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圣人已死
整个五月。
江南的空气温度,好似被往年高了好几倍。
整个江南士林,都在集结。
无数场文会举行。
士林之中,一股统一的思想正在形成。
反对朝廷大行白话之政。
各地府学县学,纷纷停摆。
非是官府无粮,而是读书的学子们,统统丢下了手中的书卷,跑到了外面。
他们往往数十成群,汇集在一起,引来无数百姓围观,而后便大声痛斥朝廷乱政。
声称朝廷要弃了圣人言论,天下必定将要不宁。
百姓们是愚昧的。
他们喜欢听朝廷里的事情,用大白话被说出来,让他们听的明白,看得高兴乐呵。
但这么多读书人,都言辞振振朝廷是在瞎做事,甚至有可能招致天灾。
到时候,天下不宁,苦的可都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
于是,地方百姓的思维,也在不自觉的,被扭转调动了起来。
朝堂之外,风声鹤唳。
大有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有传闻。
有家财百万的江淮盐商,拿出万两白银,刊印圣人典籍,免费发送。
又有无数的资助,令众人读书人四处游走,宣读往年有名的士林文章。
半月前,朝廷下了一道政令,各地官府往后拿到朝廷邸报,务必要在城中着急百姓,当中宣读。
用的自然是大白话。
但是,在那些挥金如土的富商推动下。
只要每次到了官府宣读邸报的时候,就会在别处挥洒钱粮,摆出戏台班子,同样是免费让满城百姓观看。
他们在地方上,开始了争夺百姓的战争。
朝堂上的局势同样是徒然一变。
那些先前沉默下来的人,开始彻底的携带了起来。
接连数日,没有一份奏章送到宫中。
他们采取了不合作不对抗的抗争路线。
既然朝廷不许用闻言,而要采用白话,那他们干脆就什么奏章都不写了。
朝政不由随之停摆了起来。
人家不写奏章。
朝廷。
或者说汉王殿下,自然没有办法惩治他们。
他们并没有违反监国的谕令,没有用文言上奏,只不过是不写了而已。
……
“报纸怎么样?”
“第一版刚刚印出,今日便会发行应天,稍晚会行发江南各地。”
“派人盯着,谨防有人乘机捣乱!”
“已经借口幼军卫操练,随行护卫。”
依旧是在应天城外的皇庄之中。
如今刚刚搭建起的一片工坊里。
于谦,以及多日不见的幼军卫千户张天,带着汉王世子,如今的幼军卫总旗朱瞻壑,正向朱瞻基汇报情况。
一旁的工坊里。
满院墨香。
众多的匠人,正在忙碌着打包成捆的纸张。
在院子角落里,已经有打包好,用油纸包裹严整的报纸,被堆放在一起。
幼军卫刚刚经历了一次改编。
针对在南疆战争中的不足,做了很多调整。
直到如今,于谦等人,方才脱身出来。
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于谦的内心很是纠结,他们家在钱塘也算是时代读书,书香世家。
他弃笔从戎没问题。
他上阵杀敌也没问题。
但朝廷大行白话,却让他从内心,有些排斥。
他分不清,这是十几年来的习惯,还是因为对新事物的不适应。
张天是如何想的?
他什么都没想,太孙让他干什么,他就去干什么。
至于已经明显成熟起来的亲王士子,大明宗室子弟,朱瞻壑,则是一脸的纷纷不平。
些许刁民,竟然胆敢和皇室作对?
当真脖子是铁打的?
朱瞻基满意的看着院子外面,列着纵队,化身报童的幼军卫官兵,心中大定。
自江南士林风声响起的时候。
他虽然表现的无所谓,但该做的事情,还是在稳步就绪的进行着。
报纸是其中一环。
被无数男猪用烂了的套路。
虽然被用烂了,但也证明确实应当是好用的。
所以,他也就随大流,给折腾了出来。
这是一场争夺朝野内外文字话语权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他甚至想着,该给这个大明朝的第一份报纸取个怎样的名字。
新青年?
真理报?
想了想,他觉得还是得低调一些。
于是。
大明旬报。
正式应运而生。
朱瞻基的手上,正拿着大明旬报的第一份。
头版头条一行斗大墨字《是谁在垄断话语权???》
三个硕大的问好,就算大众不知其意,但观其形,大抵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含义。
这第一份报纸的头版头条,是朱瞻基亲笔所书。
用的自然是大白话,浅显易懂。
虽然没有一一明确点名,但也准确的告知大众,就是那些地方的所谓名门望族,在垄断着他们的发生渠道,在垄断着朝堂对百姓的善政。
若是此时推行简体字,太过惊世骇俗,朱瞻基甚至想要拿出藏了十几年的简体字来。
步子要一步一步的走。
跨的太大。
容易扯着蛋。
他将报纸递到了于谦面前。
于谦小心接过,知道太孙是要自己看看这报纸上所写的文章。
于是,他仔细的阅读起来。
只读完了头版头条,便已经花费了于谦整整一刻钟的时间。
一篇读完,于谦长出了一口气。
他的眼睛,放在文章作者的名字上。
风味饮品。
是个不知何意的假名。
但是文章确实写得很好。
于谦有些震惊,若是这篇文章真的在今日流传出去,只怕整个士林都要震动。
文章里,近乎于贴脸,和天下把持士林文脉的地方名门豪族撕破了脸皮。
直言对方,凭借着学识上的垄断,把持地方政权,致使皇权无法下乡。
而民间百姓愚昧,往往朝廷推行的善政,都会被这些地方氏族,给恶意扭曲。
这就是针对这一次,朝廷推行白话,和地方产生的矛盾。
潜台词就是白话是好的,你们这些老百姓,现在都被那些地方上的坏人,给哄骗了。
长出了一口气,于谦余光扫过报纸上,后面的文章。
也都是假名。
但都是用白话所写,大加赞许白话的便捷和好处。
而在最后一页,则是一篇名为《道长竟是龙骑士》的话本小说。
通篇白话,然分外吸引眼球。
“如何?”
朱瞻基见于谦已然看完,轻声询问。
于谦摇摇头,又点点头,方才开口:“若是推行得利,能占据地方一半话语。”
于谦说的还是保守。
朱瞻基笑着点头。
“既如此,便都发出去吧!让底下,都闹起来吧。”
随着皇太孙一声令下。
无数的幼军卫官兵,鱼贯而入。
一捆捆的报纸,被搬出工坊,架在一旁的战马上。
官兵上马,扬起马鞭。
一阵尘土飞扬。
大明朝内部舆论战争。
正式打响了有力的第一枪。
…………
五月。
江南士林震荡。
他们在打出第一张牌之后,迎头而来的是从应天城通传江南的大明旬报。
那种大雕和美女的故事,吸引了所有普通人的注意力。
连带着,报纸头版头条的内容,也开始在民间沉淀下去,逐渐酝酿着。
不需要探查,世人都知道,这是已经臣服在汉王监国威势下的东宫,附和之举。
报纸上,公开表明了对监国的支持。
对现任监国推行白话的推崇。
而在更深处,这是大明朝,朝廷第一次以半公开的形式,主动引导天下百姓,去思索一件事情。
究竟是谁,垄断了他们发生的渠道和权力。
他们的生活很简单,带着粗俗俚语的话,才是他们每日里使用的。
而那些文绉绉,让人看了听了,就要头晕的话,和他们并没有一丝关系。
朝廷已经光明正大的摆开了阵仗。
白话的推行,不会因为他们的聚集,而就此半途而废。
形式很严峻。
百姓们忽然之间,除了对自家田间地头的事情感兴趣外,竟然还对国朝政策感起兴趣来。
而随着第二版旬报的发行,上面的言辞更加的严厉起来。
同时,尾版的话本,那位道长也已经上垒成功,将整个舆论推到了巅峰。
此时。
皇帝北巡行在,已经在山东兖州。
整个北巡队伍暂时的停了下来,皇帝从大运河上走了下来,在近万天子亲军的护卫下,由陆路官道向东。
圣临曲阜!
已存世一千多年的宅院外。
车架如云,龙旗招展,旌旗迎风,金戈铁马。
其人家,合族而出,恭迎圣驾。
于府门之前,跪伏一片。
皇帝坐于披甲战马上,戎装在身,双手合拢,马鞭微微抽动。
太子亲军,锦衣卫肃穆威严。
其族三拜九叩,面向太子行大礼。
皇帝无语沉默。
司礼监掌印太监,微微眯眼,亦不出声。
江南的消息,时时禀报于皇帝行在。
“朕,要入府看看。”
皇帝的声音,轻飘飘的回荡在这座千年府邸前。
惊起一片,耸立于千年古松枝头的白鹤。
白鹤升天,钻入橙光之中。
“臣,恭迎陛下入府。”
地上带起了一片尘土飞扬。
上万国朝雄师带来的压迫,让人不该抬头。
地上多出了两道痕迹。
御马旁,多了一个坚实的后背。
皇帝微微一笑,翻身,于另一侧下马。
体面。
是相互给的。
敲打即可。
入府。
玲琅满目,雕梁画栋,却难见儒气,一片富贵气派。
当是第一世家!
华盖走了一刻钟,终于是到了这千年世家祭祀之处。
有雕像。
亦是安静了千年之久。
一身儒服,手持书卷,面带慈祥。
“江南之事,卿可知?”
这千年世家五十八世孙,孔彦缙心生苦涩,低声作答:“臣知……”
皇帝久视雕像,轻叹一声:“圣人不知。”
满祠寂静。
圣人不知道。
因为圣人已死!
合族再次跪拜。
“我家施政如何?”皇帝再次开问。
对答:“天子恩德宽厚,天下拥护。”
他们家为天下师,但刀剑无情。
皇帝笑出了声,显得很是开心,龙颜大悦:“宗室有子瞻基,尚年幼,不知能否入学。”
锦衣卫南镇抚使燕南飞,右脚踏前。
在他的腰上。
是绣春刀。
再答:“有教无类,天子信赖,乃是臣下荣幸。”
皇帝目光如炬,平视雕像,学着对方,脸上露出慈祥的表情:“善!”
……
三日后。
山东曲阜,当代衍圣公,孔府族长孔彦缙离府南下,入应天,为太孙师。
第三旬。
大明旬报,头版头条,刊登真名,衍圣公写《以民为本》,刊行天下。
千年世家,争取到了最后一丝体统,半白半文,只字未提朝政推行白话之政。
但世人皆知,若以民为本,则白话无害。
士林震荡。
他们刚刚积攒的第二次进攻,刚过一半,应声而止。
……
“圣饮!”
“诸君共饮!”
秦淮河畔,温柔乡旁。
满园少年郎。
人人面色潮红,兴致旺盛。
“太孙所言不错,他们就是一群没有脊梁骨的腌臜货色!”
朱秀明显喝高了,一手提着酒壶,一手钩在朱墨的脖子上,大声的喧嚣着。
朱墨皱眉训斥:“慎言!”
徐储秀满脸作疼:“秀哥儿喝多了,该去歇息了。”
朱秀瞪着一片血红的双眼,断然拒绝:“不!我就是要说!他们难道是有骨气的吗?陛下只言片语,他们便满族跪地。为了活命,他家便是千年之世家,如今不还是用起了白话!”
朱瞻基同样喝得有些多,不过神志清醒:“陛下不会真的做什么。擅动圣人之家,会引发很多不好的事情。这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而已。”
朱瞻基对老爷子在曲阜做的事情,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近万大军抵近,不过是以势压人,在气势上占据上风。
南北两宗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发生。
而真正让那家服从的,乃是皇室给的好处。
须知。
曲阜那一家,如今不过是个活着的牌位而已。
就算他们拥地万顷,在朝堂上却并无好处。
尊他们家为师的读书人,不过是因为要靠圣人的思想,来获得仕途上的进步。
太孙师,是一个天大的好处。
那一家千年来,不过是为了一个名声而已。
如今皇帝给他们的名声又加重了一份。
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们家没有任何的损失,只要轻飘飘的点个头,连那头版头条的文章,都不需要亲自去写,就能收获皇室的善意。
而士林,却不敢有任何的反驳之言。
因为,那家是他们的师门。
他们要是还想靠着师门吃饭,就不能做出反对师门的事情,说出不同于师门的言论来。
圣人之家为名所困。
这天下士林,又怎么可能没有束缚?
“这是我们的一次成功,却不是最后一步。此路满是荆棘,我等仍需小心。”
朱瞻基做了最后的总结。
一众少年郎起身附和。
……
六月初一。
应天城,朝会召开。
在京文武,皆需入宫听政。
皇帝不在,由监国坐于御座下方,主持朝政。
徽州府以白话,上奏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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