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阿稳,阿稳......”珞瑜唇瓣苍白,反复念着同一个名字,眼角不断有泪珠滑落,然后浸入枕头中,只留下一片洇痕。
烈灼托腮,嫌恶地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双手,然后不耐地翻出一个白眼,用口型第N次问出同一个问题:“够了没。”
月老无奈地摊手,放低声音回道:“他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善良点嘛。”
“你可得了吧,怎么不让他牵你的手呀-------还一牵就是一个时辰。”烈灼激动地提高音量,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走,“你不是已经喂给他补魂丹了?他就是只剩一口气,现在也该醒了吧。”
“补魂丹救的是他的身体,至于情伤嘛,唉。”月老故作痛惜地深叹口气,“他这么可怜,你忍心不帮他?”
烈灼无动于衷:“十分钟后如果他还不醒,我就把手收回来。”
“你这个人,你,你,”月老指着烈灼“你”了半天,都没有找出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只得再次搬出了屡试不爽的借口:“你的命可是我救的,要不是我,你的狐狸皮现在可不知道穿在谁身上呢!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烈灼气结,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地放重了些。喜欢牵我手是吧,那就让你牵个够。
月老得意地看着烈灼无言以对,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根处了,然而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你们两个这是......合伙恶心我?”珞瑜定定地看着面前十指相交的手,仿佛要在上面盯出一个洞,眉头皱的能夹死只蚊子。
烈灼窘迫地抽回左手,然后用力在衣摆上擦了擦:“你,你别不,不识好人心了!”
“你,你,你结巴什么,”珞瑜学着烈灼说话的样子,有意逗弄对方。忽然,他状若恍然大悟般拍手,“噢,你是不是喜......”
“你要是再膈应我,我就把你的舌头拔出来。”烈灼忍住干呕的冲动,咬牙威胁道。
珞瑜撇撇嘴,转头看向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月老,语气温柔:“小月,你过来。”
“我不!”
“那我过去?”
“哼,过去就过去。”月老没骨气地挪到珞瑜旁边,“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要总用拳头解决问题啦。”
珞瑜抿唇轻笑:“你在教我道理咯。”
月老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脑袋:“那倒也不是。”
“怂,包。”旁观的烈灼双手抱臂,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月老一听,腰不弯了,气也不短了,立刻龇牙咧嘴地骂回去,跟刚才完全判若两人。
珞瑜出神地看着两人斗嘴的样子,不知道思绪又飘到了哪里。
嘈杂之中,一道清亮的声音恍若晨风飘过,音量不大,却瞬间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阿稳还活着,我要去找她。”珞瑜屈起自己的小拇指,做出与空气拉钩的手势。
“找她?现在?”月老深吸口气,尽量使说出口的话委婉些:“天大地大,你去哪儿找?如果一直找不到怎么办?还有,天帝那边呢?你可还没有摆脱这位阎王呢。”
“会找到的。”珞瑜选择性忽略月老的连环追问,“天上人间,魔界地狱,我慢慢找,总能找到。”
“你疯了吧!”月老再也控制不住,急得口不择言:“一根红线结姻缘,穿古今,她现在是还活着,可在何时何地活着还未可知------依我看,她那种情况,九成已经不在咱们这个时空了,你怎么找!”
珞瑜坚定地转身离开,洒脱地挥了挥手,言简意赅:“此爱翻山海,山海皆可平。”
“你......这还是我认识的珞瑜吗?傻,太傻了!”月老不甚理解地摇摇头,眼中罕见地露出了迷茫。
他看向旁边的烈灼:“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烈灼怔愣了一瞬,垂眸压下眼底的苦涩,轻快地应道,“我要先变强,很强很强那种。”
“也是为了碧璧?”
烈灼攥紧手心的红色小吊坠,没有回应,而是冲月老扬扬下巴:“有缘再会吧。”说着,留给月老一个略显落寞的背影。
空荡荡的庭院里,忽然刮起清风,春寒料峭,又有几根红线随风飘落。
月老颇感惆怅地弯腰捡起,“柳絮随风各西东,人事物非已不同。”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初让尘轻咳一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然后将诗集翻过一页。尽管已经接连打了数个哈欠,他还是揉揉眼睛,丝毫没有要睡的意思。
夜越来越深,寒风呼啸,卷携着鹅毛大的雪花砸在玻璃上。
初让尘担忧地望一眼窗外,努力使自己平静些,无奈皱巴巴的书页还是暴露了他的心绪。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
“砰----”梅树丛中,突然传出一声巨响,在“簌簌”落雪声中显得有些刺耳。
这是......初让尘连忙扔下手中的书,颇有些手忙脚乱地往外走,一蓝一黑的眼睛中写满了欣喜。
落了一地花瓣的梅树下,赫然正斜躺着一位陷入昏迷的少女。
初让尘深吸口气,郑重地拨开对方脸上的头发,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眸中瞬间溢满了柔情:“你终于来了。”说着,他伸出胳膊小心翼翼地将少女抱进屋内。
干净整洁的房间内,粉色调占了绝大面积,就连窗台的花瓶中,都被主人细心地插上了几支粉色月季,一眼望去,宛若公主的梦幻城堡。
初让尘扶了扶金丝边框眼睛,对着床上的女孩傻笑起来,也许是因为很久没笑过了,这抹笑看起来显得分外僵硬。
日升月落,风惠雪霁,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帘,张扬地照在一个蜷缩的身躯上。
窗外,初让尘情绪复杂地看着床上抱膝而坐的女孩,然后仿佛戴面具一样调整好自己的微笑,迈步进去。
“昨天睡得怎么样?”
碧璧身子猛地一颤,茫然地看向来者,在看到对方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时,她绷紧的脊背放松了几分。
“你长得真漂亮。”说着,附上一枚讨好的小表情。
“嗯?”初让尘意外地挑眉,半开玩笑道,“你不是应该先问我的名字吗?”顿了顿,他认真地自我介绍:“我叫初让尘,今年23岁,目前单身独居,无不良嗜好。”
“哦。”碧璧配合地点点头,却没有说话,眼睛一直盯着自己手腕间的一抹金色。
初让尘也不急,就这么安静地站着,与碧璧一起保持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寂静的房间内回荡着秒针走动的声音。
半个小时后,碧璧有些紧张地绞着手指,率先开口:“我,认识你吗?”试探的口吻中满是小心翼翼。
初让尘轻皱眉,心中感觉有些异样,但还是老实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那你认识我吗?”碧璧毫不气馁,继续认真追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初让尘终于察觉到了异常,差点没维持好脸上的表情,“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应该是吧。”碧璧把头埋进臂弯里,小心地吸了吸鼻子,生怕对方发现自己哭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
初让尘的大脑罕见地纷乱起来,各种想法蜂拥而至:积极的,消极的;邪恶的,理性的。两种截然对立的观点持矛相斗,争得不亦乐乎。
是欺骗她,永远地留下她;还是如实相告,让她自己做出选择?
初让尘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他深吸口气,搬了把椅子坐下。
“我知道你现在不会轻易相信我。”他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顿了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吐出几个字,“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碧璧的耳朵动了动,没有说“好”,却也没有立刻拒绝。
初让尘自顾自地讲下去:“很久很久以前,嘿,这个开头好像有点俗套,”他轻笑出声,继续道,“在一家偏僻的孤儿院里,有一个小男孩。小男孩一直以为自己是无父无母的,直到19岁那年,一个中年男人找到他,告诉他自己是他的父亲。”
碧璧不自觉地抬起头,眸中写满了专注。
初让尘捏捏指尖,不急不缓道:“可是,跟着那个男人回到家后,男孩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另一个名字,叫‘私生子’。也是从那时起,男孩才意识到,原来有的人连活着都是一种错误呢。”
故事突然戛然而止。初让尘喘口气,起身往梳妆台走去。
碧璧的视线好奇地追随着对方,生怕自己不小心漏听了故事的结尾。然而,坐在镜子前的男人却始终没有说话的意思,只留给她一个清瘦的背影。
忽然,初让尘抬手在脸上捯饬起来。先是眼睛,然后是嘴巴,最后是头发......镜子里,原本温润如玉的墨发漆瞳映像,突然摇身一变,成了清冷高贵的白发异瞳模样,泛白的唇瓣则于无形之中增添了几分脆弱感。
碧璧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足足怔愣了一分钟,才后知后觉地开口:“你还好吗?”
初让尘笑笑:“故事还没讲完呢。”
“我可以一会儿再听故事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碧璧执拗地重复着自己的问题,担忧地皱起了秀眉。
“我没事,不怕。”初让尘温和地安慰道,继续追问,“你想知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吗?”
碧璧犹豫了一下,配合地点头:“想知道。”
“那些年,男孩过得很难,也很卑微,”初让尘一笔带过,突然淡淡一笑,“但是男孩一直心怀希望,因为他知道,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一个女孩跨越人海,来到他身边。”
“现在,男孩终于等来了他的公主。”初让尘抬头看向碧璧,发亮的眼睛中仿佛装下了整片星空。
“等等......”碧璧不自在地偏过头,“你怎么就知道一定会遇到我呢?依你所言,我们之前甚至都不认识彼此。”
“因为我能看见哦。”初让尘指指自己的眼睛,耐心解释:“我可以看见好多未来发生的事情。”
“所以,你的眼睛看到了我会来?”碧璧难以置信地注视着那双异瞳,“你就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会看错吗?”
初让尘歪头,调皮地眨了下眼睛,好像在说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嘛。他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不止哦,我还看到了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旅游,一起尝试新鲜的事物......”
初让尘如数家珍般讲着两人一起做的事,连晒太阳这种小事都不放过。突然,他苍白的面颊染上一抹红晕,罕见地出现了娇羞的表情,“我还看到,你......”你穿着婚服走向我的样子,很美。
“还看到什么?”碧璧纳闷地打量着初让尘古怪的表情,在看到对方通红的耳尖时,她突然脸色一变:“你该不是还看到我洗澡了吧?!”
旖旎的气氛瞬间像破碎的泡泡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
初让尘一惊,连忙摆手否认;“我,我”,足足“我”了半天,才羞恼地说出一句“我看起来很猥琐吗?”
碧璧讪讪地笑笑:“你突然脸红,我还以为......”
“我?脸红?”初让尘迟疑地捧起自己的脸,含糊不清地解释道:“可能是因为有点热吧。”
“这样啊。”碧璧不疑有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让、尘。”她一字一顿,第一次叫出初让尘的名字。
“嗯?”初让尘紧张地攥住衣角,干咳一声,“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感觉你的名字很好听------山不让尘,乃成其高,很棒的寓意呢,就像你本人一样引人注目。”话音刚落,碧璧连忙补充道:“是好的那种‘引人注目’呀。”
说完,犹怕自己的话会让对方产生误会,她直接干脆地竖起大拇指:“你长得很漂亮。”
初让尘忍俊不禁:“好啦,我又不是玻璃心。”
碧璧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嘿嘿”傻笑起来。
屋外,太阳越升越高,灿烂的阳光洒在半融的雪地上,反射出灼目的光。
初让尘半蹲下身子,与碧璧平视:“我该怎么叫你呢?”
“我的名字呀......”碧璧为难地捏了捏耳垂,眼睛突然瞟到了窗台的月季,“要不你叫我月季花?小月季?”
“.......”怎么有种分分钟梦回上海滩白玫瑰的错觉。
“不好听?那辞海呢?说文解字怎么样?或许水晶也-----我感觉这些名字都很特别呀!”
碧璧几乎把屋子里的物件说了个遍,见对方始终不表认同,突然没了继续说的动力。
她踮起脚尖取下书架上的《说文解字》,一页页认真翻起来,在看到“稳”字那张时,她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一下。这个字,曾经对我很特别吗?
碧璧轻咬下唇,将书放回原处。
“让尘,你觉得‘稳’字怎么样?”
“稳?”初让尘挑眉,伸手在手心写出这个字,“是‘禾急稳’吗?”
“嗯,”碧璧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心脏,认真补充道,“也是‘行稳致远’的稳。以后,我的名字就叫初稳啦。”
初让尘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垂眸低喃:“初,稳吗?”
他拨开额前的碎发,小心地问:“那我以后可以叫你阿稳吗?”婉转悠扬的声线包裹着这两个字,听起来显得格外亲昵。
阿稳,阿稳......
碧璧的呼吸瞬间慢了半拍,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抵触感,好像这个称呼应当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念出来。
看着初让尘充满期待的眼神,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后知后觉地应了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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