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半暖旧时光
我安静地看着季夏,脑海里只能想起来那天冬天。
开学以后,瘦了一大圈的我手上缠着纱布出现在季夏面前。
大部分已经结痂,还有一部分还在渗血。
季夏惊恐地看着我,大呼小叫。虽然担心好奇,但见我不肯说,也只能作罢,然后变着法让我吃东西,补充长身体所需的营养。
我很感谢,但,那时候的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感谢了。
我抓住季夏的手,从嘴巴上拉下来,开口:“从那时起,我的世界里就充满了恨。”
“如果说,我还对谁抱有期待,只有你了。”
“季夏,我只有你了。”
回忆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能够不断的完善细节,虽然会夸大,会有一点偏离,但基本的事实是不变的。只要能够清醒地去审视回忆,不盲目,不被现在的状态和情绪左右。
“季夏,你记得,那两颗巧克力吗?
“真的很甜,特别甜。”
它们救了我的命。
后来,我再没吃到过,那种味道的巧克力。
后来的味道,怎么都不像。
被禁锢的日子里,时间失去了概念,存在变得难以度量。天色再次转暗,过了很久,外面放起来烟花,声音连成一片。热闹,喧嚣,欢乐。
过年了吗?大家是在庆祝吧,庆祝什么呢?
几天了?绝望包裹住自己,□□渐渐麻木,伴着漫长的烟花爆竹声,开始想……临死前能够回忆起来的事情,觉得温暖的。
快乐的。事情。
脑海里只出现了季夏,笑着的季夏,懊恼的季夏,生气的季夏,跳舞的季夏,自信的季夏,撒谎的季夏,调皮的季夏……
像一颗耀眼完美的星星。
我们如此不同。
思绪转得太快,一切都稍纵即逝。
外面的雪化了吗?
为什么苦难总是紧随着欢乐,如果不能分离开——
我不想要苦难,但我,也舍不得欢乐。
“不能再和季夏、和大家在一起了……”
季夏!大脑撕开一个口子,闭上的眼睛重又睁开。从口袋里摸出来巧克力,已经融化压扁重又凝固了。
包装纸都没剥干净,放进嘴里,休息很久才能恢复一点力气。眼睛开开合合,大脑不停地提示自己不能睡,不能睡。害怕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摸到手边的玻璃碎片,捡了一个稍微大点的,咬着牙割开手心,破开口子,流出血来。
不是长久之计,即便能清醒一会儿,也有可能因为失血而昏睡过去。
只要睡过去,可能就不会醒来了。
“别睡啊,求你了,别睡。”
要想办法出去。
每次牙尖只咬一点点巧克力,玻璃在手肘内侧还算肉多的地方重重地划下去,保持清醒。
找来纸张,蘸着血写最省力气的“sos”,裹住玻璃碎片扔出窗外。
祈求有人能发现,这不是恶作剧,是真的求助。
神明啊,只帮我这一次,求求你们了。
我是个好人,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虽然会背地里怨恨母亲,但我很尊重她;虽然也会嫉妒同学,但我有求必应……
我热心肠,尊老爱幼,诚实守信,关心同学……
我真的……
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不要求了,让我活下去。
让我活下去啊。
有谁,来救救我们。
……
2005年的春分,离过年只有5天了。
我记得很清楚。
我在那个差点吞噬掉我的性命的小房子里撑了近一周,第6天傍晚,有人发现了我。
他们破门而入,在看见人影的那一刻,我终于放心地昏了过去。
我活下来了。
神明或许听到了我的祈求,或许,根本就没有。
我不在乎了。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得救了,我活下来了。多讽刺啊。
“既然老天让我活下来了,就说明,我有一定有活着的意义,我有要做的事。
“从那时候起,我决定,不再哭了,我要好好活着。
“坚定而努力地认真活着。”
那个十三岁的我啊,面容模糊起来,懦弱,自卑,微小的我,开始渐渐消失,变成碎片,复又凝合成新的我。
深冬连同过去与秘密,被大雪埋藏起来。
我要开始,奔跑了。
“你说过,我会专注于一个目的而认真努力,其实不是,我只是,没有选择,必须这样做……
“或者只能这样做,季夏,我们其实是不一样的。
“不该是你羡慕我。”
我没能力改变过去的既定事实,也没能力改变所处的现状,人不能总为无法改变的事情而痛苦。我只能为了未来而做些力所能及的、有可能影响未来的事情。
我只能接受已经决定的事实,努力改变还有变动余地的未来。
上帝发给每个人一副牌,捏在我手里的是一副彻头彻尾的烂牌,可还没有结束,就不能断定我必输无疑。我只能用心用力地去打好手里的这一副牌。
活下去,才能等到重新洗牌的那一天。
一无所有,孑然一身,独自一人,除了此外,我还能做什么?
这个世界,给一无所有的人的选择实在太少了。
这个世界,对弱小的人要残酷了。
我只能变得强大起来。
我揉了揉季夏的脑袋,笑:“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季夏不说话,眼泪不要钱般地往下流。
我终于受不了了,擦掉那些眼泪:“别哭啦,笑一个,太久没见了,我要忘记你的笑了。”眼睛里灌满星辰的笑容。
“比哭还难看。”看着季夏咧开的嘴,我有些难过。
窗外天色转暗。我站起来,伸手把季夏拉起来:“饿死了,吃饭吧!”
我看着季夏擦干净眼泪,抬腿准备去厨房,拉住她:“去外面,今天吃顿好的。”
夜晚看不见太多星星,被厚厚云层遮住,偶尔冒出一两个星芒,闪烁着微弱的光。
只有风,不知疲倦地轻柔地吹着。
我抬头仔细盯着夜空,有些遗憾地开口:“季夏,这里看不到漂亮的星星。”
许久听不到季夏的回应,我转头看了一眼,季夏也像我一样仰着脖子看着浓黑的天空,我叹口气,说:“季夏,说说你吧。”
季夏缓缓转过头,盯着我的眼睛:“阿朽,我以为我能等到他爱我。”
季夏和苏远程相熟以后,亲近程度像坐上火箭一样的速度迅速攀升。
苏远程的数学和文科成绩好得人神共愤,而季夏的语文和理科成绩高得爆表。季夏弯弯绕绕地表示自己数学学起来实在吃力。
苏远程不戳穿她,单手支着脑袋,看着对面女生。
已经不再一本正经地高冷,眼睛里带着小女生色彩的期待。
季夏被他看得发慌,不自在地微微移开视线,桌子底下的手指纠结在一起。
局促不安的模样,像只可爱的猫。
眼角带上笑意,苏远程找了个台阶,有些颓然地开口:“都一样啊,我的物理也不轻松。”
季夏目光对上苏远程,看着苏远程困扰的模样,理性地建议道:“这样,我教你物理,作为交换,你教我数学吧!”
如此烂俗的学习互助套路,如此鲜明的接近意图,大概只有季夏自己觉得对方会看不明白,还洋洋得意、豪气干云地对着苏远程“如释重负”的脸开口:“放心,你的物理就包在我身上了!”
于是,重色轻友的季夏每周都会和苏远程约在图书馆温书,偶尔会一起去小书店看看新到的书。
季夏会状似抱怨实则温柔地吐槽:“苏远程的万年老二究竟是怎么得来的啊,明明那么简单的题,我讲了三遍他都没听懂啊!”
“真是的,实在太笨了!”
嫌弃的话语带着欢喜的语调,每一句的末尾语气微微上扬,任谁都听得到她语气里的开心。
季夏是真的觉得开心。
苏远程似乎永远睡不醒,不知道为什么,每周六的清晨,她到达图书馆的时候,苏远程总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季夏刚刚欲脱口而出的“对不起,我来迟了”及时刹住车,季夏轻手轻脚地走到苏远程身边,开口轻轻地唤了声:“苏远程?”
少年睡得深沉,俊秀的眉头微微皱着。季夏坐在他的对面,摊开书,拿着笔开始做计算。
“已知点o是三角形abc的边ac上任意一点(不与ac)重合,过点o作直线l//bc,直线l与角bca的平分线相交与点e,与角bca的外角平分线相交于点f……”
题干看了好几遍,大脑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印象,铅笔尖戳了戳纸上的图形,季夏偷偷抬头看了苏远程一眼,垂下头继续看题,然后,又抬头看了苏远程一眼。
反复几次,苏远程都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季夏索性放下笔,光明正大地看着苏远程。
少年趴着的脑袋上有一簇头发不太服帖,微风吹来,呆毛在风里轻轻晃动。
即便不看脸,季夏也觉得这是一颗好看的脑袋。赏心悦目,季夏的眼睛笑着弯起来。
鬼使神差地,季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苏远程翘起来的头发。
苏远程微微动了动,继续睡去,季夏收回来手,心满意足地继续弯眼看他。
季夏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苏远程紧闭的双眼和挺拔的鼻梁,视线描着少年的轮廓,再往下……t恤衫的领口敞开露出来漂亮的锁骨。
脸上炸开红色的蘑菇云,季夏匆匆忙忙低下头,又暗自懊恼自己太没出息,觊觎苏远程的美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看见了锁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应该趁着苏远程熟睡,多看几眼的呀!
扭扭捏捏的该怎么为以后长久的福利而做打算啊。
纠结犹豫是否要抬头继续看点福利,但,纵然有那个色心,季夏妥实没有那个色胆。
听见对面轻微的声响,季夏抬起头,苏远程已经醒来了。
季夏安慰自己,还好收回视线了,不然要被逮个正着了。
想到这里,懊恼散了大半,季夏看着苏远程右脸淡淡红色的印迹,笑着开口:“早上好!”
“这个是什么?”季夏戳了戳苏远程的肩膀,好奇地指着书上红色色加蓝绿色的椭圆形……嗯……天体。
苏远程顺着季夏的手指看过去,笑:“m27哑铃星云,行星状星云,是恒星耗尽光热以后的产物。”
“好漂亮啊!”
“是啊,离我们1200光年远呢,像这样的行星状星云在宇宙里还有很多呢。”
“状星云是什么啊?”季夏懵懂地开口问。
苏远程揉了揉季夏的脑袋,垂眼想了想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表达出来:“像太阳这样会发光发热的恒星,慢慢到达燃烧的终点后,就会出现向外扩的星云。这些行星状星云是恒星走向晚年的产物……
“它们是恒星燃烧的生命存在的最后证明,寿命平均3万年左右……
“比起人类百年的时间,3万年很漫长,但在浩瀚的宇宙里,这已经是很短的时间了。”
苏远程说得很认真,季夏却盯着苏远程出神,印象里第一次看他这么认真地说一件事、一个东西。
“苏远程,你喜欢太空人吗?”
苏远程愣住,然后摇头笑开:“我可没有宇宙遨游的宇宙飞行员梦想,我只喜欢这些神奇的会发光的东西。
“这些恒星很神奇,燃烧的时候散发出灼热的光芒,燃尽时又留下这样美丽的奇观,最后无声无息地消散,留下一颗白矮星。
“什么时候,都壮丽地存在着,无法让人忽视啊!”苏远程喟叹。
“虽然一百年很短,前十年和后十年的人生可能都一事无成,中间的这些岁月,我也很想像这些恒星一样,自由地散发着光芒,做些自己钟爱的有意义的事,也不算白白存在了。”
季夏没回应,出神地看着苏远程。
苏远程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有些不自在地看着季夏。
看着苏远程尴尬的脸,季夏笑着“哼”了一声,认真地开口:“只想着你自己啊,我以为你会有些为国为民、栋梁之才的伟大想法呢。”
苏远程也笑:“拜托,中国13亿人口,我就是这13亿分之一,还真没这么伟大。”
季夏扬眉:“呐,苏远程你有梦想吗?”
苏远程挑挑眉,一本正经:“如果摘星星算的话,那就有。”
逗笑了季夏,惹得她一脸春花烂漫:“什么鬼梦想?摘星星!”
于是,原本还说着自己没有什么梦想,只是随波逐流地被动接受的季夏,有一天,竖起食指,很认真地说:“我季夏有了一个伟的梦想,我要当一个杰出的天文学家!”
我一脸错愕,不能明白她的想法。
而苏远程,了然于胸,随即皱眉摇头:“不是吧,你要看一辈子星星啊?”
季夏被戳破也不气恼,抬着她的下巴,漂亮的脖子修长优雅,回他:“怎么?就许百姓放火,不许州官点灯啊!”
“你苏远程想摘星星,就不许我季夏有个看星星的梦想?”
苏远程忍俊不禁:“为什么不是州官放火,百姓点灯?”
季夏学着苏远程的模样,挑眉:“就你那物理,还想当州官?”
苏远程错愕,季夏甩了马尾,转头就走,留给苏远程一个漂亮的背影。
夏天。秋天。冬天。来年春天。
“阿朽,对不起!”季夏流着眼泪,冲我歉意地微笑,“2005年是你的噩梦,可是却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最幸福的时刻。”
“爱我的人爱着我,我爱的人也都在我身边。
“我无数次想起来那些记忆里的场景、人和事,如果时间能重来,多想就这么停留在那里。”
如果人生可以选择,能够停留在最幸福的时候,永远沉迷下去,就不用再醒来面对这逼仄又令人难堪的现在。
晚风吹着我们,一前一后步行走在这个我们俩谁都不属于的城市街道上,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又拉短。
街道拐弯,地铁站门口有两个女孩手拉手从里面出来,叽叽喳喳地大声讨论着什么,高个子的女孩看了一眼前方,转头冲矮一点的女孩说了句什么,两个人飞快地跑向公交站台,一前一后上了公交车。
手拉着手,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现在的孩子,关系如此亲密的模样了。
季夏也同我一样看着远去的公交车,她的脸很平静,我终于知晓,我已经不能像当年那样轻易就猜出来她的心思了。
当年,也是这般大的年纪啊,在那个北方小城里的岁月。
我们也曾紧紧拉着手在马路上疯跑过,忽略街道上的人群与车辆,无视掉那些喧嚣与嘈杂,一路纵情,放声大笑。
她会照顾我的情绪和感受,用一切都是她麻烦我的语气央求我等她;她会察觉我的小小尴尬,装作视而不见略过我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她不主动询问我的事情,只等我愿意开口。她有最细腻的心思,最温柔的笑容和装了满天星辰的最美的眼睛。
那时我眼睛里只看见她的好。怎么后来,都只剩下坏了呢?
我们也曾并肩而行,后来年少不复存在,你还记得我多少呢?
后来少年不再年少,后来的我们,后来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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