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悲剧

亲情，在薄情之人眼里似乎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廉价的东西。可若放在重情的人身上，就会成为一辈子最为宝贵的财富。无论是妹妹穆婉，还是哥哥穆长贵，显然都属于后者。贫子早慧，他们心中明白，血

        浓于水的关系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无论是穆长贵将来的妻子，还是承诺善待穆婉的丈夫。

        所以，他们放不下彼此！

        林山父亲的出现，为这对儿苦命的兄妹带来了光明的福音。在给予穆婉一个富足安康的家同时，也解决了穆长贵的后顾之忧。当然，最重要的是成全了被他们视作比生命还重要的兄妹情。在新婚婚之夜，林山喝的酩酊大醉。无论是那殷实的丰足家境，还是令人艳羡的娇美新娘，常人只要得其一便能笑醒，更莫说双福傍身了，所以他有狂欢求醉的资本。宴席过后，宾客们自然是要闹洞房的

        ，而就在新房里氛围越来越热烈的时候，有人看到在那红灯笼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中，穆长贵在无声的哽咽着。

        或许，他心里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妹妹吧？

        或许，他是在为妹妹的幸福喜极而泣吧？

        或许，他是在憧憬一家人的美好明天吧？

        可究竟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激情热烈的新婚过后，林山和穆婉的生活也就慢慢回归了平静，如同林山父亲所希望的一样，他的孙子开始在母亲给予的温床之中孕育、成长起来，一切都在朝着幸福的方向发展。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

        在整个林家都在期盼“大胖小子”降生的时候，意外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发生了。

        穆婉被门槛儿绊倒摔了一跤，孩子——早产了！经事无数的老人们常说，孩子都是七活八不活的。意思是说七个月的早产儿能保全下来，可如果是在八个月从娘胎爬出来的话，十有八九是要丧命的。或许是上苍怜悯这个小生命，也或许是林山父亲的昼夜祈祷起了作用，总之这个发育八个月的胎儿保全了下来，那晚林家大宴了公主岭的全部百姓。可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早产的胎儿虽然保住了，可林家人却发现无论怎么呼唤，那孩子都没有哪

        怕一丝一毫的反应。

        那将林家炸的鸡犬不宁的天雷，是先天性失聪！

        但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任何人都不希望孩子带着顽疾降生，可很多事情并非人所不想、不愿、不甘、不受就不会发生的，这就是现实的残酷。林家，当时家大业大，属于公主岭这一代的名门望族，诞生出先天性残疾的后代，自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加上孩子属于早产，命虽然保住了，却随时都有夭折的可能，所以林山和父亲经过商议之后，

        便打算放弃那个孩子。这一切都被穆婉偷偷听在了耳朵里，于是她不顾虚弱的身体，连夜回到了娘家。林山和他的父亲登门百般劝说，穆婉却死活都不肯回来。他们也曾想过动强把穆婉绑回来，可当初在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全族老少都做过见证人，都知道林山的父亲曾经对穆婉说过一句话，“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回娘家。”林山的父亲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完全是因为他时刻谨记着一句话，人无信不立。所以思量再三，他和林山终究还是做出了妥协，回家去等穆婉的心意转圜，时间总会给出一个确切交代

        的。可他们似乎忘了，子女之于母亲，可不单单只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更是一种精神的寄托，一个看着他从无到有的成长过程，同时还是一份十月怀胎同呼吸、共命运的母子情。就这样，穆婉带着孩子便在

        娘家住了下来。林山的角色完全被穆长贵所取代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自己的妹妹和外甥，为了看病不光花光了家底，更是推掉了好不容易说成的婚事。这些，不光被公主岭镇的乡亲们看在了眼里，同时也感动了林山父子。他们当着宗族的所有人许下誓言，一定会竭尽全力治好那个先天失聪的孩子。可当穆婉答应回夫家之后才明白，林山和他的父亲还有

        一层言外之意，那就是在治疗早产儿的同时，她也要为林家再尽可能的多生几个孩子。

        “治不好他，我一个孩子都不会再生！”当穆婉嚎啕着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他们所思所想不尽相同，有的认为这丫头太过于认死理了，男人娶媳妇儿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你多生几个不是分内之事吗？还有的觉得穆婉太愚蠢了，为了一个先天性残疾的孩子，真的要去放弃那人人羡慕的富足生活吗？当然，也不乏一些暗暗竖起大拇指的人，女人也是人，凭什么就要依附于男人之下，凭什么让他们来决定自己的幸福，这

        跟古代的生育机器又有什么区别？事情陷入了僵局，也就只能从长计议，随后的日子林山和他的父亲多次登门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可穆婉依旧心若磐石，没有丝毫改变主意的迹象。凡事，都会有终结的一天。可无论是公主岭镇的乡亲们，

        还是林山父子，都不会想到穆婉会给他们一个那么残酷的结局，那对于林家来说是毁灭性的。

        在一次去省城给早产儿看病的时候，穆婉……切除了她的子宫。

        在那个年代，这件事情就像是火星儿溅入了军火库，整座公主岭镇都被炸的支离破碎了。在乡亲们的眼中，穆婉已经不再是人，她是一个魔鬼，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们想不通，一个女人究竟要疯狂到什么程度，才能狠下心来摘除自己的子宫？可穆婉很清醒，她知道自己只有这样做，才能彻底让林山父子死了心，才能保住这个有着先天残疾的孩子。说到底，都是源自她对孩子的那份儿爱。因为她心里很清楚，一旦她再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那

        么林家为了面子，为了名声，为了血统，迟早都是会将这个残疾儿弃之不顾的。晴天霹雳过后，林山的父亲一病不起，没有多久便过世了。林山似乎也是死了心，他虽然将穆婉接回了家，却再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很多人也都曾劝过林山，既然穆婉心肠如此之狠，那就离婚再娶吧

        ？可林山却说，他父亲临终之前嘱咐过，一辈子没有失信于人，绝不可做出这种有辱家风的事情来。

        况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切当归咎于林家父子的逼迫。就这样，林山背负着父亲临终前保全家风的重托，开始了非人非鬼的生活。名义上他和穆婉还是夫妻，又共同抚养着一个孩子。可知情人都清楚，他们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一年到头却都不会说上一

        句话。就连那个孩子，姓氏也都被改做了穆，昭示着彼此关系的彻底结束。

        “唉……”

        在讲述这段儿往事的时候，林文书时不时的会喝上一口酒，所以当我得知了事情始末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迷离了起来，长叹时吐出的气，也都夹带着浓浓的酒精味儿。

        “其实只要有一个人肯妥协、肯包容、肯后退一步，也就不会造成这样的悲剧了。”每每听闻这种悲凉的事情，我的内心都会忍不住的颤抖。

        “是啊……”林文书长叹一口气，“本是一段儿人人得以传颂的佳话，最终却以这样的悲剧收场。可是话说回来，他们谁又做错了呢？”

        “要我说，都没错。”

        “为什么？”“林婶儿做出那么疯狂的事情，还不是怕再生的话这个孩子会遭受遗弃或者不顾吗？说到底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骨肉，虽说那孩子有先天失聪的障碍，可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怀胎八月的骨血结晶啊。而站在林叔的立场上，他想要再生一个或者两个孩子也是无可指摘的。莫说头胎有着残疾，就算是一个健全的孩子，那么生个二胎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那个年代，哪家不是两个、三个甚至更多个孩子，独生子

        女在山区实在是太少见了。”

        说到此，我也忍不住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其实这场悲剧完全可以避免，只要林叔和林婶儿都把心窝子话掏出来，根本不会造成这样的误会。”

        “是啊，有话就得说出来，您看我，啥时候让话憋着过？”

        “后来呢？”我不想让林文书转移话题，继续问了下去，“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那个孩子怎么样了？林婶儿又是怎么死的？林叔又有过什么改变吗？”“后来，他们继续那样别扭的生活在一起。林婶儿什么时候回娘家镇长也不再过问，完全看她自己的心情。那个孩子虽说先天失聪，不过脑子却很好使，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最终考上大学读了兽医专业，

        毕业之后回到公主岭开了一家养殖场。他在办厂之余还参加了几次考试，获得了从医的资格，现在是公主岭镇唯一的大夫。”

        “自立、自强，在残酷的命运挑战面前，不沮丧、不沉沦，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榜样。”我自问，跟穆羊人对换位置，远远做不到他那样。“从林婶儿摘掉子宫开始，镇长的脾气就越来越不好，有段时间相当的放纵和堕落，每天晚上都会招呼镇里一些不正干的二流子聚到家里喝酒赌博。那件事情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用了小两年的时间才

        缓过来。至于林婶儿的死，我不是很清楚，许法医要真想知道，那就去问镇长吧？”“算了，还是不要去提那伤心事儿了。”之前在听林文书讲述林山为公主岭所做的一切之后，我虽然对他产生了敬佩之心，却多少还是膈应他那副臭脾气的，不过现在我全释然了。我想换做旁人摊上那些个

        事儿，怕是早就一蹶不振了，能做到林山这样的，全天下怕是都找不出几人。

        “行了，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许法医您也早点儿休息吧？”或许是我们之前谈论的话题太过于沉重了，沉重到林文书都没了继续的兴致。

        “林主任，我送送你。”把林文书送到门口之后，我便打算关门收拾收拾睡下，可门儿还没有关起来，林文书却突然返了回来，而且神色有着说不出的凝重和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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