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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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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候的阿萝软绵绵地靠在老祖宗怀里,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及到她长大些了,  才知道,  老祖宗为她准备了人人艳羡的丰厚嫁妆,也为她挑选了惊才绝艳的夫婿,甚至连那婆母都是天性宽厚慈爱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嫁入那样的权侯人家,  她实在是没什么操心的,安心地夫妻恩爱孝顺公婆,  过她悠闲富足少奶奶日子就是了。

        只是,  差之毫厘,  谬之千里,老祖宗为她早已经铺平的锦绣之路,  到底出现了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的岔路。

        任凭谁也想不到,  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

        此时的她,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  没了夫婿疼爱,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这里阴暗潮湿,冰冷刺骨。

        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每一日都是煎熬。

        耳边传来的声响,  仿佛水声,  仿佛虫鸣,  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她想,其实死了也好吧。

        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任凭谁也想不到,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会落到这般地步吧。

        人原本不是蝼蚁,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很快,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晃出来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

        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艰难地仰起脸,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

        “叶青萝,昨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绮罗香》的琴声。”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残酷。

        阿萝心里一动,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何人所奏,又是为谁而奏。”

        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盯着那人的身影。

        绮罗香这首曲子,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

        来人盯着她的神色,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绮罗香》。”

        “不……”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这个世上,除了永瀚,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

        “你更没猜错的是,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

        “不!”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粗嘎的声音。

        随着她激动的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胸口,狼狈地仰起脸,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

        灯影摇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

        那年她正值豆蔻,春风明媚里,纤纤手,绮罗衣,  望定满院繁花,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羞涩低笑。

        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我也只为你而奏。”

        萧永瀚为她创了《绮罗香》,萧永瀚也发誓,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而奏。

        怎么可能,他去为别人弹奏。

        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渐渐发出一声笑叹:“你更没有想错的是,萧永瀚今生今世,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绮罗香》一曲,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

        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茫然地望着那人,喃喃地道:“什,什么意思……”

        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

        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她在家中怀胎十月,产下了孩儿,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

        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她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人已经在这里了。

        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每想起,她已是头疼欲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犹如一只蝼蚁般。

        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女人却揭开了头上那帷帽。

        当帷帽掀开去,当摇曳的灯影下那个女人的脸庞呈现在阿萝面前,阿萝陡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窒息地呆滞在那里。

        那张脸,年已过三十,却依然保养得宜,姿容绝代。

        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张纤柔秀雅精致无双的脸庞。

        可是……看到这张脸的阿萝,却在瑟瑟发抖,浑身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张脸和曾经的自己太相似了。

        她几乎以为,那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到底是谁……”阿萝的声音中掺杂了恐惧。

        “我就是叶青萝啊!萧家的四少奶奶,我的夫君名叫萧永瀚,已经封侯拜将名扬天下,而我的儿子聪明孝顺,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明天就要成亲迎娶当朝十三公主,这样的我,在这燕京城是人人称羡的人物呢。”

        “你,你……”阿萝喉咙发出犹如怪兽一般嘶哑的声音。

        “我的夫君对我疼宠有加,昨夜里更是在这月圆之夜,为我弹奏昔日定情曲《绮罗香》。”

        “不!”阿萝不顾那铁链子的束缚,试图扑过去:“我才是叶青萝!你不是我,你不是我!萧永瀚是我的夫君,他是我的!”

        可是她的挣扎是徒劳的,她羸弱残缺的身体被铁链子重重地牵扯回来,狼狈地跌落在潮湿长满苔藓的地上。

        她急促地喘息着,拼命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那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

        十七岁的儿子,怎么会有个十七岁的儿子,那是自己昔年生下的那个孩儿吗?

        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经煎熬了十七年吗?

        “哈哈哈哈,不错,你是叶青萝,但我也是叶青萝,我这个叶青萝占据了你的夫君,抢占了你的儿子,还享受着你原本该享受的一切!而你呢,却只能如老鼠蝼蚁般活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永不见天日!你知道吗,萧永瀚对我很是宠爱,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他夜里也很能干,常常让我欲罢不能!还有我那儿子,一口一个娘,真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哈哈哈!”

        眼前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放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阿萝那狼狈疯狂犹如困兽的模样。

        “你——你到底是谁!”阿萝两手徒劳无力地想要支撑身子,可是常年的地牢生涯,她的身体早已经毁掉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一定猜不到的!这里就是萧家后院双月湖下的水牢啊!”

        养尊处优的‘叶青萝’挑眉得意地俯视着阿萝,笑着道:“每当月圆之夜,萧永瀚都会带着我来到湖边,陪着我散步,为我弹奏曲子。”

        萧家后院的双月湖……

        阿萝的心急剧地收缩。

        双月湖,她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她和永瀚最初相识的地方,也是昔日定情之处。

        有时候,她在睡梦中仿佛能听到永瀚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原来,自己最心爱的夫君,在那个时候,和她竟是近在咫尺!

        她绝望地仰起头,努力地看向这地牢的屋顶。

        这里,果然是双月湖的湖底吗?

        只隔着一层湖水的距离,她从花团锦簇的叶青萝,变成了阶下囚?

        “如今我的人生实在是太圆满了,圆满到,我觉得留下你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叶青萝’满足地笑着,这么对阿萝说道。

        阿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牢顶方向,发出微弱的嘶鸣之声:“永瀚,我才是你的阿萝,救我!你来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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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家后宅,千韵阁。

        一个俊美犹如谪仙的中年男人,在那床榻之上睁开了眸子,眸中却是一片茫然空洞。

        “父亲又做恶梦了?”旁边的少年温润如水,开口这么问道。

        “这个梦,好久不曾做了。”男人坐起来,抚了抚额头,疲惫地道。

        “母亲好好地在府里,若是父亲惦记,我这就去请她过来?”

        “不必了。”男人摇头,闭上眸子,眼前却浮现出梦中的场景。

        梦中的她,已是形容憔悴,满头白发。

        “父亲想来是最近身子欠安,这才难免夜有所梦?”

        “或许吧。”

        男人轻叹了口气,垂眸,看向了自己垂在肩上的发。

        尚且不足四旬,曾经的乌发已经花白了。

        一如梦中那个叶青萝。

        阿萝没什么可显露的,每年都要落个下风,小脸上便颇觉得无光,时候一长,每年的赏菊宴几乎成了每年最让她头疼的事。

        安分悠闲地当个侯门姑娘不成么,怎么非要去做个诗词歌赋来比拼?

        如今的阿萝,想起曾经小小的烦恼,也是轻轻拧眉。纵然不惧这小奶娃儿间的比拼了,可她往日的不喜依然残存在心。

        况且,便是如今她的见识不是以前可比的了,诗词歌赋不在话下,可到底现在年纪小,手腕细,也没力道。而几个姐妹的字,她刚刚是看了的,娟秀清隽,都是一手好字。

        现在的她,能比吗?

        其他几个姑娘自然看出了阿萝眉眼间的犯愁,彼此之间也是一笑,叶青莲更是轻轻掩唇:“阿萝,这几日可要好好弹琴看书,咱们姐妹可不能叫人小看了。”

        这话更是落井下石了,阿萝当下抿了抿唇,没吭声。

        恰好这时候陈御医到了门外,小丫鬟如意进来通禀了声,姐妹几个也就各自告辞出去了。

        趁着几个姐妹出去,陈御医又没进来,老祖宗笑呵呵地拉着阿萝的手:“阿萝不用难过,等过几日你身子大好了,祖母让你二哥哥亲自教你练字,这什么赏菊宴上,怎么也不能让人小看了我的阿萝。”

        老祖宗说的二哥哥其实是大房的叶青瑞,叶青瑞今年十四岁了,才情出众,书法更是拜当今大家董四寸为师。

        阿萝不忍拂了老祖宗好意,便乖巧点头:“老祖宗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说着间,外面陈御医进来了,给阿萝过脉,闭目片刻后,倒是说身子一切都好,只是虚弱,好生将养着就是。

        阿萝又被喂了一点枸杞燕窝羹,吃过后便觉得身上困乏,打了一个哈欠。老祖宗见此,便让她歇下,又叮嘱了一番胡嬷嬷让她好生照料,这才离去。

        织锦鹅黄软帐垂下,阿萝被伺候着躺在了藕合色缎褥上,并盖上了绣粉锦被。软帐外的香鼎里又添了些香,也不知道是什么,轻淡地萦绕在鼻翼,让她感到温暖香甜,原本紧绷的身子也随之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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