把话讲完,虽然话多点,可有板有眼,字字吐得清楚。然后把手中的鲜花和礼单送到郑庆义跟前。
郑庆义好象手上有埋汰东西似的连连把手往身上搓了几下,这才接过鲜花。连说:“你来就好,你来就好。”
说完才冲任理堂大声地说:“任掌柜的这太让你破费了,不好意思。”
玉花说:“寒山,你就别客气了,这也是任掌柜的一片心意。”
任理堂跟着说:“对对对,这算什么?大哥我可是诚心诚意盼你发大财。要不要搭台唱戏?开张吗,热闹热闹。人我是特意选的,都是名角,不收你一分钱。”
郑庆义说:“算了吧,也就开个小铺,还好意思显摆?回头让人说两句,我这脸往那儿放。快让她们回去吧,别误了生意。请任大哥到里面坐坐。”
郑庆义从玉花手中接过礼单,就请任理堂到里面坐坐,众人前呼后拥一起进屋了。
郑庆义陪着任理堂进院观看,院子靠南侧是一排简易房,有两盘碾子磨,在两头小毛驴拉动下吱吱呀呀地转动着。
郑庆义说:“任大哥,别见笑,就这点家当。两头毛驴,几盘碾子。”
任理堂道:“说啥呢,想当初,我还没你这架势呢。我盼你铺子越办越大,有个大油房,大碾房。”
郑庆义忙说:“借你吉言。我……。”
这时朱瑞卿连跑带踮地过来,小声地喊:“郑掌柜!外面有人找。”
郑庆义停下脚步问:“谁来了?”
朱瑞卿很紧张地说:“是老东家。”
郑庆义一楞说:“他咋来了?”
随后对任理堂说:“任掌柜请屋里喝茶,兄弟去去就来。”说完就直奔前屋跑去。
吴善宝过来说:“方明瑞来了,不知啥意思。你看咋办?”
黄三良奇怪地问:“他咋来了,不会是来看笑话的吧?”
吴善宝又说:“对了跟来几个人,还抬来一块匾。”
郑庆义来到门外,看见方明瑞还是那身朴实打扮,身着土布长衫,头戴一顶瓜皮帽,脚踏一双青布鞋,蹒跚而来。赶紧上前施礼:“东家——。怎么惊动了您老人家?寒山有礼了。”
方明瑞笑笑说:“咋的?我就不能来?没一胯子远,拐个弯就到。对你来说,开小铺是大事,不告诉我,也得来捧捧场,要不这老脸还往那搁?”
郑庆义激动地说:“东家,我还没去给您请安呢?”
方明瑞大度地说:“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现在想想也是我多有不是。这样也好,池浅养不住大龙,恭喜你有了自己的铺子。别叫我东家,叫我师傅就行,也不枉咱爷俩儿处一回。好好干,你要是发财了,师傅我才高兴呢。”
郑庆义这才缓过劲来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谢谢师傅,请到屋里喝茶。”
方明瑞没动,只向后一摆手,两个伙计抬上一块匾来,上面盖着一块大红绸布。方明瑞一伸手把红绸拽下,露出黑漆底四个镀金大字:“顺昌义盛”的匾额来。郑庆义一看,眼睛不仅一红。这是师傅最爱惜的一块匾,他知道当年师傅最信服的王道士给师傅写的这四个字,回来就找人做成匾。多年来它始终都挂在铺子最显眼的地场。这回师傅竟把这最心爱之物送来做为贺礼,可见师傅对自己是寄予厚望的。想当年,要不是师傅留下当学徒,自己现在在哪儿都说不定。也许回家种地,也许还在给人家扛活。再往后,如果不是师傅教做生意,逼自己学打算盘,打下了扎实的基础,怎么有可能和师傅相抗衡?肯定也没有我郑庆义的今天。还开什么铺子,流浪也说不定。想到这,郑庆义不由自主地屈膝跪拜下:“老东家——,不!师傅——。”
方明瑞也眼含热泪,赶紧扶起郑庆义说:“快起来吧,我知道咱爷俩十多年的感情,那就能轻意放弃。今天送你这个匾,全当师傅表示欠意。我知道是我嘴损了点,要不是我说话过了头,你也不会带人出号。”
郑庆义上前挽住方明瑞的胳膊说:“您老千万别这么说,是寒山不懂事,惹您生气了。事后想想我做的不对,真是有点胆大妄为,在这里还请师傅海涵。”
方明瑞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布包交给郑庆义:“这东西在我这儿存了十几年了,既然出号了,就还给你。再有——。”方明瑞顿了一下说:“是我脑瓜发热了,被人钻了空,一着急就全合卯了。要是不那么急,现在看不致于赔了四千多。这赔的钱也按四六。我先垫上,等账期到了再算。你看行不?”
郑庆义听方明瑞这么说一时不知说啥好:“东家——,这怎么好。是我判断错了那能让你担着。”
方明瑞摆摆手:“就这样了,不要再争了。”
张东旭和任理堂从里面出来,见此情景不仅有感地说:“方掌柜带出来的一个好徒弟。”
任理堂大咧咧地说:“方掌柜应该高兴才是,这么好的一个徒弟出息了,那是您大大的功劳。”
方明瑞看了任理堂一眼,对郑庆义说:“不说了,你有自个儿的铺子了,会有出息的。走进去瞧瞧。”
原来,方明瑞见郑庆义出号,心里一直后悔,每天都唉声叹气,于是就派年青的常去打听。这天正寻思时,那个年青的急急忙忙进了屋,高声叫道:“东家——,东家——。”
方明瑞:“啥事呀,那么高嗓门儿喊。”年青的马上调低了声说:“郑老寒做的牌匾我看着了,叫义和顺。”
方明瑞一楞,马上问了一句:“你说啥,铺子叫啥名?”
“义和顺!正在上匾,听说匾一挂就算开业了。”
方明瑞怦然心动,走到“顺昌义盛”匾额下,仔细观看起来。当年,听到王道士说的这四个字,马上打发人做了匾额,悬挂在客厅里。看着看着,方明瑞若有所思:“王道士这一卦,分明说的是郑老寒,看来命中注定,即便悟性高也解不了这个局。出号也好,我以后就不用烦心了。”
方明瑞想明白了,于是,让人把匾摘下,抬着匾去给郑庆义贺喜。
有人喊高:“时辰到了,该放炮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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