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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江都城灭门案


  夜。

  很深。

  江都城里,星星点点亮着灯。

  城墙上,一座座山影,屹立不动。

  城中,巡城官兵,比往日要更加的认真用心了些。

  皇太孙征伐半月,还能出城迎接凯旋大军。

  如同一丸最强力的春药。

  让满城的男人,都不愿意输下阵来。

  城中的人声,被夏夜虫鸣声,还要响亮。

  汪府。

  门房了,两条钢枪互搏。

  后院伙房里,两位厨娘正在品味着对方的酸甜苦辣。

  后院。

  被营造的奢华无比。

  粗大的廊柱,被一层金箔包裹着。

  雕梁画栋,走线之处,皆是金线。

  富不过两淮盐商。

  屋内。

  微弱的灯光,一下一下的晃动着。

  照应着五六七八条的人影,投射在窗纸上。

  皮影戏一般,上演着人类最原始的生存法则。

  巨大的原始人,手握着粗大的榔头,榔头前粗后细,便于手握。

  粗头带着点点凸起。

  一下。

  两下。

  三四下。

  榔头,深深的砸进猎物的身体里。

  带起一片片的血肉飞溅。

  原始人是这般的凶猛。

  他带领着自己的无穷子孙,占据了所有可生存的地方。

  猎物被一一屠杀。

  成为了原始人的食物。

  原始的猎杀,终于结束了,原始人吃的脑满肠肥。

  他惬意的躺在柔软地上,享受着春风拂面。

  ……

  夜越发的深了。

  有几道黑影,贴着街角,如同一条鱼一样,游走着。

  等待了开着一个四方圆角的狗洞前。

  几道黑影,一个跳跃,翻上墙头。

  三只暗通款曲的野猫,惊慌失措的呜咽着,从这边的院墙飞跃到了街对面的院墙上。

  黑影不停。

  轻若鸿毛的落在了院墙后的草地上。

  不留一分痕迹。

  月如钩。

  风似沙。

  风带着腥味,在奢华无比的富宅之中扩散开来。

  门房里,两杆钢枪齐根切断。

  伙房里,四团肉包,变成了人血馒头。

  金丝成了血丝。

  包裹着金箔的廊柱,留下了一道道的伤痕,暴露出里面价比黄金的金丝楠木。

  原始人被偷袭了。

  整条后脊骨,无分无裂。

  至死。

  他狩猎食物的榔头,已经嵌在了他的猎物体内。

  一阵阴风扫过。

  缝隙之间,不停的发出呼呼的呜咽声,如同鬼嚎。

  ……

  晨光。

  如同黄金一样,洒在了江都城中。

  江南独有的悠闲清晨,总是会伴随着早茶一起开始。

  然而,今天的江都城,注定是太平不了的。

  天刚亮。

  城中大乱。

  两淮首屈一指的大盐商,汪汝润府邸,被满门灭口。

  事情是粪夫们发现的。

  整座汪府,血流成河,不堪入目。

  江都县衙是第一个到的。

  三班差役,提心吊胆的踩着满地的血水,将被碎了四分五裂的汪汝润,装进了一个麻袋中,抬到了前院里。

  江都知县面如蜡色,一片煞白,两只手因为紧紧的捏在一起,看不到一丝血色,两只脚胡乱的来回踱着步子。

  脚下踩着血水,不时的发出一道滋啦声,然后吓得江都知县田修一阵跳脚。

  班头已经带着一身的血气,从后宅里走了出来。

  田修脸上一喜,刚想上前发问,看着一旁已经被血水浸透了的麻袋,胃里就是一阵翻涌,当时就愣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班头看出了县尊老爷的急切,赶忙滑过了过来。

  “老爷,一个活口都没有,全都是昨夜被杀……”

  即使见多了凶杀案的江都县班头,脸色也同样很不好看。

  场面实在是太多惊悚吓人。

  后宅里,那散落满地的残肢断臂,从后门拖到花园里的花花绿绿的管道,散发着阵阵的恶臭。

  即便是血仇,也断无可能做成这样。

  田修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他支支吾吾的,半天才终于开口:“可有线索?”

  这才是最重要的。

  手握数万盐引的两淮大盐商,就这样被满门灭口,发生在哪里都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商人地位虽然低贱。

  但现场却太过恐怖,性质太过恶劣。

  田修不敢想,当那些感同身受,同为两淮盐商的大盐商们,悉数知晓了汪汝润家的灭门案,会爆发出怎样的愤怒。

  他捏着双手,两只脚不时的踱着,越发的焦急起来。

  汪府门外,有人冲了进来。

  是县丞。

  江都县丞到了田修跟前,立即抱拳禀报:“大人,消息已经在城里传开了……”

  江都县丞脸上的表情,很是紧张。

  如今,连留给江都县衙缓冲的时间都没有了。

  田修的脸上黑压压一片,他满目狰狞:“妈的!究竟是谁传出去的消息?那些粪夫没人看着吗?”

  案情,已经让田修破口大骂。

  江都县丞有些难堪:“事发突然,我们未能顾全。尽早,除了报案的粪夫,另有从城外运水的农夫,也发现了汪府的事情……”

  田修急的如同油锅上的蚂蚁,来回团团的转。

  “现在该如何?”

  “如此灭门大案,便是朝廷也得震怒……”

  “江都县……老爷我得好好的洗脖子了……”

  还在担心自己会是个什么后果的田修,失神了一样,喋喋不休起来。

  汪府门外。

  此时又传来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蹄声阵阵。

  好几伙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有扬州府,有两淮都转盐运使司,有两淮巡盐御史,有扬州卫。

  四个衙门的人,似乎是商量好了一样,同时出现在汪府外面,同时走进汪府。

  田修整个人浑身一颤。

  他虽然没有看到邓永新、叶英发、万高、戴围四人,但四个衙门的头头面面,还是都悉数到场了。

  田修赶忙上前。

  “几位大人,救我啊!”

  已经彻底失神了的田修,竟然是什么也不顾,冲到了前面上官们面前求救。

  颜面尽失,体统全无。

  几个衙门里的头,交换了一下眼神。

  正要让江都县上头的扬州府出面,进行初步案情交流。

  汪府门外,再次传来一阵马蹄声。

  蹄声整齐统一。

  像是只有一匹马而已。

  却又好似,唯有千万战马才能踏出这样的声音来。

  汪府里众人不禁回首。

  一抹飞鱼服,出现在众人面前。

  四个衙门的人,心中不由一惊。

  直到此时,他们这才反应过来。

  如今的江都城中,皇太孙可是在的。

  皇太孙的身边,可还带着位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呢。

  锦衣卫啊。

  那可是监察天下的存在。

  那就是一帮杀才。

  江都城出现汪府满门灭口的惨案,锦衣卫责无旁贷。

  罗向阳亲自出马。

  在府门外下了马,便一马当先,带领着一众锦衣卫缇骑,鱼贯而入。

  现场,江都城中各衙门的人,立马退到两侧。

  罗向阳淡淡的在院中环顾一眼。

  嘴角轻轻一撇,冷笑一声。

  就这?

  他冷哼一声:“江都县,禀报案情。”

  扬州府衙后。

  那座永不被人相中的宅院。

  一汪流通着的水池,成群的锦鲤,打着转的游动着。

  水池周围,假山绿植。

  层暖叠嶂。

  曲径通幽,一条碎石路联通到水榭旁。

  凉亭中,已经坐下了不少人。

  朱瞻基沉默不语,脸色平淡。

  他的身边,坐着的是花锦官。

  穿的很少。

  因为天很热。

  花锦官的手,一直被朱瞻基捏着,大拇指不停的在对方柔嫩的关节上转动着。

  一旁,叶英发脸上带着些愤愤不平,嘴唇却是紧紧的抿在一起。

  让人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如此生怒。

  想来。

  应该是因为他手底下的盐商被灭门了……

  扬州知府邓永新,眼底流露着紧张。

  那汪汝润是死在他的治下,更是被不留活口的满门灭绝,这等恶劣的行为,朝廷必然要拿他这个扬州知府问责。

  一个小小的江都县,是担不下这个责任的。

  邓永新的目光,从进到这凉亭中,一直似有似无的看向对面的叶英发。

  汪汝润是死在了扬州,死在了江都城中。

  但他汪汝润,也是两淮盐商,叶英发领导的都转盐运使司,也有一份责任要担!

  现场,唯有两淮巡盐御史万高,以及扬州卫指挥使戴围,处之泰然,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凉亭中间的桌子上。

  一壶茶,已经被煮开了三五次,却始终没有人去动一下。

  花锦官感觉很不舒服。

  她想要让自己的手,从皇太孙的手中离开,却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她也在担心,若是皇太孙离开江都城,叶大人又会如何处置自己。

  此时,花锦官觉得自己连那湖面上的浮萍也不如。

  茹萍尚且有根,而她却是风雨飘扬,无根无蒂。

  没人在乎她的感觉。

  已经整整一个月来。

  太孙除了总是在人前,握着她的手,连她的毛都没有碰一根!

  然而,叶大人的眼神,却总是带着一丝讨好,一丝审视。

  这是往日,她从未在叶大人身上看到过的。

  叶大人定然还在幻想着,自己能够就此飞入应天城,飞入那深宫之中。

  而她,会成为叶大人在太孙身边的心腹,太孙的枕边人。

  ……

  藏在茂林之中的碎石路上,响起脚步声。

  于谦满脸阴沉,行色匆匆的赶了过来。

  “下官参见太孙,见过诸位大人,罗大人那边有消息传回来。”

  噌的一下。

  有人站起身来。

  然而,却是出乎意料。

  并非是扬州知府邓永新。

  而是一直沉默着,愠怒着的叶英发。

  他注视着于谦,沉声开口:“究竟是何人,胆敢犯下如此滔天罪行。还请于经历快快说来,我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需要给汪汝润一个交代,令其瞑目。”

  两淮转运使司衙门,能给汪汝润交代吗?

  且不说,如今汪府灭门案,已经可见要震动京师了。

  就是有扬州府在,也轮不到转运使司衙门在给交代。

  叶英发的话,无非是在施压。

  以主持两淮盐务,治下盐商却惨遭满门灭口,而喊冤。

  邓永新看了一眼,依旧沉默着的皇太孙。

  他稍稍一想,啪的一声,双手拍在了桌子上,顺势撑着桌子,站起身来。

  “叶大人,汪府惨案,自有江都县、扬州府、锦衣卫、朝廷主持!朝廷向来公正,难道叶大人以为,朝廷不会查清此案?”

  叶英发瞪眼怒目,他亦猛拍桌子:“邓大人,何出此言?本官何时说过,朝廷有失公道,不能查清此案了?本官身为两淮转运使,治下盐商如此不明不白的被满门灭口,难道本官一句话都不能说?邓大人又是安的什么心?”

  邓永新昂着头,抬着下巴,冲着叶英发。

  他冷哼一声:“本官安得什么心?本官倒是听说,就在前些日子。上月,汪汝润在你转运使司衙门里,与那两淮盐商王博厚发生争执。那王博厚,光是在两淮,就有七八万的盐引,两淮盐引第一人。说不得,就是那奸商,贪图更大,这才灭了汪汝润满门!”

  叶英发顿时大火。

  心中愤怒不已,几乎就要开打。

  邓永新这番话可谓诛心。

  先是点出,王博厚与被灭门了的汪汝润之间的争斗。

  又说王博厚乃是两淮盐引最多的人。

  最后,定性是奸商贪图利益,做出如此惨案。

  推理的很合理。

  但有条致命的潜台词。

  王博厚手握两淮七八万的盐引,为两淮盐商第一人。

  两淮盐务,是叶英发执掌的。

  王博厚能拿这么多盐引,难道不是叶英发在背后支持的?

  若是汪汝润一家是王博厚让人杀的,那他叶英发难道就没有嫌疑了?

  他咬咬牙,右手高高抬起,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

  嘭的一声。

  就连桌子上的茶壶,也险些倾倒。

  “放肆!”

  唰。

  凉亭内,众人起身,齐刷刷跪在了地上。

  朱瞻基一脸铁青,松开了一直被抓住的花锦官。

  他阴沉着脸,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冷哼一声。

  “汪门惨案在前,尔等却在此做口舌之争,如何叫朝廷放心,将两淮、扬州交给你们!”

  “臣等知罪。”

  “臣请罪。”

  “……”

  朱瞻基抬脚,绕过这些人,走出凉亭。

  他默默的看了一直立在一旁的于谦一眼。

  “于谦,罗向阳说了什么?”

  凉亭里,众人跪在地上,转了个方向,小心翼翼的微微抬头,看向这边。

  于谦赶忙抱拳弯腰:“启禀太孙,镇抚使传话回来,在汪府后院外三十步,河边杂草丛中,发现一柄带血倭刀。由此推测,汪门惨案,或为倭寇所为。或是为了复仇……”

  报扬州卫诛杀三百余犯边倭寇的仇。

  凉亭里,还跪在地上的众人,脸色微变,各不相同。

  朱瞻基轻哦一声:“倭寇要杀,也该是杀戴指挥使才是啊。戴围,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朱瞻基已经转身,对着同样跪地的戴围说的。

  戴围抬头,苦涩一笑:“回太孙,是这个理。末将如今倒是有些可惜,若是那些倭寇来杀末将,倒是又能立下一件大功了!”

  嚣张得不行。

  不过,武人就该如此。

  朱瞻基笑笑,摇摇头:“既然是这个道理,那就不是为了复仇。万御史,你说,那些倭寇为何要杀汪汝润满门?”

  被点名的万高,心中微动,抬起头来。

  他声音很是沉闷,却掷地有声:“臣以为,那汪汝润乃是倭寇之内应!如今灭其满门,乃是为了灭口,不牵扯更多!”

  低着头的叶英发,猛的一抬头。

  “万大人所言极是!定是那汪汝润往日蒙骗了我等,汪贼实乃倭寇内应,万大人前些日子刚查出倭寇内应之事。倭寇胆怯,必然是害怕被官府揪出内应,查出倭寇老巢、藏于各地的财富,这才下此狠手!”

  说完,叶英发当即以头磕地,面向朱瞻基:“太孙,臣先前不查,因汪门惨案,愤怒我大明子民被杀,一心查清案情,言语之间有所偏颇,还请太孙赐罪。”

  朱瞻基看着对自己磕头的叶英发。

  无声的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叶大人爱护子民,何罪之有?”

  叶英发请罪,太孙宽恕。

  便该是就此收场,然后按着万高的意见,从倭寇内应的方向查下去。

  然而,现场确实再次响起一道声音。

  乃是扬州知府邓永新,抬起头来,振聋发聩道。

  “叶英发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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