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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8.


殡仪馆坐落半山,  飘摇而过的风是冰凉的。藤蔓草木覆绿,  石阶淋过水,一派凄冷的色调。

        黑色羊驼绒翻领大衣衬得人愈发修长,  江鹤繁笔直地站着,  注视何风晚走来。她停在矮他两级的台阶上,抬头。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忘系一条严整的领带,他神态入定般沉静。

        “江……”何风晚同样凝着脸,顿了顿,  “江先生,  昨天晚上谢谢你。”

        这是谢他昨晚电话里的安慰,  她犹豫了一下,  没有叫他的名字。

        “江先生”的称呼不会出错,却也无形中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不用客气,  何小姐。”江鹤繁略感无奈地摸了摸鼻尖,扫了眼远处的迟鸿,“你现在就走吗?”

        “我……”何风晚怔了怔,  瞳仁撑大几分。

        这话听着,  好像很不希望她走似的。

        她顿时不自在起来,  宁愿两人厉声厉色地对呛,  也好过此时他低眸看来的眼中,某种特别的专注。

        何风晚瞬间丢了一贯的机灵,老老实实地交代:“鸿姐姐晚上的飞机,  我得陪陪她。”

        江鹤繁会意地点头:“何小姐慢走。”

        “江先生再见。”

        好笑的是这样郑重道别之后,  两个人依旧一动不动,  像都在等着对方先离开。

        再不说点什么,气氛就要从暧昧滑向诡异的尴尬了。

        何风晚大脑一片空白,皱着脸轻啃小拇指,懊恼为什么每次遇见他,总是不争气地心跳砰然。

        忍不住想要是没有帮孙道然做事就好了,要是她和江鹤繁只有简简单单的相遇就好了。

        胡思乱想间,江鹤繁体恤地转身走回灵堂。

        何风晚那牢牢固定在鞋尖的视线总算松了绑,长呼一口气后,朝他挺然的背影点了点,也转过身,跑向迟鸿。

        等身后的脚步声听不见,江鹤繁才又回头,目送何风晚亲昵地挽过迟鸿的手臂,两人肩碰肩一同消失在拐角的石墙后。

        他眉心微沉,想起何灏曾经说,妹妹每逢烦躁焦虑就会吃自己手指头。

        怎么总觉得,事情越来越巧了。

        回到车上,何风晚搓着手等暖风吹过。

        迟鸿瞥她一眼,忍笑:“眼光不错嘛。”

        诶?

        何风晚一时摸不着头脑,愣住。

        迟鸿笑中多了几分落寞,说:“起码比姜洲龄好多了。”

        何风晚这才反应,这是说她和江鹤繁。她忙不迭摆手:“不不不,我对江先生不是那种……”

        迟鸿打断她:“嗯,你对江鹤繁不是出于姜洲龄那种找饭票的目的,是单纯的喜欢。”

        “不是单纯的喜欢啦!”

        “是吗?就知道你对他想法不单纯。”

        何风晚急得舌头也不利索:“不不,不不不……”

        哎哟,怎么被她绕进去,越描越黑了。

        彻底落了下风的何风晚丧气地把头一仰,大有“随你说去吧”的破罐破摔,嘟囔:“……就不是啊。”

        “不是你脸红什么?”

        “啊?”

        何风晚急急忙忙地抓过后视镜,凑去一瞧,还真是红成猴屁股似的。

        终于得了逞,迟鸿乐不可支地大笑,握住她的手,说:“对自己的心意坦诚一点,江家是高门大户,你要是嫁给他,也算有了好归宿。就是你们年纪差的有点多,你不是在介意这个吧?”

        这都哪跟哪……

        简直欲哭无泪,恐怕迟鸿还考虑起婚宴的筹办了。

        毕竟何风晚从小被人收养,全靠养父和哥哥的拉扯长大。如今那两人都不在了,剩她孑然一身,迟鸿难免会生出长姐如母的心情。

        而对于江鹤繁,何风晚的感觉很复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既是有预谋地接近,怎么能够喜欢他。

        她的世界向来黑与白泾渭分明,所爱的要拿命守护一生不换,不爱的弃之如敝屣绝不施舍半点目光。利益与感情分开计算,互不掺杂。

        江鹤繁到底哪里特别?是因为与她梦中永远见不到面目的影子有相似感吗?

        还是因为,她真的已经喜欢上了。

        何风晚不知道,她想要是能再多见他几次,或许就有答案。

        这样的机会很快来了,两天后,成珠珠接到彩妆广告的拍摄通告。

        *

        这次的彩妆品牌M来自美国,是国际知名大牌,何风晚曾代言旗下的亮采持久唇膏与电眼睫毛膏。所以当他们选择来中国拍摄,首先想到与她合作,顺便找鼎艺谈续约,想请何风晚做新一季唇彩果冻系列的产品代言人。

        广告在某家酒店的水疗中心取景,巧的是与江氏总部同一栋大厦。

        何风晚早晨七点不到就与成珠珠出发,空气中的寒意从出租车窗缝渗进来。

        窗外积压的厚云让晨光撕裂,镀上一层浅色的金边。

        成珠珠一脸拨云见日的喜色,拔高调门说:“晚晚,我现在基本确定那三篇黑你的通稿,背后主使就是姜洲龄!你看她靠山一倒,网上那些水.军瞬间都没影了!这肯定是顾不上了啊!”

        何风晚淡眉轻锁,心不在焉地应一声“嗯”。

        她也顾不上姜洲龄了,惦着今天找机会见见江鹤繁,确定她的感觉。

        她们乘坐电梯直达位于大厦20层的酒店,大堂中央悬挂的铸铁雕塑作品下,站着美方的工作人员。栗色短发小姐姐一身干练的黑色套装,见到何风晚亲热地上前同她拥抱,互说好久不见。

        何风晚这才知道,他们原本不在这里取景,是受酒店方面邀请而来。

        同时拍摄的还有另外两人,一位国内模特和一位凭今年某部大热古装剧走红的流量小花,其中小花是M品牌某款遮瑕霜和睫毛膏的代言人。

        按照导演要求,何风晚有两个镜头,一是穿着比基.尼从泳池水下站起,冲镜头红唇微张,做出极具诱.惑的表情;二是静静躺在水面,露出惬意享受的笑容,然后冲镜头眨眼。

        最后补几条脸部与唇部的特写,就够收工。

        到底是有过丰富的广告拍摄经验,只消一个上午,何风晚就完成了特写镜头与躺在水面的拍摄。

        她去更衣室前,一圈人围在外面商定午餐。

        本以为巡例订外卖,谁知何风晚出来后,小花招呼她去楼上的扒房。

        扒房?吃法餐?如今拍广告这么舍得吗?莫不是AA吧?

        脑子里纷杂的念头如遇水生长的植物,不断冒出。

        小花听说M品牌要找何风晚做整个系列产品的代言,对她不由得高看一眼,语气也亲近几分:“你说奇怪不奇怪,听说是别人请我们去扒房。”

        何风晚见她松松挽着自己小臂,有点试探的意思,便一把抓过她的手缠紧了些,同她熟稔地笑:“说不定是看你的面子呀,快想想最近惹了哪朵桃花。”

        小花娇羞地掩嘴笑了下,当真罗列起背后有可能进一步发展的金.主。

        穿过长廊,七百平米的餐厅赫然眼前,绚丽优雅的色彩装饰如古典油画一般。天花板可射入自然光,覆盖大面积的彩色玻璃,墙面挂放从拍卖会上高价购得的名家画作。

        一群人由侍应生带领,光线经玻璃的层层折射,在他们脸上泛起柔润的光泽。

        何风晚和小花,以及其他三个场务分到一桌。入座时她视线随意扫了下,突然就定住了——邻桌的江鹤繁正慢条斯理地拿刀叉切割牛排。

        像是感受到注视的目光,江鹤繁扭头看见何风晚,手上的动作一顿,却也没有多惊讶。

        他淡然地说:“中午好,何小姐。”

        “哦。”何风晚迅速回神,心里轰隆隆的巨响按不住,幸而脸上还能维持毫无破绽的笑,“中午好啊,江先生。”

        打过招呼,何风晚转身坐下。

        小花飞快靠过来,满脸震惊地问:“他真的不姓陈?”

        姓陈?

        敢情她也参加过那种饭局?

        一想到江鹤繁可能不知参加过多少次那样的饭局,和多少个小花超模虚脾假意地做戏,何风晚竟然恼怒了起来。

        这恼意刚露个头,又被她即刻扑灭:我疯了吗?他参加那种饭局,多正常啊!

        重新调整好情绪,何风晚茫然地说:“他不是姓江吗?之前我在晚宴上见过他,听到他和别人互相介绍,说自己姓江。”

        小花拽扯她的袖管,问:“江什么?”

        “江鹤繁。”

        小花刹那间吓得花容失色,捂嘴问:“不可能吧?那是什么晚宴?”

        这下轮到何风晚不明白了,说:“S品牌老板贺公子办的,我记得还有副线品牌发布会,应该不算私人宴会。”

        这一席话重新洗刷了小花对何风晚的认识。

        原以为她不过是个回国发展的普通模特,镀了一层四大时装周的光环而已。

        现在看看,真是深不可测啊。

        小花神色恢复后,黯然地说:“我其实在S品牌的秀场见过他,那时还挺不可思议,没想到他会去看秀。可惜人家压根不理我,连个正眼都没有。”

        “S品牌的秀场?就前段时间……我走的那个?”何风晚愕然瞪大眼睛。

        小花点头:“嗯,上午那场,我看他还带了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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