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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八章 此什么甚好


次日凌晨,两人前往剑湖。

        因为两人坐在穹顶上看日出时,一只鹰飞过来,扔下一个纸团,上书两字:剑湖。

        “这是师尊的字。”慕容绝道,“让我们去剑湖见她。”

        剑湖是一个湖,一个很大的湖。

        但萧琰想不到,剑湖是这样一个湖。

        沿湖四堤,没有柳树,全是郁金香,都是郁金香。

        萧琰从没见过这么一大片花海全是郁金香,红的,白的,黄的,粉的,紫的,橙的,一行行像兵阵一样整齐,开得热烈,明艳,又端庄优雅,清新,纯粹。

        “……这是剑湖?”萧琰喃喃。

        叫金香湖或锦湖比较合适吧。

        “你不觉得像剑?一束就是一剑,简洁直挺。”

        一道醇厚如酒的男子声音突然从两人斜后方响起。

        萧琰一惊,转头。

        那男子从花间徐徐而来,粉色的袍子如粉色的郁金香,却不会有娇艳的感觉,而是优雅的迷人,五官并不俊,但给人感觉的却很舒服,就好像没有每一寸长得不好,那双眼睛尤其迷人,看着你就仿佛盛给你整个世界,而那世界是无限的花海,让人沉溺在那醉死人的绚丽中。

        “花师叔。”慕容绝冰凉的声音,如一道雪水灌入,将萧琰沉溺的心神猛地惊醒过来,回思方才刹那,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一位先天!

        她心中震悚,果然厉害!单一个眼神,就能让她失神要命了。

        那男子醇厚的声音笑起来,“哎呀呀小千山果然长成美人了。我的眼光一向没错的,十年前我就说千山长得很好,再长三年,回剑阁就是冠绝。如今将你淳于师兄踩下美人榜首了哟。”说着从宽袖刷地抽出本小簿子,另一手刷地摸出支石墨硬笔,那簿子和笔都悬于空中,如被人操纵般刷刷落笔。

        萧琰忽地明悟,这位应该就是学长说的“见了他千万不要笑的花师叔”了吧!——他这是在做什么?

        慕容绝眼中第一次出现无奈。

        花师叔手一伸,花海中一束红如火焰的郁金香突然出现在他指间,笑眯眯的递给慕容绝。又转脸看萧琰,一边看一边点头,然后又摇头,一脸遗憾的表情。萧琰看得莫明,但记着慕容绝的话,脸绷得紧紧的,很严肃的长揖躬身行礼道:“晚辈萧无念拜见花先生。”

        “哦哦,我是你师尊的小师弟,你可以叫我花师叔。”

        “是,花师叔。”萧琰立即改口。

        花师叔笑得很迷人,手指一弹,一束纯白色的郁金香出现在他指间,递给她,“这花很好。当年我送给你母亲四束,一色一束。你一色极致,足矣。”说完,人已不见。

        真是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好像过来就是看她们一眼,然后送出两束花。

        萧琰拿着花有些呆,看慕容绝,“花师叔……什么意思?呃,他说送我母亲花……?”

        慕容绝说道:“花师叔是在遗憾,你不是剑阁弟子,否则就可以录你入美人榜。嗯,没准就是第一美人。”她说到这隐有笑意,一边穿越花海往湖边走,一边道,“花师叔以观尽天下美人为嗜好,得到他承认的美人,都会送出一束郁金香。花师叔在他的园中培植了上千种颜色的郁金香,一美送一色。听师尊说,他当年在长安见到你母亲一笑,追缠了三个月。”萧琰默默抹冷汗,听学长道,“然后花师叔慨叹,无论哪一色都难以尽述其美,故送四色,代表人间四季之美。”

        萧琰大点其头,觉得花师叔果然有眼光,知道阿娘的气质,多变而蕴有四季之美,她到现在都还画不出阿娘呢。低头又看了眼手中纯白的花,然后看了眼学长手中火红的花,又怀疑起花师叔的眼光了——是不是送错了?虽然她不觉得自己红如火,但这白如雪的郁金香,不是更适合学长吗?

        慕容绝眸中有沉思之色,“花师叔送花,一向有他的寓意。”又一道神念传给萧琰——【师叔练的是慧眼通。】

        萧琰顿时肃然,这个“慧眼通”可比她的慧眼厉害多了,能看到一切,实的虚的。也就是说,她们的丹田、紫府,在他面前,完全没有秘密。

        萧琰不由凛然,她的丹田紫府,可有太多秘密!

        她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和慕容绝踏上湖边一条轻舟往湖心行去时,也无心观赏震雾缥缈的湖景,直到轻舟箭射近湖心岛,看见薄雾中那道身影,想起即将拜见剑阁阁主,突然紧张的情绪压过了她的惴惴不安。

        阁主就立在湖边,喂着一群大白鹅。简简单单的一件素袍,只是腰间束着五色丝绦,人显得素雅,简静。萧琰却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仿佛呼吸重一点,都是对这人的不敬。

        船近,上岸。

        慕容绝上前跪下,叩了三个头,“徒儿叩见师尊。”

        “起来罢。”阁主的声音很温柔,像三月的春风,柔暖到心里。

        慕容绝起身,说道:“师尊跟十年前一样。”

        音容笑貌,还在目前——学长这是表达对师尊的想念吧。

        阁主说道:“十年不见,你长大了,长得很好。”

        这个长得很好显然不是花师叔说的长得很好。

        萧琰心里想道。

        慕容绝的眼睛亮了一下。

        薄唇的弧度向上扬了一下。

        秀而黑的眉梢也向上扬了一下。

        每一个细节,都表明她心情的高兴。而所有细节,证明了她的心情非常高兴。显然师尊对她的夸奖,是很重要、非常重要的事。

        阁主看着船头的郁金香,笑道:“花红如血,这血色,很好。”

        萧琰恍然,是呀,花红如火,但也如血。这血色……是指学长的剑道?

        但她来不及多思索,上前一步长揖及地,行了一个仅次于叩首的大礼,“无念拜见……嗯,阁主。”她应该叫师伯吧?但头回见面就叫师伯会不会太亲热了点?萧琰心中很紧张,临出口还是决定叫阁主,至少不会出错。

        阁主笑了笑,声音柔柔慢慢的,“你该叫我大师伯。”

        萧琰心里一松,改口行礼道:“无念拜见大师伯。”心想:不知母亲排行为几?

        “起来罢。”阁主仿佛知道她所想,声音里有着笑意,“你师尊排行二,不过她不太喜欢被人称呼为二,所以我叫她小白。”

        萧琰:“……”

        慕容绝默然抬头看天,她能说十年前听师尊说起“小白”那种被雷劈的感觉么。

        阁主带着两人沿着湖边走。

        “你是不是奇怪,这湖为什么叫剑湖?”

        萧琰道:“是。——听花师叔说,郁金香简洁直挺,像剑。所以这湖叫剑湖?”

        阁主说道:“祖师取名的时候,这湖四周是杂树灌丛。”

        “哦,那是为什么?”

        “祖师看见山门前的石剑,说此剑甚好,于是叫山门剑;看见这崇山,说此山甚好,于是叫大剑山;看见这湖,说此湖甚好,于是叫剑湖。哦,还有剑塔,剑楼,剑崖……祖师当年骑的那头驴,此驴甚好,叫剑驴。”

        萧琰:“……”

        片晌,憋了笑道:“祖师真爱剑。”

        “嗯,祖师就叫墨剑,天天摸剑。”

        “哈哈!”萧琰忍不住笑出声,觉得祖师真可爱,简单,率性。嗯,大师伯也好有趣。心里的紧张拘谨,就在这笑声中一下去了。

        “小白教过小花,名为师姊弟,实有师徒情分——你不用担心。”阁主忽然微笑说了句。

        “啊?哦!”萧琰心头的惴惴一下平了,释然高兴的一笑,“是,无念知道了。”想起“小白小花”这称呼,又觉得想笑。没准母亲不在剑阁,就是不想被大师伯天天叫“小白”。

        “哎呀年纪大嘛,可以占很多便宜。”阁主向她调皮的眨了下眼睛。萧琰哈哈大笑,只觉师伯一点都不像想象中威严冷峻的剑阁阁主,让人感觉亲切,就像自家长辈一般,平易近人,还很有趣。

        阁主说道:“你师尊离开河西后,回过剑阁,在这里给你留了一份礼物。”

        萧琰胸口一震,顿时激动,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师伯。

        阁主止步,微笑,“去吧,就在里面。”立足处,正是一条通往小岛深处的石子路。

        萧琰重重点头,“是。”向师伯行了一礼,又向学长行了一礼,转身快步去了。

        阁主转身温和的看着慕容绝,“来,让我看看你的杀道。”

        “是,师尊。”

        慕容绝退后,出剑。

        ……

        萧琰一路走着,越走越快,却又不敢走得太快,生怕错过了母亲留下的东西。

        然后她看到了一块巨石。

        她激动的停了下来。

        岩石被切下一面,平整的石壁上,刻着两个字——

        无念。

        萧琰眼睛一下湿了。

        慢慢的,抬步上前,想要抚摸那两字。

        但只往前走了两步,就脸色一变,抬起的那一脚,竟再也踏不下去。

        一股如山岳般沉重的压力,压得她窒息——萧琰确定,她那一脚踏下去,就会被震飞。

        ……是那两个字!

        萧琰激动的心情一下冷静下来。

        她退后一步,静静的看那两个字。

        字还是字,在她眼中,却变成了无数刀光。

        那两个字,是用无数刀刻成,蕴含着深刻的刀意。

        她进入了刀意的威势范围,就无法再进一步。

        她静静的看了很久。

        却又觉得,那无数刀,仿佛只是一刀。

        她越看越沉迷,拔出秋水刀,比划起来。

        但是总觉得,挥出一刀,下一刀就很凝滞,就好像,根本没办法从那个角度挥刀。

        她的刀挥得歪歪扭扭,笨拙生涩,就好像初学刀的孩童一样。

        她停下,沉思。

        然后,又挥出一刀。

        又停下,沉思。

        挥刀。

        时间静静的流逝。

        ***

        三日后。

        在剑阁外的监视者眼目中,萧琰一个人下山了。

        因为她身上有敛息之宝,神识仍然探查不到她的气息,但先天宗师的眼目所观,不会出错。

        追杀又开始了。

        从秦岭通往西宁道的山岭中,不断有人遭遇,不断有人厮杀。

        但诡异的是,追杀和反追杀的,都失去了萧琰的踪迹。

        ***

        此时遥远的岭南,也有一场伏杀。

        准确的说,这是一场跟踪已久的伏杀。

        “真是有耐性啊。”道潇子都忍不住感叹,隐忍跟踪了一个月都不出手,若不是沈清猗连连布下陷阱,让对方相信他和沈归园因为精神疲劳出现了守护间隙,还得一直隐忍下去,直到他们真的精神疲惫了才出手。

        “这么有耐性,又这般谨慎小心,敛藏气息连你我都觉察不出,必是训练已久、经验丰富的专业刺客。”持竹杖的葛衣老者沉静的说道,一边仔细搜检死尸,意料之中的,除了一些银币铜线外,没有任何可以表露身份的东西。

        死去的刺客面目普通,是一位洞真境中期的宗师,却让两位洞真境后期宗师连着一个月都感到如芒刺在背,心神紧张不能放松,却又捕捉不到他的踪影,如果是正面作战两人都对自己有信心,但那无影无形的刺杀,却着实令人心凛。

        “死人也是可以说话的。”

        沈清猗从皮箧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四角镙钿的小皮箱,里面装着她的银针和刀具,一排排冷光闪闪的,寒凛刺人眼。

        沈清猗的两名道侍很利索的脱光了尸体的衣服,仰躺着放在地上。

        锋利的刀刃落下,哧哧的切割声。

        看着那清冷纤瘦的女子拿着寒光森森的解剖刀,熟练的切割尸体,一向清冷的眸中露出兴致盎然的眼神;看着一块块的内脏被那只纤细白皙的手摘出,整齐的放在一边,然后切下小块放入各种试剂瓶中;看着脊椎骨整个被剔出,骨髓被取出,放入试剂瓶中;看着刺客两腿间那坨肉被一刀切下……

        两位宗师都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医者真可怕。

        ……

        就在沈清猗解剖尸体的时候,李毓祯的剑下,正倒下一具具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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