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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九章 道为何也


经道堂不是一个堂,是很多堂,错落有致的分布在萧山上,而且各有特色。

        比如武经堂,这里是讲兵道、培养将帅的地方,它的建筑是五座塔。

        这五座塔,每座塔代表了一个字——《孙子》所论的为将之道:“智、信、仁、勇、严”。

        这是孙子的排序。

        但是武经堂的这五座塔围成了一个圆阵,分不出先后顺序。

        而将者五道的列序,是每一个武经堂学子学成下山的时候,必须给出的答卷。

        没有标准答案。

        而且你的答卷由你自己评判。

        每个武经堂出去的学子,都要在临终之前写下自己的评判卷,按自己一生统兵为将的经历,写下评卷,送回武经堂。

        这个评卷将与你的将绩合在一起,归入你的将道档,成为后辈萧氏学子学习和借鉴的经验,也或者是要吸取的教训。

        萧琰被叔祖领上山后便先进了武经堂,她在五座塔中间的将者堂听过三日课后,便按《孙子》中的将者之序,进入五座塔听讲学习、观摩将道档,前后学习了半个月。

        她在将塔内看过首代梁国公萧铖先祖的答卷,以智为首,以仁为次;她看过父亲的答卷,以仁为首,以信为次;她看过七姑母萧曈的答卷,以严为首,以勇为次,她看过八叔萧昂的答卷,以信为首,以严为次……

        每个人的答卷都不同,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和因由。

        萧琰也看了这些前辈将者们自己做的评判卷,她有时看得心驰神往,有时又看得惊心动魄,有时又看得泪盈于眶,有时又长久的沉思没有言语。

        这里不是将道的浩瀚海洋,而是每一个将者用心和血、用他们的七情凝结出的将果,它们:有甜,有苦;有喜,有哀;有酸,有涩;有辛,有麻;有壮阔,有悲怆;有骄傲,有沉痛;有坚守,有磨扯;有执拗往前,有懊悔反省……每一颗将果都是复杂的味道。

        就像她进入武经堂的第一天,执堂夫子给她吃的那枚果子,是这山上结的一种鸟都不啄食的山果,淡甜中有涩,涩中有苦,还有酸,麻,辛。夫子说:“将道也是如此,酸甜苦涩辛,唯有自知。但无论什么味道,其中都有自己的道。”

        萧琰从第五座塔出来时,并没有写下她的答卷。执堂夫子说,多看看,多想想,下山的时候,再做出答卷。

        萧琰心怀端诚的应下,从武经堂出来,就去了讲武堂。

        讲武堂是武道之地。

        将者之道,是带兵;武者之道,是修己。

        修己无路,路在自己的心中;只有自己修出来的路,才是武者的道。

        所以,讲武堂没有路。

        二支的堂兄萧纺带着她踏林穿山,踩石越壁。

        从山上,到了谷中。

        讲武堂就在山谷里。

        谷中也有一座塔,苍灰色的塔身,春草绿的檐顶,古朴苍老,又年轻。

        堂兄说,这是“讲武塔”。

        武道是修行,不是讲出来的,但是入武要讲。虽然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师傅怎么讲,将会决定个人怎么修行,甚至影响这个人一生的修行之路。所以,“讲”很重要。怎么讲,也很重要。

        每一个萧氏子弟进入讲武堂,都有一个讲武人,作为他们的启门者,和指导者。

        萧琰看见了那座醒目的高塔,但她没有看塔,她在看塔边的一个人。

        那人立在塔边的松树下,苍绿的枝映着她苍绿的衣,给人感觉和那数百年的松树一样,经历了岁月的沧桑,可又给人感觉她很年轻,仿佛松绿里的生机,与这岁月一起流长。

        她站在那里,就是岁月。

        而周遭的一切,都只是岁月的光影。

        萧琰的目光和神情已经恭敬。

        这是先天!

        他们萧氏的先天宗师!

        远远看见那人,萧纺眼中掠过惊讶,却立刻恭敬行礼,不再往前,转身向萧琰一点头,离去。

        萧琰知道,松树下那位,就是她的讲武人。

        她上前去,长揖行礼,声音清澈,端敬,“嫡支嫡房十七萧琰,字悦之,道号无念,拜见讲武夫子。”

        那女子手中提了个酒葫芦,笑了一笑,苍绿的松枝便似在她的笑容中青绿生动起来,声音听不出年纪,只觉和这岁月一样,悠远绵长,“哎呀,年纪大了,就喜欢看见你这么漂亮的小美人——叫悦之?这字取得好,见到你,就身心俱悦呀。”

        萧琰在山上没戴面具,听见这话眼角微抽:她这是被……祖辈调戏了?

        那女子招手让她走近,白皙的手指在她脸上摸了几摸,“哎呀果然鲜嫩,像昨天吃的嫩豆腐。”

        “……”

        但她没有躲,因为这位祖辈动作虽然轻佻,眼神却很正。

        “真是个好孩子。”那女子笑道,“你曾祖父是我三弟,我行二。”

        “二曾伯祖。”萧琰恭敬叫道。

        “还是叫夫子吧。被小娘子这么叫,叫老了。哎呀呀,时光悠悠,岁月流金。”说着负手走入塔中,那只酒葫芦勾在她手指头上一晃一晃的。

        萧琰闻到她身上的果酒香,忽地粲然一笑,跟着入了塔。

        她已经见过三清宫、梵音寺和天策书院的先天宗师,各有各的风采气度,令人心折,但她觉得,还是自家这位曾伯祖最有人味,让她觉得亲近。

        进了塔,脱了鞋,萧琰在她面前的藤垫上盘腿坐下。

        “小十七,我单名一个迟。别以后人问起,你还不知道你的讲武人是谁。”萧迟随意的坐在藤编小榻上,一脸笑意吟吟的。

        萧琰道:“是。”便想起曾祖父名讳为“迅”。

        一个迟,一个迅——先生的为迟,后生的为迅?

        她脸色有些古怪。

        萧迟忽地向她挤了下眼,“我在母亲肚子里迟迟不出;生阿弟时咻的一下就出来了。”

        萧琰扑哧一声笑出来,对这位二曾伯祖感觉更好了,跟着便想到这位曾伯祖与曾祖父同母语,那就也是公主所出,和她另一半血脉也是一样的,于是更觉亲切了。

        萧迟向她举了举酒葫芦,“要不要来一口?”

        萧琰四处一望,全是书架子和竹简,还有几个书案,笔墨纸砚俱全,却没有杯盏之类——您这是要我直接拿着喝吗?她脸窘了下,赶紧摇头,“不了,谢谢夫子。”

        “我不介意的。”萧迟真诚的道。

        萧琰:“……”二曾伯祖您真的不是在调戏我?

        “哈哈哈!”萧迟大乐,喝了一口酒,“哎呀,阿琰为什么是我家的呢?”一脸遗憾自家人不能下手的表情。

        萧琰忽然觉得先天宗师还是高远点好。

        萧迟笑了几声,收了酒葫芦,敛去笑意的眼眸华邃流光,这双眼睛看着她,“十七可知,何为武学?”

        萧琰只觉那双眼睛仿佛流淌着岁月的长河,壮丽而深远。

        她不由恍了下神,赶紧敛目,认真答道:“武学二也:武技,武功。普通人强健体魄,锻炼肌肉,练习搏击之术,此为武技;其上为武功,修炼内功,纳天地元气,炼精气神,突破身体极限,力则拔山,寿则延命,而至最高境界者即入道,突破宇宙生死之秘,跨越天人鸿沟,道存神存。”

        “没错!”萧迟道,“世间万物,抵不过岁月,最终都逃不过生老病死。无论生时多么精彩,最终都会死亡,步入腐朽的泥土,化为尘灰。多么让人不甘啊,是么?”

        萧迟眼中流转着碎光,仿佛岁月长河星光闪耀,华丽动人却又深奥邃远,她的声音也仿佛时间长河汩汩流动,让人忍不住倾荡其中:

        “上古伏羲演化大道,观宇宙生死奥秘,说:天地之德曰生。天生道,道生一,一生两仪,两仪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生于阴阳,阴阳相生,生生不息。万物有生灭,亦是不灭,因道是不生不灭。所以,天道以生老病死制约万物,却也给了万物生的机会。生之尽头为死,死之尽头为生——生死可易也:天地造物,便在这生死转化中留下了一线生机。吾辈孜孜以武求道,便是求这一生机。无论道家修道,武家修武,佛家修佛,吾辈修行,都是为了打破人的生死这个囚笼,岁月不息,生生不已。”

        萧琰听得神思起伏,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给她讲,生死与武道。她从小刻苦习武,风吹雨打,坚定不移,是为了母亲说的“变强”,强者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她为自己奋斗,更为母亲奋斗。可是,真相给了她蒙头一棍。母亲不需要她为她拼搏。萧琰痛苦时茫然,一度不知道自己再执著于武道为了什么。她可以为自己奋斗,可以走强者之路,但是,为什么非得是武道之路?大唐这么多风流俊采的人物,萧氏这么多风流俊采的人物,走武道的不过十之一二。

        只因为母亲说先天之期可见,给了她继续执著的目标。

        可是,武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夫子说,是“岁月不息,生生不已”,那么,她也是为了生生不已吗?为了打破天地生死的禁锢,永远淌流在时间的长河中吗?

        她迷惑的看着夫子,她对于生死并不执著,生而尽志,则死亦无憾。她隐隐觉得,生生不已,并不是她执著于武道的原因。

        “阿琰,想清楚自己的道。”萧迟问她,“何谓武者之道?”

        武者之道,难道不是武道么?

        萧琰澄澈的眼眸透出困惑。

        萧迟悠然一笑,“天下学文者万千,何以为道?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找准了路,才能文以载道。否则,不过是读了书本,庸庸碌碌一生而已。文者短短一生,致道而精彩者如繁星闪耀,光亮了我们的天空。而天下武者万千,能达最高境界者,何人也?只能在我们的想象中神往。但千年岁月,武道不息,何也?意也,志也,神也。天行健,自强不息。——小十七,你要找到自己的道啊。人有信念,能坚定前行;但道者要有道念,才能清醒的行走在这条寂寞的大道上。”华邃的眼睛看着她,仿佛站在岁月长河的那一头,静深悠远的看着她,如何从桥头踏入舟上,进入这条岁月长河。

        萧琰不由得沉迷在她的眼中,仿佛听见河水的声音哗哗流动,就在身边,从无尽的长河流过来,又向无尽的长河流过去。

        良久,塔中无声。

        直到塔外一声呖呖莺鸣,她才遽然清醒过来,有些赧然的道:“十七听得出神了。”恭敬的合手,伏身拜下去,叩首,“十七多谢夫子指教。”

        “哎呀呀,”萧迟声音挺遗憾的道,“我还以为十七这般深情的望着我,能到天荒地老哩。”

        萧琰:“……”

        所以,方才的高人貌是她眼花吧?

        什么岁月长河,生生不息,明明是调戏小辈生生不息来着。

        萧迟大笑,从袖中飞出一卷纸,落到她的膝前,“这是你要学习的纲目。上面列的竹简或书卷,你按顺序浏览。其他的,就不必看了。等你以后有了闲暇,再来看这些书不迟。”

        “是,夫子。”

        “这些日子你就待在塔中,吃食饮水都有人送来。遇到不解处,书案上有纸墨,且记下来。我七日来一次,回答你的疑问。”

        “是。”

        萧琰恭敬送她出去,此后的日子,便在塔中静心读书。

        讲武塔的第一层是武学理论,从武学的起源到武道的建立发展,千年中出现的各家流派和名人,都论述得详尽。防虫腐的楠木书架上,有竹简,也有雕版书册,一眼望去,足有上万卷。

        萧琰按着二曾伯祖列的单子,依序从书架上取书而读。

        她在第一层待了三日,然后上第二层。

        第二层是内功心法,这些内功心法多数是从道门流出,经过萧氏宗师的修习,又多有创修,形成萧氏的心法,供弟子选择修行。

        萧琰学的是商七代母亲传的心法,当然不需要再修习这些心法。萧迟在书单中列出二层的书目也只是让她读,不是让她学。但触类旁通是很有必要的,而且萧氏宗师创心法的经历、过程、感悟,对武道修行者也是大有裨益。

        萧琰在第二层待了五日。

        第七日萧迟过来,回答她记在纸上的一些疑问,便自离去,当然顺道调戏一下萧琰也是必不可少的。

        萧琰送走这位曾伯祖后上了第三层。

        从第三到第九层,都是武功秘籍,有掌、拳、腿、指,也有刀、枪、剑、戟,甚至冷门的兵器秘籍都有。

        萧琰在这七层里待了半个月,待的天数最多的当然是“刀”这一层,其他几层都是读读看看而过。

        期间萧迟来过两次。

        她继续上了第十层。

        第十层是各种轻身术和步法。萧迟给她列出要修习的是斗转星移。萧琰之前修习的是斗转星移的上卷,这里是下卷,而且是真正的精华所在。萧琰看得如痴如醉,边看边想边悟,浑忘了时日,直到萧迟传音给她,让去文道堂听课,她才知道已经进了十二月。

        还是由堂兄萧纺带她出了谷,便有文道堂的夫子——十四堂叔萧昕领她去百经堂听课。

        百经堂是讲大课、也是学子辩论的地方,萧琰今日去听的就不是经课,而是辩论会。

        十四叔边走边给她普及文道堂的知识。

        萧氏的文道堂分易、经、文三部:易部是以易学为主,包括象数、天文历法、地理方舆;经部是诸子百家,下面又分诸堂,儒经堂、道经堂、墨经堂、法经堂、史经堂,等等;文部则是教诗词赋散文之学。百经堂的辩论会就是经部的辩论会,十四叔笑着说,经常打架就是在这里。

        萧琰这次旁听的经辩会论题是“仁德礼义”,这是经部的经典常论题,每年七月、十二月都要举行一次这个论题的辩论,而学子们是抽签决定他们的立场,不管他们认不认同,反正要从他们抽签的这个角度去论。十四叔说,世间道理没有绝对,处在不同的地位,站在不同的角度,对同一件事的看法就是不同的,而且因时因地还不同。萧氏子弟要学的,就是这种多角度考虑问题的思维。但是他们在毕业前,必须按自己选择的方向参加辩论,然后在下山前写出自己的答卷:仁德礼义孰为先?

        这个答卷将封入他们的学档中——同样没有标准答案,评判也如将道般,将由他们自己做出,用自己一生的实践来做评判,最后归入他们的“文以载道”档中,供后辈子弟学习经验,吸取教训。

        萧琰在经辩堂时终于体会到什么是文架,她觉得宁愿打十场武架,也不愿意打一场这样的文架,简直是唇枪舌战更胜刀兵,其酣畅淋漓处又让人止不住击掌道绝。

        一个上午的经辩结束出来时,她还沉浸在其中,只觉许多堂兄堂姊的辩论简直字字珠玑,让她心中有些困惑的事情也豁然而解,不由深刻理解何谓“大道相通”,文武之道虽然相反,一些道理却是相通的啊。

        她觉得对二曾伯祖说的“武道信念”的理解又进了一步。

        中午就在经道堂用膳,和十四叔和其他几位族叔夫子一起。

        用完午膳,十四叔领她在经部行走,边走边说道:“文道堂里有道家、儒家、法家、墨家等诸家学说,萧氏子弟可以只精一道,但须通读其他家的学说;可以推崇一家学说,但不可因此完全贬抑其他家学说。各家学说能在春秋战国创立并流行,自然有它的精妙处。做学问,要有坚执,但不能偏狭。……

        “在咱们河西,重建文道堂的先曾祖名讳钫,他是儒学大家,建堂时就说:你可以贬斥某个学说,但你不能看扁这个学术,除非你自认为能与创立这个学派的贤者比肩,你才有资格说‘你说的都是狗屎’;当你还站在山脚下需要仰望时,你有什么资格批判山峰?做学问要低头,高抬着头只能让人看见你鼻孔里的鼻屎。”

        “哈哈哈!”萧琰听得大乐,觉得这位曾祖说的太有道理了。

        萧琰在文道堂的承道堂里看见了一部部的厚书,按照不同类别的成就,写入了萧氏历代前辈的事迹。他们中有德行出众的,也有经学论著闻名的,还有做官有成就的,讲学一生桃李无数的,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以技做出成就的,农技、匠器技、建筑,方舆,河渠治水……还有经商,为萧氏创造巨大财富的俊才。他们,都收录在《萧氏承道录》里。

        十四叔说:“不是《萧氏英杰录》,是承道。承载我们家族的道。就像一艘大船,要开动,就需要各样的位置都有人,都跑去掌舵,谁去撑篙,谁去拉帆?所以,士农工商,都要有。都去做官,哪有这么多的官可做?而且还挡了人的道,做官就是独木桥,一半的桥都被你这个家族的人占了,让其他人怎么上桥?阻了太多人的道,就会被太多人联合起来,铲倒你,推翻你。萧氏就算再强大,能跟世道相抗吗?所以,退一退,让一让,反而道路更宽广。……”

        十四叔背着手道:“咱们萧氏在大梁朝时,有十几万宗族子弟,远支的已经没了爵位,没了皇室给的俸禄,怎么过活?都抢着入仕为官,有才的还好,没才的就要走门路,把别人的位置给占去,结果一半是禄蠹,腐了自己,也亡了国。咱们萧梁王朝倾覆,有很多原因。这些,都是教训,要重新站起来,就要吸取教训,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尤其咱们远迁河西,背负着沉重的重兴家族的使命,咱们不再是一个国,只是一个家族,却要承担起“一个国”的责任:建造河西,咱们萧氏就得出人才,各种人才都得有。铁器、军器、农具、养马牧羊,修建河渠,兴农事、促商贸,这是只读儒经、道经就能得来的么?……大道通天,没有这些条条小道,咱们通不了天。咱们萧氏,不是在治家,是在治国,以治国之道治家,以治道来传家。大道不灭,萧氏便能长存,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

        萧琰郑重的向十四叔行了一礼。

        她回到讲武塔,心中犹在沸腾。

        道何为道?

        她问自己。

        萧十七,你会写出自己的答卷。

        十二月十三,四叔祖萧勰上山来接她。

        她先去了武经堂,将自己写下的将者答卷郑重的递给执堂夫子,看着它封入自己的将档中,深深的向夫子行了一礼,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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