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十
午后。
在黑弥撒面前,欧蔷的声音向来温柔,好像她不只是心理医师,还是她认识不久的朋友。
黑弥撒照旧穿着那身有糜烂气息的黑袍,她神情淡然,仿佛灵魂很久之前就被上帝收走了。欧蔷打了个呵欠,热情地把玻璃坦布勒杯(1)推过去:“喝酒吗?”
她的眼眸掩盖在厚厚的黑发内,深邃而忧伤,无端令欧蔷想到隐居在晦暗巢穴里的怪物。她好像没有听清欧蔷的话,直到欧蔷想再重复一次时,她才轻声问道:“我可以在这里抽烟吗?”
欧蔷温柔地笑:“当然可以。”
女佣拿来精致的实木烟盒,黑弥撒颤抖的左手挑选了雪茄。
“你的意思是,你的灵魂属于郑妍,那你的身体呢?也属于郑妍吗?”欧蔷倒没有抽烟的习惯,她举起杯子里调制得当的卡布奇诺,小啜一口。
黑弥撒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欧蔷一边把她的情况记录在平板上,一般问道:“你的笔名,黑弥撒,是谁给你起的?”
她吐出醇香的烟圈:“我自己。”
真是吊诡的名字。
欧蔷又道:“除了郑妍,你的脑海里,还有其他的记忆吗?我的意思是,你还有没有其他人的记忆?你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是郑妍吗?”
黑弥撒点了点头,神情十分茫然。她的深褐唇纹皲裂幽深,像是永远寻不到尽头的黑暗迷宫。
欧蔷一时语塞。
黑弥撒的指尖轻轻拨弄燃尽的烟灰:“至于怎样流落到摩罗市精神疗养院,欧小姐,我不记得了。”
疗养院的护士曾对欧蔷说,如果黑弥撒过分地去想她的过往,则会抑制不住地头痛。每当头痛时,她必定歇斯底里地尖叫,护士只好给她打一针镇定剂。
欧蔷轻轻用金属长柄勺搅动着卡布奇诺,安慰道:“想不起来就算了,别过分难为自己。”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黑弥撒对怀有耐心的欧小姐依赖许多。除了欧蔷,其他人都把她当成病人,甚至用束带绑起来押运,就像从一个动物园送往另一个动物园的困兽。
黑弥撒低声说:“谢谢你。”
这三个字说得太轻太轻,如果不是欧蔷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你没有什么要谢我的,”欧蔷偏头,她头顶的毛茸小熊发卡颤了颤,“还有,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黑弥撒望向天边,谁也不知她在看什么:“欧小姐,我想请你喝一杯咖啡,可惜我没有钱。”
欧蔷:“嗯?”
黑弥撒眼神里的哀伤像迷雾一样:“我用黑弥撒这个笔名出版的收入,全都在摩罗市疗养院院长的腰包里。”
因为她是精神病人,没有完全行为能力,所以没有收入。
欧蔷心尖有微微的刺痛,她问道:“你写了什么?”
“几出戏剧而已。”
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严肃刻板的欧葵竟然允许员工在su总公司养猫。欧蔷刚舔着焦糖珍珠冰激凌走入大楼,就听到一阵甜腻的喵喵叫。
抱着文件夹的员工们向她问好:“hi,二小姐!”
欧蔷一个白鹤亮翅跳上暖色的会客沙发,姿态不羁地半躺吃冰激凌,活脱脱一副二世祖的模样。
助理为她端上柠檬茶:“请。”
欧蔷惊讶地看着那只长得很抽象的黑猫:“那个,我姐真的允许你们在总公司养猫?这不像她啊!她没让你把猫扔出去吗?”
二人说话间传来高跟鞋的清脆声响,是肩披西服外套的欧葵走过来,她冷冷道:“这只猫是我留下的。”
闻到冰激凌的香甜,黑猫激动地向前扑去,欧蔷这才发现它有条腿瘸断一截,走路摇摇晃晃。黑猫的粉鼻下有一块白斑点,像极了小胡子。
助理一边为柠檬茶加薄荷,一边说这只猫的来历:“它叫希特勒,原本是一只遭人虐待的流浪猫。家主看它可怜,在外面找不到东西吃,还经常被打,就把它带回总公司了,养在这里,当个吉祥物。”
欧蔷恬不知耻道:“总公司的吉祥物不是我吗?”
助理:“……”
欧葵疲惫地揉一揉自己的额角,点燃一根乌普曼:“有事说事,没事快滚。”
冰激凌吃完了,欧蔷走上前去跟姐姐说正事。总公司的员工们情商何其高,除了欧葵的贴身特助,其余人即刻回避。
欧蔷一本正经道:“家主,我们调查一下郑妍的资料吧。”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相信她说的话?”欧葵一边往冰川大理石烟灰缸里弹灰,一边微微蹙眉,“剧作家郑妍在上个世纪就死了。她只是精神出了问题而已,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欧蔷摇头,巴洛克白玫瑰耳环随着她的动作不住晃动:“我注意到,黑弥撒习惯用左手抽雪茄。昨天我上网搜索郑妍出席活动的照片,发现她也是用左手抽烟,也许这不只是巧合。”
欧蔷难得褪去玩世不恭的外壳,神态认真起来。
欧葵抬眼看她两秒钟,搁下烟草,一言不发开始搜索有关郑妍的讯息。
因郑妍去世多年,网上的讯息大多是断墨残烛,少头少尾。而且,郑妍作为著名的剧作家,资料不该如此短缺,应当是有人刻意删除了不少。
欧蔷搜索两个小时,破解郑妍年少时曾用过社交账号,竟发现郑妍初次从文所用的笔名正是黑弥撒!
这件事几乎无人知晓!
二人继续深入调查,剥丝抽茧,不久就尘埃落定:二十一世纪郑妍的思维方式生活习惯和二十二世纪的黑弥撒完全吻合。
欧葵的眉一直没有平坦下来。她沉默了。
“眼下唯有dna比对了,”欧蔷浅啜一口柠檬水,因被搜查出的事实惊到,马克杯拿的不稳,些许液体洒在她紫罗兰田园碎花长裙上,“对比她和郑妍的dna。”
欧葵摇头:“不,这不可能。郑妍上个世纪就死了,她的dna就算保留下来,现在早就失效了。”
欧蔷斩钉截铁道:“那就对比其他人的dna。”
“什么?”
“把黑弥撒的dna数据发给警察局,让他们比对十年前的失踪人口,看看她的躯体究竟属于谁。”
欧葵颔首,当即把任务交给自己的特助去办。
蝴蝶公馆的日暮总是鹅黄色的,仿佛一片撕碎的金沙带。
黑弥撒坐在水岸边,暗色的长袍被风吹得肆虐疯长,她像一只被永远禁锢在原地的黑天鹅。人工湖里的阿芙拉(2)摇曳相戏,争相啄食落在涟漪上的花瓣。
她眼前的女人不是那个温柔的心理咨询师,而是把她从疗养院带来的严肃总裁。
欧葵扶着梧桐树立在对岸:“你好。”
黑弥撒抬眸:“您来找欧小姐吗?她不在这里。”
“不,我找你。”欧葵道,“我有一件事请求你,希望你能答应我。”
黑弥撒道:“什么事?”
欧葵打了个无声的响指:“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提取你的dn□□段,这也许能找到你的家人。”
黑弥撒摇摇头,坚持道:“我是郑妍,我的家人都死了。”
欧葵走近两步,湖光潋滟下荡漾着舍勒绿(3)水草的倩影:“我听欧蔷说,你苦于自身是精神病患者,你在疗养院期间写作的戏剧版权也拿不在手里。如果你配合我们的治疗,我完全可以帮你拿到应得的版权。这样,你就可以请欧蔷喝咖啡了。”
黑弥撒的眼睛明亮了一瞬间。但是只有一瞬间。
凌晨三点,天都快亮了,但欧蔷还是难以入睡,她就把云豹call来,两人一起穿着睡衣打电动,打到日上中天。欧蔷一看屏幕,不知不觉已经九点半了,她们连早饭都没吃。
佣人端来可颂面包和奶油蘑菇汤,欧蔷边吃边聊:“我跟你讲,我家总公司竟然养了只猫。你知道那猫叫什么名字吗?希特勒。因为它鼻子那里有一撇小胡子。”
云豹随口说:“这么二的名字是你起的吧?”
欧蔷下巴蹭上些明黄的奶酪,她摇摇头:“不,是我姐起的。”
云豹拉开衣橱,预备找一件她的衬裙穿。不料翻了几下,竟然翻到了男式的衬衣和西裤。
这些衬衣和西裤都价值不菲,却保留着各式各样的布质、金属质感的精致吊牌,显然无人穿过。
“你是不是有病?你怎么留着男人的衣服!”
欧蔷转过头来,口中还叼着半块可颂:“关你什么事?穿我的衣服废话还那么多!”
云豹放下那些男式西装,找了间乳白的衬裙穿上,不至于让早餐弄脏军装。她正要调笑两句,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这些男装出现在欧蔷衣柜的缘故。
它们都是海雾的同款衣服。
是欧蔷像小孩子寻宝似的一件一件找了来,买了来,珍藏起来。
欧蔷毫不在意地吃完可颂,喊她过来:“快吃饭,吃完了你陪我赛车去。”
云豹心尖发酸,明明不是她的执念,她却没由来地感同身受:“你就这么念念不忘吗?”
“我已经念念不忘十六年了,不介意再念念不忘一个十六年。”欧蔷的眼角闪灼玫瑰色的亮片眼影,目光炯炯,“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像是一个终生旅途跋涉的香客,不停地寻找一座很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神庙。(4)”
云豹不知该怎样应对她这执着到可笑的痴情,只好说:“走吧,我们去赛车。”
黑弥撒答应了欧葵的请求。
收到自己的戏剧稿费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欧蔷喝一杯咖啡。
深夜,两个女人对坐在城里最安静的咖啡馆里。
“你为什么想请我喝咖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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