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022
卢浣第一次跟踪别人。
她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精神紧绷，胸膛里的心脏跳得比股市都要起伏。
一开始很生气，觉得林宗远在欺骗自己，可一路上看着他单脚费劲挪动，走几步歇一会儿，那点儿气火终究燃不起来。
傻子，不会打车嘛。
安临路口的车道格外长，红灯要等两分钟，绿灯却只有半分钟，过马路需得小跑才能赶过去。
林宗远可怜兮兮被人群甩下，其他人两肢灵活着陆，他只剩下一条腿，像根棒槌，心有余而力不足。
五六米的时候，红绿灯交换，堵在线内的车辆得到信号，开始狂按喇叭。
远光灯打到最大，发动机轰隆隆，还有跑到机动车道的电瓶车蛇皮走位，差点儿撞到路上的行人。
卢浣心都提起来了。
等下一个绿灯亮起，她毫不迟疑跑过马路，这么转眼的功夫，人不见了。
卢浣茫然四顾，一瞬间，心里竟然空落落的。
说不上是为何空落，好比气球圆润轻盈，打开后，里面装的不过是抓不住的氢气。白天的太阳光明亮刺眼，久而不眨，渐渐生出酸涩感。
最后，卢浣还是顺着回家的方向走。
没了目标，她便走的很慢，连四五岁的小孩都能越过她，然后倒退着，食指拉着眼睛朝她做鬼脸。
“……”
卢浣以为跟丢了人，谁知走过半条街又再次看到林宗远，正单手拄拐，和两个骑着电动车的人说话。
因为距离远，卢浣听不到谈话内容，以为是朋友之间的聊天，直到电瓶车的人伸手推攘。
卢浣：？
心中警铃“叮叮”作响，这副样子可不像是朋友，她好奇极了，干脆用袖子捂住下半张脸，偷偷靠近。
近一点，再近一点，还剩四五米时，她终于听到了双方的谈话，结果这一听还不如不听呢！
那电瓶车寸头先是阴阳怪气了几句：“哟，这不是咱们的大网红吗，几天不见怎么腿断了？还能继续参加大网赛不！”
鼻孔朝天，鼻毛横飞，仗势欺人的样子，真真切切把反派演活了。
卢浣觉得，奥斯卡不颁发他一个小金人，简直没有天理。
与之相比，林宗远简直就是有礼貌的乖宝宝，他的表情还算淡然：“谢谢关心，怕是不能了，我们教练担心伤势加重，最近已经断了我的训练。”
“呸！谁关心你，老子巴不得你参加不了，省得到时候被老子打的落花流水，只能回去和女粉哭唧唧哈哈哈哈……”
小学生打嘴仗吗，这么不要脸？！！
卢浣目瞪口呆，双手不自觉握起拳头，砸的娃娃机都在晃动，她觉得以林宗远的老好人脾气，肯定“讲不过”对方，果不其然，林宗远的回击弱到爆炸，他直接没搭理人家。
卢浣：“……”
虽然无视一个人可以显示你不屑与之为伍的高尚品德，可被人扯着脸皮骂还无动于衷，怎么感觉这么憋屈呢！
寸头越发洋洋得意，笑声席卷整条华荣街，又像苍蝇一样尾随其后，时不时伸出一脚绊人。
他后座那个黄毛也不是个玩意，喝完牛奶，直接把瓶子扔林宗远身上。
忍。
忍住。
妈的！忍不了了！
那一刻，卢浣仿佛听到了“美少女变身”的bgm，她穿着战服，双眼冒火，大步流星从娃娃机后出来，扯着嗓子：“喂——”
数双眼睛齐刷刷转过来。
别说，还挺像探照灯。卢浣高抬下巴，余光注意到林宗远震惊的表情，心里微微得意。
对待这种小混混，首先就不能怂。
要在气势上彻底压倒他们，在道德制高点上碾压他们，于是她说：“城市创卫，谁让你们乱扔垃圾！”
林宗远：“……”
寸头＆黄毛：“…………”
后者愣了愣，继而爆发出鹅叫：“老子就扔，你管得着？”
他们没把卢浣一个女人放在眼里，而且这种人没脸没皮，根本不怕丢脸，卢浣气不打一处来，又往前迈了几步，斜方伸出一只手拦住她：“姐姐……”
声音有些哑，又很温柔。
至此，卢浣终于没办法再装无视，回头瞪他：“不在安临？”
林宗远：“……”
尴尬。
“说话！”
低垂头的大狗狗喏喏：“……刚回来。”
话落收到一句轻飘飘的嗤笑。
不用看，也知道出自卢浣。
于是他更不敢看了。
电瓶车悠悠挡着路，寸头见他们两人认识，开始口不择言：“原来是相好啊，怪不得能拍短视频，这是抱上大腿了吧。”
黄毛：“就是就是，还是个老女人！”
蔺荷：“？？？”
林宗远猛地抬头。
之前不管怎么骂他都无动于衷，一涉及卢浣，少年人就变了一副样子，表情阴沉的吓人。
寸头和黄毛被唬住了，两人不约而同想起那天傍晚。
然后，齐齐打个寒颤。
林宗远牢记教练的话，单腿蹦哒一路，这会儿却真想踢点东西。
他一把拉住寸头的领口，力道大的几乎把人从车上拉下来：“道歉。”
寸头嘴硬：“呵呵，老子说的有错？他妈估计安大估计也是睡出……”
“砰——”
林宗远肩膀一抖，眼疾手快后退一步。
漫天飞舞的纸盒张开大口，吐出淅沥沥的牛奶，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豌豆射手，正中两大僵尸。
“哗啦——”
卢浣拍拍手，不耐烦道：“骂谁老女人呢！”
“操！老子他么……”
手提包骤雨似的砸下去，把黄毛砸的嗷嗷叫，谁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暴力，两人接连挨了几下才反应过来，拧动油门，电瓶车蹿出去。
石砖砌的行人道，花纹都是菱形的，轮胎在上面一跳一跳。
距离越来越远。
大概是觉得没有了威胁，后座的黄毛又开始竖中指骂骂咧咧：“残废赶快去残废的地方呆……”
下一秒语气骤变，“卧槽，快点快点，她追过来了！”
卢浣从未这么生气，连素日来的样子都忘了装，眼前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把那俩混蛋抓住暴揍一顿。
她穿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尖头，酒红色，倾斜的脚背瘦长匀称，皮连着筋骨。表层有细弱的血管，用力时会更加明显，崩起一道道深邃的沟壑。
让人怀疑会不会折断。
电瓶车速度快，他们的距离拉得愈来愈大，眼见如此，卢浣直接脱掉高跟鞋扔出去。
漂亮的也是致命的，抛物线划过半空，然后准确无误砸到黄毛身上，光荣落地。
世界欢喜。
卢浣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气。
喉咙撕裂般疼痛，随着呼吸隐隐泛上来铁锈味，她心跳快的不舒服，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周围人小声议论。
冲动过后，卢浣的理智慢慢回笼，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面，娇小白皙的脚已经沾了灰尘，边缘还有被石粒子划出来的痕迹。
跑起来没感觉，这会儿倒是火辣辣的疼。
视线中出现一根拄拐。
卢浣顿了顿，抬起头，对上一双复杂的眼睛。
刹那间，那点儿高高吊起来的心气轰然倒塌，她觉得自己有毛病，又不是骂自己，至于那么生气。现在好了，被一群人看笑话。她沉下脸，语气暴躁：“看什么看，女神形象崩塌了，很失望？”
林宗远紧抿着唇，突然搂住她的腰把人抱了起来。
视线反转，卢浣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等反应过来第一件事是低头看他的脚：“你疯了？！”
“你在关心我。”林宗远问。
“废话，腿都瘸了装什么英雄，快放我下来！”她像个扑棱蛾子开始扑腾。
于是那抿的死白的唇，吝啬露出一点笑意：“没事，腿瘸了也能抱动你。”
不是，她是这个意思吗？！
然而少年人认定的事情像南墙一样永远撞不倒，林宗远身材高大，公主抱卢浣绰绰有余，他甚至还有能力将拄拐夹在腋下，又过去把立了大功的高跟鞋捡起来，一点儿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回家吧。”
银杏树叶片厚重繁多，树冠高耸接连如碧，入了秋，渐渐转黄，再过几个日子，这一片的小径都会铺上厚厚的地毯。
卢浣感受着腿弯处的肌肉，浑身发麻，索性自暴自弃趴在林宗远的怀里，单手遮住脸。
路人的议论不停往耳朵里钻，比刚才赤脚追人还要丢脸，她感觉自己的脸像沸腾的开水，咕噜咕噜冒着热泡泡。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林宗远注意到到女人通红的耳朵，忍不住笑了笑。
回家的路漫长而漫长。
等电梯升到二十七楼，林宗远抱着她停下来时，卢浣又觉得很短暂。
“钥匙在哪？”
卢浣捂着脸，语气闷闷的：“先放我下来。”
“你脚受伤了，我抱你进去。”
“……不用。”她只是被小石子硌了几下，哪里有这么娇气啊。
“那我不放。”
“……”
第二次来到卢浣的住所，林宗远快速打量了一遍，没有发现外人的痕迹。
他把卢浣放到沙发上，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去洗手间湿毛巾。
徒留卢浣窝在那里，心思随着那点儿动静而活动。
他好像很生气。
可他凭什么生气，该生气的是被欺骗又被牵连的自己好不好！
暴躁地锤一把怀中抱枕，卢浣不无恶意地想象——之前说欣赏她，误把欣赏当喜欢，现在看到她的真实性格，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于是等林宗远拿着湿毛巾出来时，就见沙发上的女人不知怎么，正用一双愤怒的眼睛瞪自己：“……”
他心里叹气，走过去单膝跪在沙发前：“先清理一下。”
卢浣收脚。
林宗远顿了顿，态度强硬地握住女人脚腕拉过来。几指宽的脚腕，瘦弱纤细，他细细擦拭，一根一根处理其中夹着的沙子。
大概太过细腻，卢浣觉得脚丫子又痒又热，被碰触的地方像燃起一小簇钻木取火的苗，吹一阵呼吸的热风，来自原始社会的火苗便沿着小腿往上蹿。
她被这种反应羞耻得不行，故意踢他：“你干什么，谁让你擦的！”
“别动。”
“你管我。”卢浣阴阳怪气，“反正都无所谓，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咱们两清，谁也不亏欠谁。”
林宗远停下来看她。
他眼睛深邃，天生带着深情感，眉骨优越，衬得五官分外立体。他的睫毛比大部分女孩子都要长，双眼皮属于内窄外宽，不过宽也没有宽到哪里去……卢浣一直觉得很好看，可此刻她避开视线，让自己冷下心，“其实我脾气一直那样，谁要是得罪我，天涯海角也要追过去，等抓到后再千百倍报复对方。”
他不吭声，她继续添油加醋：“还有你别误会，刚才是因为那俩混混骂我，并不是为了你……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也比他们看起来年轻，也不照照镜子自己长什么样子，抬头纹比山沟都……”
骂人的话卡在喉咙，卢浣瞬间瞪大眼睛，她看见林宗远低头，冰凉脚面传来一点儿温热。
像寒冬枝头上，绽放的一朵梅花。
“啵。”
卢浣脑子来不反应，身体已经条件反射，一个窝心脚踢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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