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沉默咒语
——我一直虔诚地相信,只要我大声喊着你的名字,魔咒就会显灵,魔法会冲破黑暗,我就能再次看到光明。
初二下的春天,四月了还在倒春寒,我和季夏裹成两个充气团子,艰难地在街上挪着,季夏不止一次地吐槽,西北的冬天完全就是欺压良家妇女的恶霸,占山为王以后就赖着不走了,压根不给别人机会。
“我家衣柜里的漂亮衣服每天都在挣扎,叫嚣着让我宠幸它们,你都不知道我每天起床拉开衣柜后的那种煎熬。”
“有几回我都把衣服穿出来了,往门口那么一站,一阵风过,爱美之心再次夭折。”季夏捏着拳头,不甘心地跺脚。
“每天穿成这样,我怎么让苏远程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啊!”
看见苏远程的时候,我和季夏正站在街边十分猥琐地头凑在一起吃关东煮。季夏让我拿着杯子,接受冰火两重天,季夏说她出钱我出力,她负责买,我负责端着。
她艰难地伸出手从杯子里捞出来一串金针菇,下半截已经有些凉了,她吐槽了几句立马吞了下去。然后又开始艰难地从我手中的杯子里捞鱼丸。
鱼丸滚在了杯子底,竹签戳过来戳过去没有戳中,季夏有些上火,准备抢过杯子给予这抵死顽抗的鱼丸致命一击,刚接过杯子又像碰到火球一样迅速把杯子甩回来。
季夏身子站直,把嘴角可疑的汤汁擦干净,目不斜视地盯着我们的右边。
右边什么都没有,我基本已经可以习惯季夏的反常行为,我知道季夏一定是看见面熟的人了,所以才瞬间切换高冷形态。
和季夏厮混了一年半,我深刻地认识到季夏冰雪女王的皮囊底下完全是包裹着一颗祸天祸地捉狗逗猫的毛猴子心。
于是我,淡定地在她面前,慢条斯理地把剩下的所有吃掉,然后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嘴和手指头,仔细瞅了瞅季夏眼角轻轻抖着的睫毛,然后心情特别愉悦地转头。
在我的身后,大概十来步左右的位置,苏远程站在那里,用好看的手指拿起筷子斯文地把手中的羊肉从铁签上捋下来,放在泡沫饭盒里,然后递给站在一旁的女孩。
季夏眼皮垂下去,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她不说话,可我知道,她在生气。
苏远程抬起头,和我们的目光对上,没有停顿,他们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
季夏转身:“走吧。”
我不知道那一瞬间哪里来的勇气,违背季夏的意愿,拉住她的手,转身,冲着苏远程挥挥手:“苏远程!”
季夏有一瞬间的慌张,试图把手从我的指间挣脱出去,我拗着劲端着笑脸,将她意图落荒而逃的脚步拦在我身边。
苏远程一步一步走过来,我能感觉到季夏的紧张,她的手指僵硬成一团,紧扣住我的。
点头就算打了招呼。
“女朋友?”刚问出口,季夏的手指颤了一下。
苏远程愣了一下,回答道:“邻居家的妹妹。”顿了顿,“你们也在这里玩啊?要一起吗?”
感觉到季夏的抗拒,我扣住她的手指,回答道:“好……”
那个“啊”字还没吐出来,季夏转头看着我,神色平常地说:“天色不早了,我有事就早点回去了。”
明明紧张地手指头都纠结起来,面上还一脸的风轻云淡。这样子,那份喜欢的心情该如何传达给对方,让对方知晓呢?
清风在耳边叹了口气。季夏转身丢下我,朝着巷子的另外一头走去。
佳人丽影,豆蔻梢头,聘聘袅袅。
我转头问苏远程:“你哪里惹季夏了,她都不和你讲话。”
苏远程眨了眨眼睛,摇摇头,眼睛带着无辜:“她叫季夏啊。”
“你不认识?”
“知道,就是不知道她原来就是季夏?”
空气突然变得有点让人窒息的难受,莫名其妙,季夏走了以后的空气变得好奇怪。
或许,又是苏远程的话,让我身旁的空气像被挤压了一般。
暗恋一个人,原来是这样一件被蒙蔽的事情。
心脏像被泡进了装着福尔马林的罐子里,“咕噜咕噜”地灌了好多水,四周有些闭塞,不安分地四处乱撞想要逃出去。
我有些难受。
天色又暗了点,路边摊贩的小吃车上的灯泡一个接一个亮起来,“哗”地一下照亮了街道,苏远程的半张脸陷入了阴影里。
惊醒一般,我转头冲苏远程招招手:“你们玩吧,我先走啦。”
“宿朽”,他顿了顿,迟疑地问我,“你最近还好吗?”
我转身摆了摆手,告诉他:“挺好的。”
季夏离开的那个方向,还没有亮起来灯,她现在在做什么呢?用什么样的心情,有着什么样的表情?
“季夏!”
我看见陷在黑暗里季夏的影子,她穿黑色棉服,和周围颜色融在一起,夜色像是要吞灭她,她摆动着她细细长长的腿,慢慢往前走,一点一点地像快要融化在空气里。
我要追不上她了!心突然慌乱起来。
“季夏!”我大声喊她。
犹如心电感应一般,上天听到了我的呼喊,街道两侧,路灯一盏一盏次第点亮,橙黄色光芒瞬间驱散黑暗。
季夏在灯光里停下来,回头,眼睛里盛着满天星辰,我跳着冲她挥挥手。
以后的很多年里,我都觉得季夏是藏在黑暗里的魔女,只要我大声喊着“季夏”,魔咒就会显灵,魔法会冲突黑暗,我就能再次看到光明。
如此虔诚,坚信不疑。
只要我呼喊你的名字,你的名字。
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身边,她佯装生气:“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了?”
“他苏远程算什么,你最重要!”我急忙忠犬般地表忠心。
“这还差不多。”季夏吸了吸鼻子。
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低落,我小声问她:“你不开心啊?”
季夏点点头:“他应该有些洁癖,我看见过他帮别人捡起来掉在地上的书,还垫着纸巾。”
“可是刚刚,他用手指擦了那个女孩嘴角粘着的辣椒酱。”季夏的语气里满是落寞,眼睛里的星星不安分地闪了闪。
我只能回应以沉默。
季夏垂头沮丧了一会儿,拉起我的手,元气满满:“走,去逛精品店!”
——
文化宫旁边的小巷子里,清一水的精品屋和影碟屋,每家店面都不大,密密匝匝挤满了巷道。
晚上人不多,我和季夏兴致高昂地挨家挨户搜寻战利品。2006年非主流文化刚刚露头,精品屋里会售卖有一些十字架款式的饰品,我和季夏都不是基督教徒,也并不晓得十字架与死亡的联系,只是单纯地觉得十字架的金属质感和简约线条很酷。同款的金属十字架项链,一人一条,佩戴在脖子上,郑重其事地在十字架面前发誓,我们会永远陪伴在彼此身边。
很久以后我才懂得,十字架代表着罪与罚,耶和华以鲜血洗净所有的罪与恶,世人才得到救赎。
因为有罪,所以才需要救赎。
阴差阳错,似乎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我是有罪之人。
我们都是有罪之人。
罪永远陪伴在我们身边。
——
盛夏周而复始,炎热的火球从南半球慢慢逼近北半球,巨大的太阳火轮高悬于空,整个春季异常短暂,只有短短几天便进入了盛夏,正午太阳光猛烈而燥热,蝉鸣都显得毫无精神。
季夏趴在桌子上,校服中袖卷起来适当高度,细长的胳膊贴在教室里还算温凉的桌面上,长发被高高束起盘成丸子头。
“阿朽,你头发长了诶。”季夏左脸贴在桌面上百无聊赖。
“嗯,是有点。”头发已经长到了下巴,扎得脖子有些痒。
“留起来吧。我正好最近在学短发编发,正好拿你的头做实验!”
我放下笔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我难道就只是小白鼠吗?”
“哎呀哎呀。别这么小气!”季夏支着脑袋摇头晃脑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重新趴在桌子上:“生活突然,好无聊啊。”
距离上次街头偶遇,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不参加活动,不喜欢运动的苏远程让季夏完全找不到突破口,制造偶遇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自信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季夏原本以为,她可以凭借美貌让苏远程留下初步印象,再通过智力碾压征服他。
哪里知道,苏远程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然宅。
季夏无从下手,无计可施。她总不能直接跑去三班叫他出来,告诉他,我对你很有兴趣不知道你对我有没有兴趣。如果有的话,我们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吧。
不不不,这种事情她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季夏苦闷地用脑袋磕着桌面,抱怨:“吸引一个人的注意力怎么就这么难?”
在季夏想出第n个搭讪苏远程的场景和对话的时候,老天爷自动掉馅饼了。
老妖婆请假又不想白白浪费一节数学课,便和体育老师商量了一下换课。原本上午最后一节的体育调到了下午第一节,正好是太阳最猛烈的时刻。
听闻噩耗的同学,在班里鬼哭狼嚎,仍旧没能阻止老妖婆对于数学课堂的热爱。
下午,戴着太阳帽,又涂了三层防晒的季夏,一边吐槽一边慢慢吞吞地跟着人流朝操场走去,抬头隐隐看见熟悉的后脑勺,原本糟糕的心情开始起了微澜,站在操场上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彻底反转。
三班也是体育课,季夏远远看着站在人群里有些百无聊赖的苏远程,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可能是为了响应季夏拳拳的搭讪之心,热身跑步结束以后,三班的班长就过来提议两个班一起做活动。
干脆,盛夏的大太阳底下,决定拔河。
苏远程去器材室借绳子,季夏站在队伍里不动声色。我瞥了一眼季夏,就知道我不出手,放任不管又得错过多好的机会。
“报告老师,我也去!”人群里先喊一声,然后立马把季夏推出去。
季夏依旧一脸的淡然,我实在是快要忍不住为她这种淡定高声呐喊了,指不定心里已经如何惊涛骇浪巨浪滔天春心荡漾泛滥不已,一张脸依旧怒刷着“关我什么事”。
季夏,真的很没出息,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器材室,器材室设备换新,绳子暂时没有,没借到绳子以后,两人双双回来复命。全程季夏只哼唧了一声“嗯”。
这个“嗯”是为了回应苏远程的“器材室里没有,我们回去吧。”
季夏被“我们”两个字冲击得晕头转向,傻笑着回了队伍。
我恨铁不成钢:“准备了那么多的台词呢?说好的创造机会把握机会呢?”
“没有想过会一起上体育课啊,总不能说‘好巧啊,苏同学,你也上体育课啊?’这一听就没脑子啊!”
我瞬间就明白了,一个正在花痴中的人是没有脑子的。我还能说什么呢?
没借到绳子,三班的男生干脆抱了一堆校服过来,袖子绑袖子就算简陋的绳子了。
简单粗暴。
苏远程从不参与这种游戏,就站在一旁看那一堆男生拔河,季夏从不旁观这种游戏,但也站在那里看……看苏远程旁观。
季夏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蛋,温柔恬静得不像话。
拔河的男生们为了结实胡乱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结,拔完河抓耳挠腮了一会儿,一人呼应起来,一溜烟都跑去打篮球,临走前几个男生拜托关系还算不错的女生帮他们把各自校服找出来。
长长的校服结成一串挂在双杠上晃悠。
苏远程被几个玩得要好的男生勾住脖子带离了操场。旁观了许久,季夏还是没有搭讪成功。
下课以后,女生们直接把校服拿回了教室,反正都长一个样,扔在讲台上等人认领。
男生回来以后瓜分完校服,就听见班里有人嚷嚷:“这不是我的,男生谁衣服上还绣花啊,跟女的一样!马炮!是不是你的?”
“你大爷的!你才女的!我校服才没那么干净!”被称作“马炮”的男生立马回击。
季夏走了过去,接过来:“给我看看。”
校服的衣领上用白色丝线绣了一个“c”。季夏把校服挂在手臂上,解释道:“可能和三班的拿混了吧,”顿了顿,冲我说,“阿朽,你认识三班班长,完了拿过去给他看看呗。”
话音刚落,铃声就打响了。
校服暂时放在了我这里,季夏认认真真地叠好,由我下课拿去三班换校服。
回来看见季夏坐在桌旁写作业,我推了推她的胳膊,问她:“你猜,谁的?”
“我哪里知道。”
“呦,还装!”
季夏不吭声,任由我在一旁笑,没几分钟败下阵来,放下笔:“你怎么发现的?”
“又是叠校服又是写作业的,能不发现吗?”
“写作业怎么啦?大家不都在写。”继续嘴硬。
“可你平常都是在发呆,看漫画和我聊天。”
“这反常行为几乎就在告诉我——你内心在不淡定,其实心底在盼着我回来惊讶地告诉你‘哇,季夏,好巧哦,是苏远程的校服诶!’吧?”
季夏叹口气:“阿朽你越来越鬼了。”
“太明显了嘛!”喜欢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被看穿了。
可是,苏远程什么时候才能知晓你的喜欢?
你一个人欢欣雀跃,一个人兀自难过,若没人知晓,一个人的悲欢终究都是一个人的悲欢。
还能坚持多久?
“早知道,是苏远程的话,就拉着你去送校服了。”
“没事,来日方长嘛。”季夏笑得毫不在意。
我点点头,收拾桌子上的书本,却总感觉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奇奇怪怪的感觉,哪里不对劲?
中午还热得要命,放学却吹起来风。“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季夏嘟囔着从桌兜里抽出来校服外套穿上,然后站在那里等我收拾书包。
走出教室,我转头看了一眼季夏。
我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
“季夏,你怎么知道那个校服是苏远程的?”我按住季夏的肩膀,问出这个迷雾般的问题。
季夏愣在原地,嘴角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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