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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八章 立储波澜(一)


新皇帝目光平静的看着黑压压一片伏拜的臣子,没有任何激动的心情,也没有君临天下的至尊感觉,有的只是平静和沉重的担负,声音也是平静而稳定的,一如平常,口宣道:“众卿平身。”

        众臣起身。

        即位大礼成。

        因为太上皇的内禅诏书昨日已经张贴并宣达城内,内禅日期也由各坊巡铺鸣锣告知,今日上午辰时起,皇城朱雀门外的广场上就聚集了十几万士庶百姓,翘首以待。巳时一刻,城楼钟响,声音宏大,城楼下立时肃静一片。都进奏院的官员捧诏登楼,高声宣读太上皇传位诏书,皇帝即位诏书,大赦天下,普免全国一成钱粮。

        宫门下的百姓立即高兴欢呼起来,后面的百姓听前面的人说“普免全国一成钱粮”时也欢呼雀跃起来,人们伏拜叩首,高声呼道:“陛下万岁!”“太上皇万岁!”“大唐万岁!”三呼万岁后人们起身,便见威严堂皇的仪仗升楼,太上皇携皇帝登上了城楼。当太上皇执起皇帝的手举起,人们都疯狂了,泪水猛然迸出:啊啊这就是他们的太上陛下!他们的圣人陛下!他们的皇帝!他们的陛下!人们用力的挥舞着双手,激动狂热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能拼劲力气的呼喊“太上皇万岁!”“圣人万岁!”“陛下万岁!”“大唐万岁!”皇帝在登极大殿上都平静的眼睛这时湿润了,这就是他的帝国,他的子民!人们激动中跺脚拍手,跳起了踏歌,唱起了朗朗上口的《圣躬万福颂》,相邻的人们整齐的节奏,“沓沓!”广场上很快成了踏歌欢舞的海洋。

        是日,宫中内外开宴,欢呼皇帝万岁和太上皇圣躬万福之声,遍达宫廷。

        而城楼宣诏之后,皇帝即位的原文诏书和白话文诏书立即一并下发诸道,颁告天下。

        ***

        太极殿的内禅大礼,齐王称病没有朝拜,省得见了太子即位糟心。诸王及大臣均知齐王称病端底,当然没人不识趣的挑明齐王犯的是“心病”。亲圣人和亲太子的王公大臣们都松了口气,心想不朝贺也好,省得摆着个阴沉脸,或者来一出当殿病发之类,破坏登极大典的气氛就不美了。

        而当太极殿举行内禅大礼时,齐王已经悄然去了“月田别院”。

        宿王负手立在池轩的碧栏边,一身天蓝色宽袍,乌黑的头发只用白玉箍插簪挽着,身材匀称修长,浑身散发着一种孤傲贵气,声音也带着两分冰冷孤峭,“刚收到消息:剑阁阁主亲至南部湾,掘出了李毓祯——当众言:秦国还活着。”

        齐王一震,眼目大张,“这怎么可能?”

        “按常理,是不可能。要么是剑阁阁主说谎,要么是李昭华身上发生了不可思议之事。但我们的人在人群中亲眼所见,李四的身体是完整的。”宿王说道,“以剑阁阁主的身份,不可能当着十万人说谎,她说‘秦国公主还活着’,那就必然还活着。”

        齐王心中好似万马奔腾,只觉难以置信至极,心想道:这怎么可能?压在火山底下都不死?难道真是金刚?

        宿王神色孤冷又镇定的道:“李昭华即使还活着,她的情况也必定很糟糕。就算她身上出了奇迹,但以她的境界,这个奇迹的反噬后果必定严重。”

        齐王心里惊怒后也回复了冷静,点头道:“您说的不错。李四恐怕只剩下一口气了。”他的浓黑剑眉耸立起来,直觉父亲内禅和李毓祯有关,只是一时说不出哪里相关,但那种强烈的直觉让他很确定,这才是父亲内禅的真正原因。

        他脸上流露出几分忧虑的表情,恰到好处,既显示他的担忧,又不失他的稳重,说道:“我有种感觉,圣人内禅可能和李四重伤有关。”

        对此,宿王等先天当然已经考虑到了,并有了比较肯定的推断,所以才会叫来齐王。对齐王的敏锐,宿王也相当满意,微微点了下头,说道:“按我们预料,太子登基后,必定会立即下诏册立李昭华为太子。我大唐是天下至盛之国,大唐一国之储,当然有最隆厚的气运眷顾。是以申王他们想出这个办法,以气运加身于李昭华,渡过灾厄。”

        齐王皱眉,表示怀疑,“这……能行?”

        宿王说话:“单单这样,当然不行。李昭华是剑阁阁主亲自教出来的,这位墨徐阁主,与太清掌教是同辈人物、当今活得最久的先天之一,修的又是剑道中至玄奥的心剑道,也许有什么秘术;或者,剑阁有什么秘术,不为人知。这都是可能的。目前我们不确定李昭华究竟受了何种反噬,便无法推测是什么样的秘术。但他们既然要借一国气运,朝着这个方向阻止、破坏,那就对了。”

        齐王眼底光芒一闪,谦逊的道:“不知各位宗长的意思是?”

        宿王对他的谦逊态度很满意,声音温和了一分,说道:“第一步,阻止李昭华成为太子……”

        齐王细细听着,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

        当日,在长安城中就传出了流言,说秦国公主遇难了。

        这流言不知从何处传起,但一个下午的工夫,就传遍了京城上下,士庶皆闻。人们惊惧不敢相信,但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有时间地点人物,让人禁不住去怀疑,一怀疑,心里就发慌了。亲近李毓祯一派的官员和家族,都纷纷派人暗中打探。尤其是侍中崔希真的宋国公府,因为是秦国公主的外家,各个家族前来打探消息的人就没停过。

        尚未册皇后的太子妃在东宫听到这个流言,一下晕厥过去,醒来就让人找太子——不,现在是皇帝了。

        此时已过了酉时,百官已经下衙,而皇帝突然同时传召政事堂六位宰相,这让城中的风言风语传得更甚了。

        皇帝在紫宸殿召见诸相,太上皇也在座,气氛肃穆。

        二帝并坐御座,众臣伏拜请安后,皇帝温厚的声音说道:“召见诸卿,是为立储之事。朕与上皇议后,决意立秦国公主为太子,早日监国事。”

        六位宰相入宫前便已听闻流言,心里带了三分疑虑,所谓无风不起浪,如今听皇帝这么一说,疑虑就去了两分——皇帝既然要立秦国公主为太子,可见“秦国公主遇难”之说是谣言。虽然皇帝即位当天就立太子,着实太仓促,但考虑到皇帝的身体,就是情理之中了。

        崔希真拱手道:“秦国殿下德才皆备,率军灭蕃功绩卓著,立为太子,是人心所望,陛下和上皇立储决断,臣等衷心拥戴。”

        裴昶五相也都拱手道:“谨遵陛下和上皇旨意。”

        太上皇这时说道:“皇帝即位,必立秦国为太子,这是早已定好的事。如今这般仓促,乃因秦国出了意外,重伤不醒。”

        太上皇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众臣脸色已经遽然而变。

        便听太上皇说道:“秦国率武骑署出任务,被贼人设陷于南部湾火山岛,提前以地道钻空全岛,引秦国诸人入地道后,众贼齐发内力塌岛,要与秦国同归于尽。”

        众臣听得惊心动魄。

        太上皇道:“幸得岭南西道十万众齐力掘山,又得剑阁阁主亲至,将秦国从火山之下及时救出来,周身俱全无损,呼吸脉搏皆存,唯神游天外,昏迷不醒。”

        众臣又是庆幸又是惊愕,眼中均流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剑阁阁主!”崔希真耸然动容说道,“据闻已经存世三百五十余载的那位?”

        这可是比大唐建国历史都要悠久的人物。

        裴昶、张夷直、郑执中三位世家宰相都曾听过族中先天提起这位人物,面上神色均肃然。

        魏重润、邵崇廉这两位寒门宰相知道世外三大宗门,但并不知剑阁宗主竟是这等岁月悠长的人物,都流露出震惊之色。

        太上皇说道:“秦国乃剑阁阁主亲传,修习的是剑阁阁主的剑道,只因剑阁的规矩,不收帝者为徒,故无师徒之名分。”这就解释了为何剑阁阁主会亲自出手救李毓祯。

        而活得这么悠久的世外高手,谁知道有什么神鬼莫测之术呢?——这就为后面的话做了铺垫。

        在座宰相中的,唯有崔希真一早就知道李毓祯是剑阁阁主亲传,而裴昶是后来得知,这也是河东裴氏下决心进入天下之局的重要原因之一。

        魏重润四相的脸色都有些奇特,“剑阁不收帝者为徒”——难道剑阁一早就断定清川郡主会继承大唐皇位?当时清川郡主还很年幼吧?!

        皇帝温厚又沉稳的声音说道:“朕听闻,修行到了那个境界,能感应到一定的天道。昭华出生时就有祥瑞,东宫一池金鳞齐齐跃起,有的奋力跃出了池外,鱼嘴都向着太子妃的产殿。但此种事不宜妄议于人前,故东宫隐下未报。想来昭华入剑阁后,以剑阁阁主踏入那个境界的玄妙修为,必是看出昭华身负紫微气数,故只传道,而不收她为弟子。”

        众臣听到金鳞跃起时都一脸惊愕,听到后面又都沉思起来。

        太上皇呵呵笑道:“皇帝瞒得紧啊——朕都是册了秦国之后,才得闻此事。”

        皇帝侧身,拱手向父亲行了一礼,“儿子不欲以祥瑞之兆干扰圣见,请君父恕隐瞒之过。”太上皇摆了摆手,“你做得对。国家立储,不以祥瑞为据。然朕终究择立昭华,可见天意使然。”说着又呵呵而笑,很是高兴。

        众臣见太上皇这般言笑神态,均在心中忖道:秦国公主的伤势应该不是很严重。

        崔希真拱手说道:“殿下遭如此劫难,仍然逢凶化吉,可见确是紫微之命,天道眷顾。此乃上皇和陛下之幸,臣等之幸,苍生之幸。”

        裴昶附和道:“崔侍中所言甚是。殿下定然玉宇呈祥,化难为安。”

        其他四相也都拱手,说着吉祥话。

        太上皇说道:“秦国能在火山下生存,既赖于临川郡王他们的拼死相护,更因为在生死危机之际领悟了剑阁阁主传授的一项秘术。的确是天道眷顾,才能有此大福。然上天钟爱过甚,欲留其在天庭册位,不肯放秦国仙游归来,实让朕与皇帝牵挂,亦非大唐社稷之福。故皇帝即位之后,就决意立即册立秦国为太子,便是要将情此意达于上天,让紫微重新落凡归入帝庭,他日大业完成,再召入天庭。”

        众相听到后面这段话眼角都抽了——当他们是凡夫凡妇么,这种鬼话也会信?

        但他们能反驳吗?

        皇帝是天子,既然是天之子,那就有“天”的存在。大臣们对天道都是怀有敬畏之心的,即使不觉得有天庭、神仙的存在,谁敢说没有上天意志的存在呢?

        所以,明明知道太上皇是在胡诌,但众臣不能反驳,一驳,就是驳“天子”的存在。

        更何况,秦国公主在那种情况下还完好无损的生还,本身就是奇迹!——太上皇说这就是上天眷爱显露的神迹,谁能反驳?

        当然,众相都是精明的,从太上皇之前说的“领悟了剑阁阁主传授的一项秘术”推测——册秦国公主为太子,让天下万民祷告太子“仙游”归来,很可能与这项秘术有关。

        但是……万一秘术失败,秦国公主醒不来呢?

        如何向天下万民交待?

        众位宰相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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