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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形迹古怪的小顺子


有胤禟送的那些陪嫁的金银首饰,加之庞嬷嬷、杜嬷嬷和苏培盛的面子,虽然膳食从两餐变成一餐,但分量还算充足。晚膳就在院里收拾出来的小厨房里自己简单张罗一顿。这样的日子说来虽然拮据简朴,但也不算难过。

        进入五月,端午刚过,索额图便在众人的惊愕下如期被拘禁,这件事震惊朝野,连府中的仆婢们都在私下揣测着这场变故隐含的预兆。

        然而朝堂的是非远不敌眼下的困境,李氏见我日子过得没有太大变化,心里那口气也没完全发出来,打压的就愈发紧迫,以致于库房那边的用度更加紧迫,就连每日送来的仅有一餐也开始有些潦草,连出府通融的银两也日渐跟着水涨船高。

        云惠心知我的为难,仍在试图劝我接受胤禟的帮助,可是我却执拗的不愿向任何人低头。对胤禛如此,对李氏如此,对胤禟更是如此。

        夜深沉,人难寐,屋内的闷燥加之心绪的烦乱,躺下不多时便已薄汗湿衣,辗转反侧良久仍难入眠,索性起身不愿再睡,欲携云惠一同到院子里走走。

        轻唤几声没见回应,撩帐一看,不禁哑然摇首,轻叹这丫头终究还是个孩子,此时早已席地而坐半倚着床脚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容,想必是梦到了什么好事。不忍惊扰她的好梦,又怕她着凉,顺手取了件衣裳为她盖上,然后蹑着手脚悄然出屋,来到院子里的石桌前落座,静享风起时的凉爽,以求纾解心底挥不去的焦躁。

        夏日的夜很静,院子里只有蟋蟀的悉悉索索,花草树木在朦胧的月色里染上一袭特别的清寂。仰首天际,离十五还有几日,大半圆的月仿佛闺中女子带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态盈盈笑看人间。这样的月色让我忽然想起与胤禛把酒言欢的时光。

        我喜欢那样与他相处,也许他也是喜欢的,正因为这样的喜欢才会动了纳我的念头。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喜欢就一定要拥有,殊不知这样反而失了纯粹,多了纠葛,让原本的贴心变成疏远。

        时常在想,若没有拒宠,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应该不至于让人欺凌到如此潦倒窘迫的境地。转念想想却觉着便是得宠又能怎样,日后会有新人入府,这份荣宠终究是不长久的。而那时,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如此坦然面对得失之间的那种心理落差。所以不后悔有这样的抉择,即便这条路上荆棘遍野,也要咬牙挺过。

        夜深露重,莲池里睡莲怡然浮于水面,临池而坐,风过凉爽之余却也生出些凉意,拢了拢薄衫的领襟,轻叹一声,不愿再想,只自嘲地喃喃沉吟了句“随遇而安,安之若素”。

        正此时,院子的拱门处突然有人影闪入,消失在阴影之中。入夜已深,那人影来得太过突然,一时分辨不出是当真存在还是眼花。

        情景入心,脑子里不由自主的闪念让人不由胡思乱想。我不怕鬼,更怕的是人,我怕李氏看不到我的屈服,会在背后下黑手。心底的恐惧让背上泛起阵阵寒意。怔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戒备地望着人影消失的地方,沉声喝道:“谁在哪里?”

        问话出口,四下皆静,少时只见小顺子从暗处走出来,紧步上前打了个千,应道:“是奴才,未料惊了格格,奴才该死。”

        他低头见礼,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语气平缓如常,没有丝毫惶恐,仿佛在这样的深夜随意进出园子是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

        见来人是小顺子,顿觉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抚着胸口平复过情绪,犹疑涌上心头。

        王府的规矩中,每天入夜都有两个奴才分别在屋内外值守。屋内通常是贴身婢女,而屋外是轮班。一来是有个照应,二来也是安全考虑。因为我只有一仆二婢,庞嬷嬷年纪大了,不忍让她熬着,所以晚上多半是云惠和小顺子一起值夜,就算是二人打个瞌睡,我也不会说什么。

        刚才出屋时没见小顺子,还当他是找个地方打盹去了,可现在却见原本应该在屋前守着的他从院外进来,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

        目光游移在他的脸上,试图从细微中看出些许端倪,可是面对我探究的目光,小顺子神态如常,没有常人在这种情况下该有的无措。然而这样的平静在这样的时候反而让人觉得不对劲。

        我强压下心中的疑虑,故作和颜地笑嗔道:“原来是你,人吓人会吓死人,以后别再这么鬼鬼祟祟的,有事出去,只需知会一声就是。不过今个不是该你值夜吗?怎这个时候出去才回?”

        适才的紧迫感因我突然转变的态度瞬间化解,小顺子绷紧的肩微微动了动,整个人如释负重般放松下来,这个细节很微小,却还是落入了我的眼中。

        我察觉小顺子在隐瞒什么,可是却不清楚他到底需要隐瞒什么。

        顺着我的话,小顺子俯首请罪道:“回主子的话,这些日子温饱难济,适才膳房里的张厨子邀奴才喝上两盅,奴才一时贪嘴,见格格睡下就动了心思,想着去去就回也不打紧,未料一时贪杯醉倒在他屋里,待酒醒才发现已经到了这个时辰。刚才见格格站在院子里,怕格格见了会生气,所以想偷溜进来了事,没想到惊了格格,奴才该死。”

        虽然相处的时日尚浅,但对于小顺子为人还是有几分了解。别看他年岁不算大,但做事稳重规矩,心思细腻,考虑周全,很少有偷奸耍滑或是玩忽职守的时候。所以即便他说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全有,理由也算周全圆满,但我还是半信半疑。

        我默默打量着他,这时有风徐来,鼻息间嗅到一丝缥缈的香气,很淡却很特别,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可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按照风过来的吹向,我可以肯定香味是从他的身上传来,而这样的香味也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刚刚醒酒之人的身上。府里只有做主子的,才有资格用香料,而我一开始就因为说过不喜熏香,库房里再也没有给过。至于张厨子,我是见过的,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内侍,平日里围着锅台转,虽不至于一身油腥,但为了不影响嗅觉和味觉,也绝不会涂抹着些东西。

        可惜香味是浅浅附在他身上的,寻思的当下几阵风过去,想再细细探究已是消逝难觅,就好像只是我生出的错觉。可是我素来对味道敏感,心知这不是错觉。这更让我肯定他一定有事隐瞒,这疑虑犹如投入湖心的石子,一圈圈在心中荡漾开来。

        此时深究定然是无益的,敛下心中的疑虑,没有多加苛责,让他起来,笑着说道:“莫说这些该死该活的话,原本就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无用,让你们跟着受累,岂还能怪罪你们有失规矩。府里的规矩大,今个这事莫在与旁人说起,自个小心些。屋里太热,我还要在这凉快会,你若累了,就去歇着,不用侍候。”

        小顺子谢过恩,却没有离开,道:“本就是该奴才值夜,格格没怪罪已是格外开恩,岂有再偷懒的道理。伺候格格是奴才的本分,格格尽管差遣就是。”

        确实还没睡意,院子里也比屋内凉爽许多,经过刚才的小惊吓,心里也觉得一人独处有些瘆得慌,便没拒绝他的陪同。

        踱步到莲池前扶栏而立,望着月下睡莲恬静地绽放着。冷静——我这样告诉自己。缺衣少食自然会让人心背离,不管在什么时代,这都是必然的结果。在这样一穷二白的困境期唯有冷静下来想想如何应对才是关键。

        “小顺子,你入府多久了?”我突然开口问道。

        “回主子的话,奴才七岁入府,如今算来将满十二个年头。”尽管这话问得突然,但小顺子应对的依旧妥帖。

        “这么说来你应该也是和庞嬷嬷一样是邸中的旧人,按道理应该能谋个更好的差事,怎反被分派来伺候我这个身份卑微的格格?”从他言行举止判断,早料着是入府有些年头的人,只是他年岁不大,性子也不张扬,所以一直以为是入府一两载的新人罢了,却未曾想他与庞嬷嬷一样在府中有这么深的资历。

        小顺子沉默少时,应说:“府中的仆婢调派皆是由苏公公安排的。苏公公让奴才来这院里侍候,奴才就来了,至于别的奴才没问,也不会问。”

        小顺子这话说得圆实,可谓滴水不漏。我笑着半真半假地打趣:“原来是这样,如今心里可觉得跟错了主子?这些日子我也思量着自己本就只是空顶着个主子的名分,倒也不用这么多人侍候,反正宋格格那边也只有一个丫头伺候,所以想着和苏公公说一声,也只留下云惠在身边就好,为庞嬷嬷和你寻个别的好去处,免得在这里委屈着。”

        我这话说得突然,只见小顺子脸色大变,慌忙屈膝跪到面前,道:“奴才从无怨怼,只知道不管跟着什么主子,只要为自个主子尽心尽力,主子好了,奴才的自然就好了,并无别的所求。这些日子,奴才也看出来了,格格是好主子,奴才愿意跟着格格所苦受累,格格千万别赶奴才走”。说完竟然抹着泪嘤嘤哭了起来。

        每个屈居人下求活路的人,都有着自己的城府,而他这样自幼就在成长在这种环境里,内心藏着多少秘密都不是奇怪的事。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背负的秘密是否与我有关,这个想法让我觉得很不踏实,就好像身边多了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让我身首异处。

        “如今这院里的情形你是知道的,即便你们不作绸缪,我也不得不如此思虑。若非自个儿贴补着,怕是早已入不敷出,我的性子虽然不争,却也是个倔强执拗的,恐怕往后还会有被现在更加艰难凶险的日子。如今我陪嫁的那些物件能当的皆以当尽,你们入府为奴为婢也有自己难处,已是不易,我又怎能忍心亏待。如果你们有了好的去处,当真决定离去,我不会怨怪半分。”

        这话原本有试探的意思,却也是说得真心实在,不由鼻尖发酸,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不管内心多么强大的人,面对整日的提心吊胆和算尽心思,都会觉得疲于应付。如今种种这些压力对我来说早已超过了自己所能承担的负荷,只是因着那份倔强,不愿让人轻看了去,才一直咬牙挺着。

        不想被小顺子看出自己的脆弱,别过头去假装是在赏莲,在夜色的遮掩中强忍下心底的委屈。

        “奴才本不该多言,只是念着格格能这样为奴才们着想,心里着实感激,容奴才放肆一语。”小顺子应是察觉了我的异样,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颔首说道:“侧福晋虽说不善,但还是会听爷的话,主子何不放下身段,求爷做主,这样一来,侧福晋便是有意为难,碍着爷的面子,也会收敛许多。奴才与苏公公有些交情,主子若愿意,奴才便去求苏公公给爷带个话。”

        “你说的我明白,不过此事并非不可,实则是不愿。我与侧福晋的梁子岂是三言两语可解,就算去求爷做主,他能管得了一时,安能管得了一世。倘若李氏再换了其他法子挤兑我,难道我又要去求爷庇护不成?爷是皇子,心怀家国天下,怎可时时为女子的这些勾心斗角所累。正如那****说的,还不如暂且隐忍,让她以为占了上风,待出了气或是府里又进了新宠分心,也就不会再与我为难,如此就能落得清静,岂不更好。”我摇摇头,敛下眼底的落寞与无奈。

        远处梆子声传来,转眼已至五更天,散了汗,又说了这么会子话,倦意袭来,我不愿再多言,遣小顺子离去,径自入了屋。

        云惠还在睡,看着她的睡颜,好生羡慕她的单纯,曾几何时我也有过这样的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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