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像火花一样珍贵
第20章 像火花一样珍贵
高远回到家中,高妈正在客厅里拿着几枝菊花剪茎:“明天我调休,正好去看看你哥哥。你看,这样扎成一束好看吗?”高远点点头,拿起丝带帮高妈固定花束。
“最近在学校怎么样?觉得适应些了吗?”
“嗯。”
“我今天问了我们科的苏姐,他们也是一家子医生,她儿子就是去年高考的,说是西华的分比之前还涨了些。你有什么题需要问的,可以改天和他吃个饭,请教请教。你爸和我理科都不错,我们可以给你讲,或者给你找个老师也行。”
“妈,不用了。”
高妈看了高远一眼:“肯定有帮助的。月考的成绩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慢慢来,还有时间,总能考好的。”
高远没再说话。
高妈又试探了一句:“今天那个女孩,你们挺熟的?”
“嗯。”
“我看你屋子里的飞机模型摆得到处都是,既然有了目标,就要更专注一些,还是不要分散精力比较好。”
“我很久都没玩了,今天就是拿出来给她看看。”
高妈把花束用纸包起来:“知道吗,你说你要考西华医学院以后,你爸嘴上没说,其实心里激动着呢,中午吃饭的时候到处和人说小远也要学医了,张罗着让他那帮同事以后多照顾你……”
见妈妈开心地笑着,高远也笑了:“我这都还没考呢。”
“我拿个东西给你看。”
高妈起身,拿来了一张照片:“这是我昨晚找出来的。”
照片里,是高远和高峰在西华医学院校门口的合影。
高远至今记着,送哥哥去报到时,一家人在西华医学院附近的酒店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兄弟俩就要告别,那晚他们躺在一张床上。
高峰刚洗完澡,少时的心脏手术在他的胸前留下一条浅红色的疤痕,高峰开玩笑地说:“十几年天天待在一起,这下我搬走了,你可别不习惯。”
高远笑了笑:“是我勉为其难陪你再挤一晚好不好……哥,你知道吗,我算是彻底解放了!你考上西华之后,爸只顾着高兴了,都没怎么念叨让我学医的事了。”
高峰问他:“那你以后想干吗?想好了吗?”
“我想看雪山,看沙漠,想爬最高的山,想去世界各地看看……”
“臭小子,想得挺美啊。”高峰看着天花板,顿了顿,道,“可惜我这个身体,不能爬山也不能下海的,不然我就和你一起去了。”
“哥……”
高峰冲他笑了笑:“逗你的。我不像你,喜欢跑来跑去的。我是要拿手术刀的,等过几年进了医院,那肯定比爸还忙。”
高远安慰道:“到时候我赚好多钱,买架大飞机,你要出去飞,要去哪儿旅游,和我说,我来带你。”
“口气不小嘛!那我就等着你啦!”
两兄弟沉默片刻,高峰再次开口:“小远,以后我不在了,你帮我照顾好爸妈,好吗?”
“你这话怎么这么奇怪呢!呸呸呸!”
高峰笑了笑:“我就是说说……我可是和死神交过手的人,没那么容易输。我会像爸妈一样,当一个很好的医生的。你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你想去的地方,以后,我负责让爸妈满意,你负责做自己。”
高远没有说话。
“你不会睡着了吧?我说的话,你听到没啊?”
高远认真地看着哥哥的眼睛说:“听到了,哥。”
不过几年时间,就已经物是人非。此刻,高妈摩挲着照片,感慨万分:“等你考上,我们三个也在校门口再拍一张,好不好?”
高远看着照片点了点头。
高妈亲了亲儿子的额头。
深夜,高远房间里的灯已经关了,他躺在床上,心事重重地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坐起来,摸黑打开置物柜旁的纸箱子。
他盯着那些飞机模型看了良久,最终,忍着心中的不舍,把曾经视若珍宝的飞机模型统统装进了垃圾袋内。
第二天中午,吴凯和夏凡在街边小吃店买炒栗子,栗子热气腾腾,两人一边走一边剥,迎面碰到上次欺负小狗的李超和其他几个混混。
李超嬉笑着上前:“又见面了啊!小妹妹,你怎么老跟他在一起?不会喜欢他吧?”
夏凡不高兴地说:“我们是朋友。”
“哟,哪个程度的朋友啊?”
吴凯将夏凡拉至身后,看着李超道:“你别胡说八道好吗?”
李超闻言,脸色一变:“几年没见,胆子倒是变大了,敢跟我叫?”
李超上前欲拉扯吴凯的领子,吴凯抬手一挡,李超用力拉扯他的书包,书包里的油彩笔和画册掉了一地。吴凯连忙去捡,李超拉住了他,捡起一支红油彩笔,冲夏凡喊:“妹妹,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他的真面目。”
李超示意两个混混抓住吴凯,自己拿着红色的油彩笔,在吴凯脸上画起了红嘴唇。吴凯奋力挣扎。李超笑道:“你不是喜欢画画吗?你看你现在多美,多漂亮!”
几个混混发出怪笑声。
吴凯又惊恐又气恼,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眼看要哭出来了。
“怎么了?害怕了?讨厌我?我也不想啊。要不是你,老子也不会被开除啊!”
夏凡大喊:“你们够了没有!”她上前拉扯他们,让他们放开吴凯。
吴凯挣脱开去捡画册,被李超一脚蹬翻在地上,几个人哄笑起来:“什么东西这么宝贝啊?”
李超捡起画册,翻开看了看,一脸嫌弃的表情:“呵,你这臭毛病还没改?”
滨江路上,吴妈骑着自行车下班回家,看到这一幕,一个急刹车,赶忙跑过来:“小凯!”
吴妈冲过来抱住儿子,见他满脸红色的油彩,气得声音都颤抖了,她痛骂道:“你们干什么!”
李超将画册交给身后的混混:“你们也欣赏一下嘛!”
混混们嬉皮笑脸地看着,发出刺耳的笑声。吴妈步步逼近,恨恨地质问:“为什么要欺负我儿子?为什么!怎么就不能放过他?”
李超瞪着吴妈说:“问你宝贝儿子呗……多亏了你们,老子现在不在学校了。你有本事叫警察啊,让大家都来看看你儿子这副鬼样子!”
过路的人开始往这边聚过来,李超拿着吴凯的画册,带着混混们走开。
“我的画册……”吴凯拽着李超的衣袖不让他走,李超猛地一抽手,吴凯踉跄了几步,夏凡赶紧过去扶着他。
吴凯仿佛一只受伤的小狗瑟瑟地发着抖,脸上的泪水和油彩糊在一起,狼狈极了。
吴妈赶紧走过去抱着他,吴凯痛哭出声:“我要我的画册……”
“不要了,咱们不要了不行吗?”吴妈由悲痛转为愤怒,她擦着吴凯脸上的红色油彩,“你为什么不听?我跟你说过不要再画了,你为什么不听!”
吴凯不发一言,低低啜泣着。
夏凡拉住吴妈的手:“阿姨,这个擦不掉的……”
吴妈看着吴凯被抹得红红的脸颊,与他抱头痛哭。
夏凡也擦了擦眼泪,安抚他们:“阿姨,吴凯,我们回学校去洗吧……”
校园的洗手台边,吴妈帮吴凯洗掉脸上的红色油彩,夏凡帮吴凯整理书包和衣服。
走廊那头,任真和高远一起从楼上下来,看到洗手台边的他们,原本轻松的神情一下严肃起来。
任真快步跑上前:“吴凯?怎么弄成这样!”
高远看到吴凯和夏凡红着眼睛,当机立断:“我去叫郝老师!”
他转身跑回楼上。不一会郝楠从楼上下来,询问了事发经过,这才知道吴凯一直饱受李超的欺凌。李超是他初中和高一的同学,他伙同其他人在他的水杯撒尿,将粘鼠板粘在他的头发上。最严重的一次,他将吴凯从大台阶上推下去,被围观者报了警。最后学校给了李超开除学籍的处分,而吴凯则转到了青云中学继续念高一。
吴妈看着儿子,心疼不已。她对郝楠道:“明明已经躲着他们走了,以为转了学,那些事情就再没人知道,就再也不会发生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们!”
吴凯说那些人抢了他的画册,郝楠听了气愤不已。
郝楠来到如意啤酒屋打探,问是否有人认识那个叫李超的小混混。
老唐对周围的痞子流氓清楚得很,只打了一通电话就弄清了李超等人的底细。他们高中辍学,无所事事,常混在桥头一带。
老唐提醒郝楠:“最不知道轻重的就是这些半大不小的浑小子,为了点儿破事,就敢下狠手。去找他们可要当心。”
旁边的酒客也凑过来劝说:“那群人,跟头发上粘的口香糖似的,一旦粘上了,甩都甩不掉!反正少招惹!我劝你啊,能忍就忍一忍,犯不上!”
郝楠仰头喝了一杯酒,将酒杯“咣当”一声放在桌子上:“连自己的学生都保护不了,还配称为人师吗?! ”说完,出了酒吧。
众人担忧地看着郝楠的背影,老唐赶紧拿起手机拨电话:“喂,红毛吗?你哥又惹上麻烦了!”
郝楠顺手在路边掰了条坏掉的椅子腿,孤身一人去找混混干架。
桥头台球厅门口蹲着一群混混。郝楠问:“哪个叫李超?给我出来!”
混混们面面相觑,笑嘻嘻打岔:“谁啊这是!”
有人进去报信,不一会儿,李超从台球厅出来,身后跟着三四个半大不小的跟班。他一脸戏谑地看着郝楠:“你谁呀!”
“吴凯的老师。把他的画册还回来!”
李超冷笑一声:“老师?哈哈哈,我这辈子最恨老师!来得正好!今天新账、旧账跟你一起算!”李超身后的人集结起来,有十来个,都抄着家伙。
有人将吴凯的画册递了过来,李超接过来晃了晃:“想要就凭本事来拿。”
众人挑衅道:“来啊!”
“上来啊!就凭你!”
“楠哥!”背后有人喊。只见红毛带着一众小弟赶过来了,每人举着两个啤酒瓶子,痞里痞气地走到郝楠身后。
红毛跩跩地说:“收拾这帮小兔崽子用不着你出手。”
红毛带着几个人走到李超前面,李超有点儿发慌:“你们……混……混哪儿的!”
“混你老子头上的!”红毛将手里的啤酒瓶子砸在李超脚下,对面的混混都怵了。
“郝老师!”又有人喊。
郝楠回头,他身后,王放带着班里一大群人,将吴妈和吴凯护在中间,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了。他们手里净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扫把、黑板擦、拖把、墨水、尺子……
李超有点儿犯怯了,他冲着吴凯喊道:“吴凯!想要画册自己来拿嘛!叫这么多人,吓唬谁呢你!”
郝楠望着李超道:“把画册交出来,给吴凯道歉。”
李超笑了笑:“道歉?”他手一扬就将画册扔了,画页散落下来,掉入桥下的江水中。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吴凯已经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江中。
吴妈震惊不已,手足无措地大喊:“小凯!”
吴凯在水里扑腾着想拿到画册,但越沉越下去,夏凡觉得不对劲,大喊一声:“郝老师,他不会游泳!”果然,江里的吴凯已经开始挣扎了。
郝楠赶紧跳入江中,高远、王放、贾坤等人也跟着跳了下去,众人合力将溺水昏迷的吴凯拖回岸上。
高远拍着他的双肩叫道:“吴凯!吴凯!”
吴凯已经丧失意识,高远立刻用两根手指抬起吴凯的头,帮他开放气道,迅速做起了胸部按压。
吴妈在旁边泣不成声。
郝楠抹了抹脸上的水,上前一把揪住李超的领子警告道:“我的学生要是有什么问题,下半辈子你就在监狱里过!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李超慌了,想跑。红毛等人和F14班的学生却将他团团围住。
另一边,高远连续做了一会儿按压,有些撑不住了,王放道:“我来!”
他说着,脱下湿透的衣服接替高远,继续给吴凯做心肺复苏。
大家关切地看着,夏凡和赵晓晓都哭了出来:“吴凯……吴凯,你醒醒……”
吴妈痛不欲生:“小凯,你看看妈妈……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
终于,吴凯吸了一口气,猛咳了几声,醒了过来。
吴妈泪流满面,紧紧地抱住吴凯。
红毛押着几个混混,将他们推倒在吴凯面前:“道歉。”
李超:“对不起,对不起。”
吴凯却不理他,只是虚弱地四处张望。
夏凡明白他要干什么,立马将大家从水里捞起的画纸一张张捡起来给吴凯看:“在这儿……都在这儿!一张也不少。”
吴凯看着湿了的画纸,眼泪掉了下来。
众人看得心酸不已。
不远处,警笛声响起,一辆警车开过来,停在李超等人面前。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在吴凯家阳台上。吴凯站在那里,将画页一张张小心地夹在晾衣架上。屋内,吴妈将刚做好饭菜端到桌上:“小凯,吃饭了……”
“嗯……来了。”
吴妈回头看见阳台上吴凯的背影,有些失神。
<div class="contentadv"> 吴凯夹完画,坐到了餐桌旁。吴妈道:“为了那些东西,命都差点儿没了,至于吗?”
吴凯犹豫了一下,看着吴妈道:“妈,我现在能做的最快乐的事,就是画画了……它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我心里的一切想法,那些没有办法说出口的话,都可以通过画画表达出来。如果……如果连这件事都不能做,我觉得……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吴妈低头吃饭,没看儿子,沉默了良久。
吴凯试探性地问:“妈,让我试试艺考好不好……我真的不喜欢当会计。”
吴妈没有回答,只起身收拾了碗筷:“不早了,赶紧吃完,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说完便转身进了厨房。
吴凯独自坐在餐桌前看着妈妈的背影,心里满是失落。
走廊里只听到一片琅琅早读声,F14班教室里,同学们都在拿着书本忘我地大声诵读。
郝楠走到教室后面,看着黑板上的那棵心愿树,吴凯的那片叶子上,江南美术学院被划掉了,旁边写着虹安财经大学。郝楠回头看向吴凯,只见他正躲在一堆书后面,埋着头小声地读书。
午饭后,夏凡和吴凯喝着牛奶在校园里闲逛。吴凯的情绪还是有些低落。夏凡一直在找话题,试图让吴凯开心一点儿:“任真和高远最近放学都会留下来一起复习,好好啊,能够一起努力,一起进步!”
吴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夏凡接着说:“我今天早上来的时候看到王放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都打起呼噜了,哈哈哈,青云科比真不容易……”
说完,她扭头看着吴凯,他咬着吸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有人叫了一声:“吴凯!”
两人回头,看到郝楠从后面走过来。郝楠问:“刚吃完饭?”
“嗯,散散步。”夏凡答道。
郝楠笑了笑,看着一言不发的吴凯:“夏凡,你先回教室,我找吴凯说点儿事。”
夏凡点点头,看了一眼吴凯,走开了。
郝楠和吴凯一路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又过了一会儿,吴凯终于忍不住了,问:“郝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
郝楠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我有一个烦恼……我在想今天中午是继续吃红烧肉呢,还是吃青椒肉丝……虽然青椒肉丝也不错,但我还是喜欢红烧肉。你觉得呢?”
吴凯无语:“喜欢就吃。”
“嗯,还是喜欢最重要吗?”
“肯定的吧。”
郝楠笑了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那么喜欢画画,为什么要把江南美术学院的目标划掉呢?”郝楠停下脚步。
吴凯愣了愣。
郝楠继续说道:“去参加艺考吧,趁着报名还没有结束。”
吴凯的眼神黯淡下去,摇了摇头:“学会计挺好的,我妈也希望我学会计,毕业后好找工作,收入也稳定,对我妈好,对我也好……”
郝楠看着他自我催眠,欲言又止。
“郝老师,要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看书了。”
郝楠无奈地点点头。
下午,郝楠把吴妈请来了学校。吴妈忐忑地坐在椅子上,白洁给她倒了一杯水。吴妈看着对面的郝楠,担忧地问:“郝老师,吴凯又出什么事了吗?”
郝楠摇摇头:“吴凯没事,您放心。今天请您过来,是想让您看看这个。”
郝楠把一张空白的艺考报名表递过去。吴妈拿起表看了看,面露愠色:“郝老师,如果是因为吴凯的志愿问题,您以后就不必操心了。这件事,我们早就商量好了,也做好决定了。”
“这就是你们商量的结果吗?”郝楠把吴凯的那片写着高考目标的“绿叶”贴纸放在桌上。
吴妈看到划掉的江南美术学院,皱了皱眉:“没错,学财务挺好的,毕业后好找工作,收入也稳定。我现在就是会计师,这个行业我很了解,只要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该做的,就不会有什么麻烦。我不要求他做出多大成就,对我来说,他能够健康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那您了解吴凯真正的想法吗?您知道对他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吗?有时候,人这辈子要找到一个自己热爱的,干起来能忘记时间的事,并不容易。有的人幸运,很小的时候就找到了;有的几经波折,一辈子都在找;还有些人不幸,一辈子也找不到。对家长来说,孩子的‘喜欢’就像火花一样珍贵……你一个不小心,它可能就熄灭了。”
吴妈看着郝楠,郝楠继续说道:“虽然吴凯努力装作不在意,说他不在乎,努力考财务,努力成为你想让他成为的人,走上你为他安排的那条道路,但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心里很在乎,才会奋不顾身地往江里跳。但这么喜欢画画的他,愿意放弃考美院,答应你去考财务,为什么?”
吴妈的眼眶已经湿润了。
“其实很简单,因为在画画和你之间,他更爱你。”
吴妈眼中的泪淌了下来。
课间,F14班的同学们正在操场上体育课。大家站成几排,两臂前伸,双手握拳,每人手上放着一个排球,蹲在原地扭着身体画圆。
“球不要掉,压腕,手臂保持平整,来,换上下,一二三四……”众人跟着的口令上下移动。
郝楠将吴妈送出办公室,吴妈说:“谢谢您,郝老师。没有哪个家长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好,有了孩子,心就跟着他满世界地跑……我只是想要保护他少受一些伤害。”
操场上传来一阵笑声。郝楠转头一看,对吴妈说:“是我们班的同学正在上体育课,去看看?”吴妈点点头,跟着郝楠和白洁走到操场的铁丝网处。
操场上,体育老师吹了一声口哨,大家停下动作。体育老师道:“好了,现在我们分组练习,男生在左边,女生在右边,自己找同学合作,注意压腕顶肘!”
话音未落,大家纷纷散开来。女生这边,大家各自分好组,都在积极地练习。男生那边,高远和罗非一组,王放和贾坤一组,刘锵锵正在猜拳组队。
吴妈的目光四处搜寻着,郝楠指给她看:“吴凯在那儿呢。”
只见吴凯一个人背对着大家,站在原地颠着球。刘锵锵落了单,拿着球走到吴凯身边,希望和他组队,吴凯却抱着球躲到角落。刘锵锵无奈,只得转身离开,吴凯则独自站在一旁练习。吴妈看着吴凯孤零零的身影,眉头紧蹙。
郝楠说:“您刚才说希望保护孩子少受一些伤害,您有没有想过,您能护他多久?如果有一天,吴凯必须自己去面对这个世界,需要自己去保护自己的时候,他可以应对吗?如果他连真实的自己都不敢面对,不能大声说出自己真正想要的和想做的,那他是否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别人的目光和要求?真实的自己被他压抑在心底,但它是不会消失的,只能像这样封闭起来,退缩到一个角落里,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郝楠顿了顿,温和地说道:“我们学校的心理老师跟我说过,世上所有的爱都指向亲密,只有父母的爱指向分离。让孩子学会自己去面对这个世界,也许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吴妈看着铁丝网内吴凯孤独的身影,没有说话。
晚上,吴妈做好晚饭摆在餐桌上,吴凯背着书包走进来,耷拉着脑袋小声地说:“妈,我回来了。”
吴妈仍在厨房炒菜。吴凯走向餐桌,一眼看到一张艺考报名表躺在那里。吴凯疑惑地拿起空白报名表,看到底端“本人或监护人签字”一栏,写着妈妈的名字:李莉。
吴妈端着菜走出厨房,吴凯一脸意外地看着她。
吴妈将菜放到桌上,神色有些严肃:“你的选择我不认同。”
吴凯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吴妈顿了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但是,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走那条路,那你就走吧。”
吴凯的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他紧紧地抱着妈妈。吴妈轻抚着儿子的背,也红了眼眶。
第二天是周末,照相馆蓝色的背景板前,吴凯穿戴整齐,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
照相馆阿姨问他:“准备好了吗?”
“嗯!阿姨,麻烦您拍好看点儿!我参加艺考报名要用的。”
照相馆阿姨站到镜头后面:“没问题,肯定好看!来了啊,笑一个。”
吴凯看着镜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周末下午,已经过了饭点,饺子馆里没有客人,任真在店里帮忙,任妈坐在桌子边一边包饺子一边听电话,大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萍啊,你也知道大姐的难处,你姐夫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破保安,能挣几个钱?小磊学习虽然不如你们真真好,但我们也不可能放着他不管,就让他去瞎混嘛!眼看着他马上就要高中毕业了,就算考不上大学,也得让他去读个专科吧?不然以后出来怎么办?”
任妈不耐烦地捏着饺子:“玲玲不是在南方工作吗?”
“哎哟,你别提她,提到她我就来气!出去打工这么些年,从来没想着给家里寄点儿钱,我们怕是这辈子都别想指望她……”
“那还不是因为你偏心小磊?”
“吃的、穿的我哪里少了她了?我再偏心也比不过妈偏心!是,妈是说要把房子留给永庆,但我们就一点儿好都没有吗?最后几个月,妈前前后后住医的那些费用,我们家给的是不是最多的?”
任真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拿起手机。是高远发来的,约她一起复习。
任妈端着包好的饺子往冰箱放。
任真背上书包,跟任妈打了个招呼:“妈,我找同学去了。”
“去吧,早点儿回来吃饭。”
任真点点头。任妈拿起扫帚开始扫地,她的手机孤零零地躺在桌上,大姑越说越气愤:“远的不说,殡仪馆的钱还是我垫的!他们几个,哪个主动站出来说要平摊了……”
任真实在听不下去了,快步走出饺子馆。
任真来到高远家所在的小区,突然被什么东西迎面打到了下巴。两个正在打闹的小男孩朝她跑过来,其中一个小孩手里还拿着一个飞机模型:“姐姐,对不起。”
另一个小男孩也跟着道歉:“他的飞机失控了!”
任真笑着摇摇头:“我没事,你们在玩什么呀?”
“飞机大战!”
“那你们走运了,我可是飞机维修师,让我看看这架飞机还能不能修好。”
两个小男孩都很兴奋。任真捡起地上的飞机模型,愣住了。眼前这个模型分明就跟高远说的那个贺宝的模型一模一样。
任真问小男孩:“这个飞机是哪儿来的!?”
小男孩指着高远家楼下道:“垃圾桶里,有好多飞机!”
任真闻言,匆匆跑了过去。
两个小男孩看看彼此,也跟着小跑了过去。
楼道门外摆放着五六个垃圾桶,里面盛满了垃圾,发出阵阵恶臭。任真捡了根树枝,捂着鼻子凑近,挨个垃圾桶翻。来倒垃圾的居民看着任真,一脸好奇。
“姐姐,是那个垃圾桶。”一个小男孩指着其中一个垃圾桶。
任真上前翻了翻,在几个渗着不明液体的黑色塑料袋之间看到了数个飞机模型。任真皱着眉,拿起手机给高远打了个电话。
高远很快接起来:“到了吗?我来开门。”
任真却问:“你的飞机模型呢?”
高远一时语塞。
任真又问了一遍:“高远,你的飞机模型呢?”
“扔了……”
任真挂断了电话。一个小男孩问她:“你要去捡吗?妈妈说很脏,摸了会生病的。”
任真蹲下来,看着两个小男孩:“姐姐跟你们商量一下好不好?姐姐认识住在这楼上的一个哥哥,这些飞机都是他的,它们对他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你们可以还给他吗?”
一个小男孩把飞机藏到身后:“如果很重要,那他为什么要扔进垃圾桶呢?”
任真耐心解释道:“可能他遇到了很大很大的难题。”
“有了飞机,他就能解决难题吗?”
“我相信他一定可以。”
另一个小男孩把手里的模型递给任真:“那姐姐你要帮他。”
先前那个小男孩看了看手里的飞机,也不舍地递给任真。
任真感动不已:“会的。”
任真在旁边找了个纸箱子,将飞机模型放进去。然后她吸了一口气,从垃圾桶里将其余的飞机模型一一翻找出来。两个小男孩乖乖地蹲守在纸箱旁。
高远坐在书桌前,出神地看着书桌旁空空的置物柜。门铃声响起,他回过神来,匆匆走出房间,打开门,一眼就看到蓬头垢面的任真。
任真:“为什么要扔掉飞机模型?”
高远避开她的视线:“我答应过我哥,要照顾好爸妈,让他们满意。我已经决定考医学院了,就该全心全意奔着目标去,那些东西……我不需要了。”
高远神色黯然,任真知道他说的不是真心话。
任真:“可是你知道这座城市看飞机的最佳地点,你懂得开飞机最难的是起飞和降落,你收集了好多好多精彩的飞行表演视频,它们都被放在那个叫‘梦想’的文件夹里。你能说出每一个飞机模型的来历和相关机型的具体的信息,你在提到飞机的时候就像刚刚我看到的小朋友一样兴奋、快乐。高远,你想成为一名飞行员,想做一个璀璨星收集者。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要放弃?”
高远扶着门框的手紧了紧,有些无奈道:“人不是喜欢什么,就要干什么的……”
任真转身抱起地上的纸箱,递给高远:“那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扔掉喜欢的东西。”
高远有些难过地看着眼前的箱子。箱子脏脏的,里面却放满了被他扔掉的那些模型。他看着灰头土脸的任真,一下子明白过来:“你从哪里捡回来的……”
任真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高远凑近闻了闻她的衣服。任真赶忙把箱子塞到高远怀里。高远将她头发上的一片枯叶拿了下来,认认真真地说:“谢谢你。”
两人相视而笑。
晚上,高远在卫生间洗澡,高妈在门外喊道:“小远,叠好的衣服给你放在床上,你一会儿自己收一下。”
“好,谢谢妈!”
高妈捧着一叠衣服走进高远的卧室,经过书桌时,看到一本蓝色的笔记本,她顺手拿起来翻看,上面是高远整理的错题。高妈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无奈地笑了笑:“笔迹倒是有做医生的潜质。”接着,她留意到笔记本上另有一些截然不同的字迹,比高远的清秀得多。
高妈嘴边的笑容渐渐消失,心下生疑。
书桌上放着高远的手机,高妈看了看门外,从厕所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高妈拿起高远的手机。手机没有设密码,她点开通话记录,发现除了她和高爸,通话最多的就是“任真”。
高妈记得这个名字。高妈又点开相册,在一张张飞机和云彩照片中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一脸羞涩的女孩的照片。厕所的水声停止了,高妈赶忙放下手机,眉头却不由得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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