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压榨
赵盘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成为太空电梯的建造者，一度萌生了使命在肩的责任感和自豪感。
可经历了第一天的高强度工作之后，他就褪去了热情。
采矿的过程极其枯燥，矿场工作面是提前爆破过的，地下矿脉被暴露出来，等待矿机收割筛选。
赵盘的任务就是坐在驾驶室里，通过脑袋上的万用接口向矿机发布指令，让这个大家伙一遍又一遍地在大地上旋凿。
为了杜绝矿工偷懒，避免错过发现新生命或新矿藏，这矿机被禁止启用AI系统，赵盘必须集中精神，在尘埃、噪音、颠簸的折磨下，保证矿机钻头沿着矿脉掘进。
他干了22个小时36分钟，才完成第一天的任务。
这边才刚休息了2个小时，将将把维生电池的电量补满，辣酱就来砸门了。
想到以后每天都要重复这样的工作，他就先崩溃了。
“他妈的，这哪是人干的活？老子不干了，谁爱干谁干吧！”
他缩在贡多拉C区的柜室里，任凭辣酱在柜门外面拍得震天响。
辣酱很生气，他是组长，承担着领导责任，赵盘不好好干活，他第一个受牵累。
他一开始还想好言相劝：“娃也太懒了，加班薪酬翻倍噻，一个月多赚龟儿十几万，这么丰厚的待遇，你却要睡大觉？”
“去他娘的十几万，就是一天给我一百万又怎样，我一分钱都捞不着！”
赵盘听到这个就来气，借款欠条上写的明明白白，自己第一年的所有收入都归鞠东伟，现在纯粹是白干！
他琢磨着，这王八蛋肯定早就知道公司的各项计划，故意给自己下了套，每天数钱快乐着呢！
“不出勤就没有收入，让鞠东伟肉疼！”
赵盘不想便宜这孙子，他唯一能反抗的方式就是罢工了。
赵盘闭门不出，耗尽了辣酱的耐性，他大吼起来：“你莫再装死喽！再不起老子就撬门了，拉出来大卸八块晓得不？你上次害老子在大家面前出丑，这笔账还没算！”
这时候，马丁走了过来，强行打开了M175号柜门，把赵盘拖了出来：“垃圾！赶紧去干活！别再害大家陪你受罚！”
在他强大的力量面前，赵盘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哪怕赖在地上不动弹的念头，也因为周围人的议论纷纷而作罢。
没错，当赵盘懵懵懂懂开始为大家争取“人权”的时候，这些看客正带着他们“精英打工人”的骄傲，对赵盘指指点点：“怪不得这人活着的时候一事无成！”
“是啊，好吃懒做惯了，本性难移！”
“我越来越觉得他不值得同情了。”
“我一开始就觉得他有问题，咱们这些人，哪有大半夜往外跑的？”
“啧啧，你说他怎么没死在外头呢……”
暴露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赵盘害臊了，羞愧地爬起来，灰溜溜地往外走。
“你听着，若是连续七天完成工作任务，我给你恢复一天的通信权限。”
马丁深谙御下之道，特地在赵盘面前吊上了一根“胡萝卜”。
赵盘叹了口气：“这可是你说的！”
“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嘁！”
赵盘嗤笑一声，心说：“你他妈也算君子？”
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凡有一点回环余地，他都不想再招惹马丁这个混蛋。
对父母妻儿的思念，就是他努力工作的动力，先熬过第一个七天再说吧。
外面仍然是黑夜，几根30米的灯柱，高挂“小太阳”氙灯，把赤红的矿坑照得晃眼。
坐进矿机驾驶室，赵盘倍感屈辱，他正自怨自艾，通讯器闪烁起来。
“小伙子，闹情绪了？”
“秦山大叔？”
“呵呵，是我，前几天风声有点紧，没跟你联络。一切安好，不用担心。”
“谢谢您！丁……可有留言？”
赵盘心情激动，盼望着来自妻子的更多内容。
秦山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沉重道：“有，她念了一首词《南歌子·天上星河转》！”
赵盘几乎脱口而出：“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两个人均沉默了一会儿。
赵盘陷入了对丁雨的无尽思念，想到孤儿寡母过着清苦日子，他就难受，恨不得立刻回到他们身边。
“想家了？”
“是……”
“大家都想，可地球已成为我们回不去的故乡。”
不知是不是受那首词的影响，秦山的话有些伤感和苍凉。
赵盘还想表达善意，回报温暖：“大叔你也太消极了吧，捷恩斯公司承诺过我们可以退休的，想开点，20年弹指一挥间……”
秦山突然打断他的话：“这承诺屁用没有！人类不会接受我们的，从本质上讲，我们已经不再是碳基生命，与人类是两个种群！”
他激动地阐述着再生人的优势，从不依赖空气，不需要一日三餐，一直说到生老病死的问题，并且由此得出一个结论：“再生人迟早会取代人类，就像智人取代尼安德特人一样。而人类为了避免这个事情的发生，就一定会把再生人扼杀在摇篮里。”
赵盘觉得秦山的思想有点过于激进了：“大叔，我不太认同你的观点，人类命运的事情，还轮不着我一个小小的矿工预测……”
秦山帮过他大忙，他不想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预言跟他吵架。
“呵呵，你自己再琢磨琢磨吧，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同样，灾难来临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一个再生人可以幸免。”
这次谈话有点不欢而散的味道，赵盘心里不痛快，秦山和郑毅是少数给过他温暖的人，偏偏一个思想太激进，一个内心太幽闭，都不太好交往。
由此细想周围，似乎整个火星七号基地的人都挺古怪。
他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他们遵守秩序、文明礼貌、尽显教养；然而他们又胆小怕事、虚伪造作、冷漠无情，活得像机器人。
反而是马丁、辣酱、麦克、北野雄二和朴贞秀这些恶人，更像是活生生的人。
他胡思乱想了许久，那矿机倒也没有停下，在空旷的露天矿场里干活，能有什么难的呢，就按照预定计划掘进着。
枯燥的工作中，时间总是变得很慢，忙碌了3个小时才迎来日出。
这天是2166年1月1日，新年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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