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妙贤选了催眠法。
他的理由很简单:“我宁可冒险分裂出更多人格, 也不想再让他回来了。”
他能感觉到另外那个人格如今一旦出现,占据他身体的时间就越来越长,他怕到时请神容易送神难, 吃苦的人其实是三梦。
三梦听完他的想法, 只是定定看着他。
他被她看得有些脸红:“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摇头, 其实是王老师私下跟她说过,她猜到妙贤会选比较激进的催眠法,他那个出世的人生态度, 或者说他潜意识里的强硬, 让他不在乎自己的情况变得更糟,他怕的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害身边的人。
于是她忽然有个想法: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有问题的呢?
进深山清修之前,还是之后?
又是直觉——她的直觉告诉她, 他绝不是在这次下山回家之后才察觉到有另一个妙贤的存在。
他进山五年, 一去不回,是害怕伤害她和家里人吗?
他是不是早有弃世的念头,在被世人看作怪物之前, 先把自己关到深山老林里隔离起来?
跟她下山反而成了侥幸, 没想到下山后蛰伏五年之久的另一个人格更加不受控制, 病情倒还严重了。
王老师也说, 多重人格障碍不经系统治疗,几乎没有自愈的可能性。他躲进深山,其实对他的病没有帮助。
她还问三梦, 知不知道妙贤幼年时期的经历, 因为这样的病症通常都与童年时留下的可怕记忆相关。催眠的原理无非就是撬开他封存在潜意识里的、影响他至深的那些记忆, 假如她知道,或许就不用选择催眠疗法了。
她当然是不知道的,他的病,让她发觉自己对他的了解其实还是太少了。
她也不能去问他爸妈,圆觉大师近来身体每况愈下,婆婆董芳偷偷抹过几次眼泪了,实在是心焦到不行,又无可奈何。
妙贤跟她说好的,这件事暂时先瞒着家中长辈;另外两个小的,如意太小还不懂事,哑妹心有七窍,早就看出些端倪了,知道也就知道了吧,相信她那么聪明懂事,也一定会帮着他们瞒住父母的。
只剩下另一个人,三梦忍不住问:“你大哥呢,要请他回来吗?”
香火鼎盛数百年的宗山光照寺,因两任院家的身体状况,骤然有了些风雨飘摇的意味。这样的情况,真的不用通知理论上同为宗山继承人的陈卓回来吗?
妙贤没像上回那样情绪外露,只轻描淡写地说:“他最近比较忙,曦芸也人在国外,等她回来,也差不多要过年了,他们应该会一起回宗山。”
白曦云是陈卓的太太,却跟他同岁,或许就因为这个,他叫她名字叫惯了,从不称呼她大嫂。
离婚的事是再没提过,她平时仍然住在警队的宿舍,打算熬过新年这波强度最大的任务后再回去,但一周仍有两个调休的日子要在家里过。
没办法,她太想儿子了。
这两天跟妙贤怎么磨合就很微妙了。
白天还好说,他反正也是日理万机的节奏,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光照寺里,偶尔闲暇,会跟她一起带如意出去玩。虽然没什么新意,冬天来了就是在各种室内游乐场打转,但如意很高兴,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陪着,这下他终于也有了。
偶尔有不懂事的小伙伴好奇:“你爸爸是僧人吗?为什么呀?”
如意想了想:“因为我妈说,男人没有头发才比较帅。你看我也没头发。”
小伙伴做恍然大悟状。
三梦看看妙贤,他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你这衣服……”她指了指他身上那件深色海青,“平时都必须这么穿吗?”
“为什么这么问?”
“上回那谁出来的时候,跟钟靖斐一起出来吃饭,穿的是普通衣裤。这算不算破戒?”
其实她是知道的,陈家人除了可以娶妻生子这一条,要守的戒律并不比其他僧人少。外出着僧袍这是规矩,所以上回看到分裂出的妙贤穿着普通衣服就出来了,让她吓了一大跳。
这妖僧,也是够离经叛道了。
妙贤说:“我破的戒也够多了,不差这一条。”
“不不不,这不是你的本意,就算佛祖知道,也不会怪你的。”
他笑了笑:“‘他’还做过些什么事,能不能说给我听听?我很想知道。”
三梦摸出那个小本子,翻了翻,打算一条一条念给他听。
“你还拿本子记下来了?”莫名觉得……有点可爱。
是啊,你还跟我抢过这个本子呢,三梦心里默默吐槽。“所以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没关系,你说吧。”
霸道不讲理,刚愎自用,不守规矩,爱吃甜食,轻佻,动不动就乱说话、乱写字……念着念着,她忽然想到他抓着她的手,在纸上写的那句话,竟然怔怔地发起呆来。
“三梦?”
她回过神,眼前的男人眸光如水,清净尔雅,跟她本子上记下的这个人真的一点也不一样。
“不好意思啊,”她笑笑,“这么多贬义词形容你,其实挺不好的。”
“识心起而真心隐,识心息而真心现。识心真心本来就互为消长,也许那个才是真正的我也说不定。”他始终淡淡的,直到听说字迹也不一样,才好奇凑过来看,“真的连笔迹都会变吗?”
他们两个人就捧着个小本子坐在那里,如意跟小伙伴玩得开心,时不时看看他们,然后告诉小伙伴说:“你看,我爸爸妈妈在说悄悄话呢!”
到了晚上就有点进退两难。她要跟儿子睡,如意老气横秋地说:“你都这么大了,不要老是这么黏人,要黏就去黏爸爸吧!姑姑说你们是夫妻,应该睡在一起的。”
“……”
睡客房吧,也不好,圆觉夫妇回来了,见他们好好的分房睡,又要问的。
妙贤说:“你就睡这里,没有关系。”
他是没关系呀,她还是有点怕他又突变了,到时不知该怎么应付。
他像是看透她的心思,在书房抄经打坐到很晚才回来。
她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枕头底下,倒下佯装已经睡着。
他见她缩在床的一边,就悄无声息地在另一边躺下。
他以为她睡了,其实他的脚步,他的呼吸,她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她伸手摸了摸枕头下面那张纸条,是那天另一个他写的,她剪下来了,不宽不窄的一条,折巴折巴,塞进了钱包的夹层里。今天想起来,就拿出来看一看。
我与伊人本一家,情缘不尽,生死相依。
十五个字,还有下面两人的指印,叠在一起像一颗不太规则的红心。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境,正好外面下雨了,她想到书上看到的一段话:白色大雨,哗哗落足一夜,惆怅旧欢如梦。
大抵就是此时此刻。
三梦凌晨是被渴醒的,喉咙里像塞了把柴一样,不知怎么就燥成这样。
外面隐约有吵嚷声,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发现妙贤不在床上。
她连忙坐起来,妙贤正好这时进来,却又急匆匆地要出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啊?”
“罗汉堂起火,我要去看看。”
他向来是淡定从容的,三梦这会儿却从他脸上看出了焦灼。
“我陪你一起去!”她一把抓过床头的衣服,用纪律部队训练出的速度三两下就迅速收拾好自己,站他面前说,“走吧!”
出门的时候,她看了看表,凌晨四点五十八分。平时这个时候,寺内应该正要敲钟,早课五点半开始,妙贤要带僧众们一起做早课。
起火的地方是侧院罗汉堂,只有近四百年内兴建的大寺才建有这样专门的罗汉堂,光照寺更是供奉了五百罗汉,蔚为壮观,成为有别于其他寺庙的特点。也正因为这样,电影《东归》的剧组才会看中这块区域作为重点拍摄的外景。
火势不小,妙贤和三梦赶到的时候,还能隐隐看到火光,浓烟滚滚而出,在稀薄的晨光雾霭中把整个罗汉堂都遮得看不出轮廓来。
住在后院僧房的僧人听到动静都跑了过来,不能走近,只能跟妙贤他们一样远远地看着。
“里面还有没有人,消防来了没有?”他大声问。
管事的中年僧人回答道:“我们的人都在外面,没有进去过,但剧组的人就不知道了。起火的时候他们人就在这里,不确定是不是都安全。”
是啊,还有剧组的人。妙贤四下张望想找到导演程贵,确定他的人是不是都平安,一回头却发现三梦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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