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后世的国中之国, 宗教中心, 如今却只是一座被无数简陋平房包围在中央的罗马式风格教堂。教堂占地极广，外部墙体是由青灰色的砖石堆砌而成，这使得整座教堂显得朴素而威严。
以着这个时代人的眼光, 这已经是相当出色的建筑。
但天使所关注的并不是浮于表面的东西。
加百列看的是这座教堂周围萦绕着的信仰之力——是那么得微弱, 如萤火之光, 断断续续，不知何时就要熄灭了。
这点信仰之力, 甚至还及不上当初亚当和夏娃在郊外拿石头堆出来的简易祭坛。那时的人类寥寥百人, 但凝聚出来的信仰之力却是最精纯的鎏金之色，而不像是加百列眼下所看到的萤火之光。
显然，在教廷的生存空间不断被其他教会和皇室压迫，不仅分走了大量的信仰之力, 还使得本该坚信正统的教廷内部都产生了动摇。
加百列无声地叹了口气, 再一次觉得，如果当初来到大地上传教的人是路西菲尔, 如今大陆的形势绝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加百列从不怀疑路西的洗脑能力。
不过，教廷也不是没有好东西的。
教廷的后花园中, 栽种着一片歌斐木林。在后世已然濒危的树种在此时却蔚然成林, 不得不说，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但令加百列有些惊喜的却是那一棵看上去最不起眼，几乎没有体现出歌斐木特征的小树。
比起其他树干纹路细密, 针状的枝叶舒展, 散发着清幽香气的歌斐木, 那棵小苗只有婴儿拳头粗细，高不过两米。它看上去是那样得营养不良，奄奄一息，纤弱的树干弯曲下来，就连针叶都没有长出两片。
每一个人看到它的人都不会怀疑，兴许就是几天后，或许是几个月后，这棵小树就会死在这片林中，化为养料滋润着其他健壮的歌斐木。
可当加百列鎏金的眸子浮出喜色，缓步向那棵衰弱的小树走近的时候，周围的歌斐木林的枝叶忽然飒飒作响。
而后，让人瞠目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高大的歌斐木的树干纷纷弯下，绿色针叶组成的树冠抵在地面上，它们如人类一般行礼，好似在迎接加百列的到来。
而那棵已然弯下腰的小树则缓缓挺直枝干，两片欲掉不掉的针叶抖了抖，叶尖染上了些许红色。
这一幕看呆了汉弗莱等人，还有发现“入侵者”而急匆匆赶来的圣骑士们。
自从五年前其他教会组成联盟，推举出一位对立教宗后，教廷的处境就越发艰难起来。从前他们还能对教廷存有一丝敬畏，但现在，每个月圣骑士们处理的暗杀事件都不下五指之数。
他们竟然对教宗采取了暗杀的手段，这是自教廷成立后都不曾发生过的事情。要不是教廷内部镌刻有禁魔的法阵，教廷有理由怀疑，那些教会将会与某些巫师达成邪恶的勾当。
骑士们日夜不停地巡逻，就是为了保护教宗以及诸位教士的安危。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如此严密的保护，竟还是大白天让人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大教堂的内部。
就在圣骑士们赶来逮捕那些闯入者时，他们看到了这宛如神迹的一幕。
众人都呆住了。
而比万木拱服一幕更令人心悸的，却是缓步走进林中的身影。
白色的长袍，银色的长发，背对着众人的身影虽然让他们看不到他的面容，但身后微微舒展着的纯白羽翼已然让他们目瞪口呆。
拥有纯白十二翼的天使，是传说中上帝御前的炽天使。
加百列的手掌轻轻抚上小树柔弱的树干，低沉却柔和的声音在众人心中响起。
“圣歌斐木。”
加百列唇角带笑，将自己的荣光送入了眼前这棵柔弱的小树之中。
祈祷室中，身穿白色长袍的教宗倏地睁开了眼睛。
每一位教宗在继位之后，冥冥中都会与脚下的这片神圣之地缔结一种联系，奥德里奇也不例外。
而让奥德里奇感到痛苦的是，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神圣之地的力量正在流失，无论他如何虔诚祷告都无法阻止力量的流失。他能够感觉到，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这片土地将不复神圣之名。
为了挽救这一情况，奥德里奇甚至想到了献祭。
如果献祭自己的灵魂能够挽回神圣之地的力量，他心甘情愿。
只是，反复数次无法点燃圣火，让奥德里奇意识到，他并不是上帝所偏爱的祭品。他只能祈祷，不断地祈祷，希望这个情况能够改善。
而此刻，他感觉到了——
强大而纯粹的力量经由某种媒介，涌入了这片土地之中。他脚下的土地发出愉悦而欢畅的情绪，它正在活过来。
而那股力量的源泉，就是在教堂的后花园中。
奥德里奇不顾随行教士的劝阻，急匆匆地向目的地赶去。
后花园中，加百列的神情愉悦。
他的手下，圣歌斐木纤细的枝干传来有如心跳一般的脉动。它有些贪婪地吞食着加百列的荣光，而它本身正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精神。它的个头倒是没怎么长，但舒展开很多细小的枝干，针状的叶子在上面生长着，繁茂而蔚然。
而与其他歌斐木不同的是，圣歌斐木的针叶不是绿色，而是火焰一般的红色，边缘处则是金色。它的枝干则变成了红棕色，上面泛着莹润的宝石光泽。沁人心脾的芳香逸出，那是属于大自然的生命活力。
歌斐木可以说是有史以来人间树木中最具灵气的一种，它固然无法与天堂的生命之树或是精灵族的圣树相比，但已经是人间的极品。若非如此，上帝也不会给诺亚神谕，要他以歌斐木建造方舟。
而加百列如今手下的这棵幼苗，却是歌斐木中的异种，圣歌斐木。
加百列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人间看到圣歌斐木，因为这个树种，曾根植于天堂之中的。
圣歌斐木已然不是凡品。
它扎根于土壤之中，却不以雨露为生。能够滋养圣歌斐木的唯有信仰之力或光明如天使荣光的力量。当圣歌斐木吸收了足够的力量后，它能够撑开一道结界，与土地的主人缔结契约，守护着它所根植的土地。
结界的强度，与圣歌斐木的状况息息相关。
加百列恍然意识到，所谓的神圣领土之名从何而来。
圣歌斐木庇护的土地，与神圣领土无异。
只是，随着近些年教廷势力的衰退，信仰之力锐减，圣歌斐木收到的信仰之力也跟着减少，以至于笼罩在教廷的神圣结界摇摇欲坠，心怀恶意的歹徒也能够进入教廷暗杀。
以着圣歌斐木如今的状况，若是有人能够以圣力滋养树身，虽不及荣光或是信仰之力能够彻底消除它的虚弱，至少可以给它续命个百十来年。
可问题是，如今教廷式微，许多关键性的知识都失传了。麾下骑士连先知和恶魔之子的区别都分不清，更别提圣力与巫师法力的差别了。觉醒了圣力的教徒，就差没有日日祈祷恳求上帝将这“恶魔之力”收回，哪里会想到给圣歌斐木续命。
偌大教廷也就现任教宗奥德里奇觉得这棵小树似有些不凡，阻止了当时园丁对它下手。要不然，这棵圣歌斐木没有在缺乏信仰之力的状态枯死，而早早被园丁给剔除了。
应该说，幸亏教宗阻止那些人对它下手吗。
自此之后，早就开启灵性的圣歌斐木将目光放在了新任教宗的身上，努力地跟他沟通，试图让他意识到自己严峻的情况。但它显然高看了教宗，以奥德里奇的能力，他根本没有发现圣歌斐木的努力，反而让它白费了本就匮乏的信仰之力。
反复数次的沟通失败后，圣歌斐木都差不多认命了。
可没有想到的是，它竟然感应到了纯粹的光明之力，这才拼了命地跟加百列打招呼。
在将荣光赋予圣歌斐木的过程中，感受到这棵圣木近乎委屈的情绪后，加百列的嘴角抽了抽。
所以说，教廷究竟是式微到了何等地步啊。
反正因为占纳西斯之页，加百列心核衍生荣光的速度远远高于心核修复的速度，荣光不给圣歌斐木也是浪费掉，加百列索性让这棵饿了上百年的小树苗吃了个饱。
圣歌斐木感动得针状叶片都沁出了水珠。
荣光那么充沛还平易近人的天使，圣歌斐木生平仅见，以至于加百列看它差不多饱和之后想要收回手掌的时候，圣歌斐木红棕色的枝干弯曲着，松松地挽住了加百列的手腕，似在挽留。
加百列能够感觉到，这棵圣歌斐木的情绪有些矛盾。
它想要跟着他离开，去过荣光管饱的好日子。但它又记着自己的使命，要守护这片神圣之地，给予它永恒的庇护。
所以，它试探性地询问，加百列能不能留下来。
加百列看着叶片上不断沁出的水珠，简直无言以对。
都是沟通不良和缺乏口粮惹的祸。
忽然想起了什么加百列转过头。他没有理会那群激动不已的教廷众人，而是看向被汉弗莱等人护在中间的男孩，开口道：“艾默瑞斯，过来。”
艾默瑞斯连忙跑了过去。
他从刚才就隐隐感觉到了这棵漂亮小树的悲喜交加的情绪，他想要安抚它，但没有加百列殿下的允许，他不能随便地插话或是跑过去。
他答应过妈妈，要听殿下的话。
加百列下颌微抬，示意道：“摸摸它，安慰一下它。”
艾默瑞斯瞪大了眼睛，道：“我可以吗？”他明明感觉到这棵小树对所有人的排斥，除了殿下。
加百列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它会喜欢的。”
圣歌斐木弱弱地传递过来一个情绪——它才不会喜欢呢。在它试图跟人类沟通却总是被无视后，它就决定永远不要搭理那些蠢蠢的人类。
艾默瑞斯连忙用裤边擦了擦手，确保他的手掌干干净净后，他小心翼翼地摸上了圣歌斐木红棕色的树干。
当男孩细嫩的掌心与红棕色细密树干相贴合的时候，肉眼可见的金色纹路自艾默瑞斯掌心下亮了起来，而后倏地蔓延至整棵树身。地面开始透析出金色的光芒来，那是圣歌斐木扎在土壤中的根系。
而以这棵圣歌斐木为中心，金光铺陈成网，猛地扩散开来，几乎一瞬间就蔓延至整片神圣领地的范围。而后，倏地破土而出，在空中交织成网，将整个教廷所在地笼罩其中。
美丽而又炫目的光网，即使在白日阳光闪耀的时候依旧夺人眼球。它在天空中闪耀七次后才渐渐黯淡下来，而与此同时，这片重新被定义为神圣的土地上，有人倏然倒地，昏迷过去。
——永恒庇佑之地，不欢迎心怀二心的异教徒。
与这片土地缔结了神圣契约的主人，现任教宗圣奥德里奇猛地捂住了心口，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蓝色的眼眸充满了泪水。
他听到了这片土地发出的声音。
吾主，没有放弃他们。
他又惊又喜地看向前方，他清楚地感知到了那棵曾经被他保下的小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也得知了圣歌斐木前两人的身份。
那是上帝御前的炽天使，加百列殿下，还有人类这一代的先知，艾默瑞斯大人。
奥德里奇屈膝跪倒，他的双手紧紧握住胸前的十字架。他的眼眸微阖，开始虔诚的祷告。
“圣洁、尊贵、荣耀的永生上帝，你的圣名在全地何其美，诸天述说你的荣耀，穹苍传扬你的手段……”
他的身后，圣骑士摘下头盔，放下长剑。他们跪在教宗的身后，轻声祷告着。
整个后花园，除了站在圣歌斐木前的加百列和艾默瑞斯，所有人都在虔诚地祷告着。低低的祷告声汇聚成了信仰的河流，普通人无法看到的金色光芒正从这些人的灵魂中析出，融入了高空中肉眼无法窥见的金色结界之中。
唯有神迹，才能挽回日渐衰颓的信仰，让信徒重拾信心。
艾默瑞斯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动静，他有些紧张地看着眼前有着红棕色树干，金红色针叶的漂亮小树。
他觉得小树似乎是僵住了，他有些担忧。
该不会是被他给摸坏了吧？
不然，那些金色的光亮是怎么回事？
因为艾默瑞斯的存在，圣歌斐木直接忘记了挽留加百列，所以加百列十分轻易地收回手，抱着胸看着似乎陷入了死寂中的一人一树。
艾默瑞斯咽了咽口水，他不断地在心中向小树询问，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之后，艾默瑞斯不禁收回手，求助地看向加百列。
然而，下一刻，艾默瑞斯就听到耳边传来“哇”地一声哭喊，震得他整个人有些发懵。而后，他的手腕被红棕色的树枝一圈圈地缠住了，手腕处传来的力道让他踉跄一下，整个人趴在了小树上。
刷刷又是两根树枝，这一次被捆绑的是他的脊背。
被迫跟小树来了个亲密接触的艾默瑞斯傻眼地看着眼前红棕色泛着宝石光泽的树干，他的耳朵被哇哇的哭声给灌满了。
【呜哇，你这个可恶的先知，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等你等了多久啊。我差点被这群可恶的人类饿死啊，就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把我种在这里，要我守护这片土地，我也不会挨那么久的饿呜呜……】
艾默瑞斯整个人都懵了，他喃喃道：“我……我没有啊，不是我……”
【呜哇，你还不承认，就是你，就是你，别以为我认不出你的气息呜呜……】
“可我真的没有啊……”艾默瑞斯一脸懵逼。
一棵【不听不听我不听反正就是你】的圣歌斐木，一个一脸懵逼努力措辞解释仍是被哭声弄得不知所措的人类小先知，加百列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心中却一片怅然。
相比其他种族，人类的寿命太过短暂，即使是人类的先知，也逃不过生老病死。
而这一棵圣歌斐木，只要有足够的信仰之力，它能够长久长久地活下去，近乎永恒地撑起神圣之地的结界。
没有哪个人类能够长久地陪伴这棵教廷圣树，包括将它种在这里，曾经最为眷恋的那个先知。
一人一树近乎鸡同鸭讲地分辩了好一会儿——其实就是艾默瑞斯一个人小声地嘀咕解释，因为圣歌斐木不会说话，只有够传递情绪。而在场能够感应到它情绪的，除了加百列就是艾默瑞斯。
小艾默瑞斯根本耐不住圣歌斐木委屈巴巴的信誓旦旦，他解释的底气越发微弱起来。眼见着艾默瑞斯稀里糊涂地就要承认当初负心汉似的那个先知就是他的时候，加百列忍笑拍了拍树干。
虽然先知的气息因为神之血统的纯度而有不同程度上的相似，但人家幼崽没有干过的事情，你一棵上了百岁的圣歌斐木好意思逼人承认？
圣歌斐木“哇”地一声又哭出来，意识缩在了树心处，直接切断了跟外界的感应。
先知都是一群骗子，大骗子！
天使也帮着先知，不是好天使！！
艾默瑞斯一脸无措地看向加百列。
加百列冲他笑了一下，低声道：“它会明白的。你是艾默瑞斯，是人类这一代的先知，并不是谁的替身。”
艾默瑞斯微微一愣，而后嘴角抿起，露出一个有些羞怯的笑容来，小声地道：“谢谢您，殿下。”
加百列深吸了一口气，这孩子羞羞怯怯的样子，怎么有些像是他家斯潘？
一想到自己养大的幼崽——其实就养了四年之前十二年的食宿方面还是戴安娜·瑞德包揽的——加百列瞅了一眼精神世界里正扒着壁画认真看的瑞德，看向艾默瑞斯的目光都软和了几分。
想到这个幼崽即将接手的烂摊子，加百列心虚了那么一瞬，旋即轻声问道：“艾默瑞斯，你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加百列决定满足他一个愿望。
“愿望……”艾默瑞斯眨了眨天蓝色的眼眸，小声道：“我能用魔法帮助别人吗？妈妈说被发现用了魔法的人会被烧死，我，嗯，能不被烧吗？”
艾默瑞斯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吗？”
对于他而言，魔法就像是喝水吃饭一样自然。他明明能够用这个力量帮助很多的人，但母亲却一直禁止他使用这个力量。
艾默瑞斯并不后悔救了那些村民，但之后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超出了一个孩子的承受能力。
他从没有想过，平日里见到他会捏捏他的脸蛋，给他手里塞个果子的叔叔婶婶，在他救了他们之后，非但没有夸奖他，反而露出惊恐厌恶的表情来。
村子里的火明明不是他放的，但他们却说，是他给村子带来的火灾。
他明明只是救了他们。
艾默瑞斯仰头看向加百列，认真地道：“妈妈说过，魔法不分好坏，人心才有善恶。我用魔法做好事，我是对的。”
加百列垂眸看着这个人类的幼崽，缓缓点头，道：“你确实是对的。”
艾默瑞斯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来。
“但是——”加百列话锋一转，“但这件事吾有一个更好的完成人选。”
艾默瑞斯瞪大了眼睛，眼中露出明显的好奇。
加百列抬手揉了揉男孩黑色的头发，微笑道：“能够实现这个梦想的人，只有你，艾默瑞斯。”加百列拉起男孩的手，缓步走向跪伏在地的众人，平静地道：“你是先知，必将指引人类前进的道路。这世上不仅有你在受魔法被排斥的苦楚，还有无数天生具备这一力量的人正被他人驱逐猎杀。他们并不是恶魔的崇拜者，只是他们的先祖曾与异族联姻，使得他们流淌的血液中存在着力量。”
“混血的人类，曾经是人类的守护者。”
“你和他们的力量属性并不相同，可以说，整个时代，不会有人觉醒和你一样的力量。但是，艾默瑞斯，他们是你的责任。”
“小先知，这是与生俱来的使命。而吾会站在这里，是因为你。”
“吾不会帮你，但吾是你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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