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哎呦，熊孩子，这红绳能乱系吗？！”月老一巴掌呼在小月童的头上，手忙脚乱地从树上解下一根淡粉色的绳子。
　　小月童龇牙咧嘴地揉揉自己的后脑勺，语气中满是不服：“这根红绳还有生息，不就应该系到姻缘树上嘛------师父，你是不是跟人家有仇，想断人姻缘！”
　　“呵，翅膀硬了哈，你是不是忘了，”月老一下下点着他的头，“什么叫尊、师、敬、长，什么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什么叫一瓣之香，什么叫......”
　　“师父，我错了，我错了，您能不能别再唠叨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啦。”小月童双手合十，滑稽地作着揖，下一秒，便腿脚麻利向往外跑去。
　　月老挑眉，将手心的红绳收进盒子里，嘴巴却不停：“我才说了两句话，你就不耐烦了？你知不知道，总是这样想当然，将来很容易--------”
　　“才多久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啰嗦了。”
　　“我教训自家徒弟，你管得着嘛，”月老下意识回呛，张了张口，还想继续刚刚的“爱的熏陶”，却突然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然后缓慢地转过身。
　　红漆走廊里，珞瑜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洁白的衣襟上沾了几抹脏痕，鬓角的头发有些凌乱，如玉般的面颊上也添了一道浅淡的疤痕。
　　“我，我，”月老看着这恍若隔世的一幕，足足愣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地捶在珞瑜左肩，情绪激动，“你还知道找我呀，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呢！当年说离开就离开，一走十年，音信全无，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你真的拿我当朋友吗？朋友就是各过各的，互不联系？你身上还有索魂伏，万一哪天突遇不测，你是想让我后悔一辈子吗？！”
　　珞瑜默不作声地承受着对方情绪的发泄，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垂着头。
　　月老揉揉眼框，语气不知不觉软了下来：“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听到没。”
　　“嗯。”
　　“就一个‘嗯’？老子说得口都渴了，你就回一个字敷衍我?!”
　　珞瑜看对方又要暴走，急忙认真地补充道：“听到了，我以后一定经常给你写信，跟你保持联系。”
　　月老点头，用眼神示意珞瑜继续说下去。
　　还有？难道他刚刚还说了其他东西吗？
　　珞瑜心虚地乱编起来，一句“保持联系”换了好几个说法，翻来覆去说了一遍又一遍。
　　月老头疼地叹口气：“你觉得我是耳朵不好使了，还是脑子不好使了？”
　　“啊？我已经说过这句话了吗？那我再想想哈......”
　　看着珞瑜装模做样地思考，月老忍俊不禁：“我其实想告诉你，我们是朋友，朋友呢，就要有难同当----你不要什么都只想着一个人面对，很累的。”
　　“但是......”
　　“哎，我新搜集了一些好茶，你今天可有口福啦。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取来。”
　　珞瑜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喑哑地应下：“好。”
　　十分钟后，二人面对面盘坐在凉亭里，看茶壶水汽氤氲，品名茗茶香扑鼻。
　　月老咂咂嘴，抓起一捧瓜子嗑起来。
　　珞瑜挑眉，在心里默数三声。果然，下一秒就听到了月老八卦时万年不变的开头：
　　“那件事儿，你听说了吗？”
　　珞瑜抿一口清茶，没有说话，显然料定了对方会自问自答。
　　“切，你一点都不懂说话的艺术，”月老丢下瓜子皮，直接步入主题，“你还记得蛊雕不，就那个天帝的脑残粉。”他撇撇嘴，“听几位仙娥说，他被陆吾打得就剩一口气了-------你说逗不逗，败就败了，还拿陆吾扯谎，人家好好睡着也能背锅。”
　　“蛊雕被陆吾打了？！”珞瑜面色一怔，手里的茶水泼了出来。
　　“哎呀，你这人怎么不会听重点，都说是假的啦。”
　　珞瑜眉头紧皱，眸中满是探究之色，骨节分明的五指紧攥着瓷杯。
　　原本嬉皮笑脸的月老吞口口水，也开始紧张起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珞瑜垂眸，情绪有些低沉：“我曾在天帝面前演了一场戏，迫使他相信，傲狠的死与陆吾脱不了干系。”
　　“然后呢？”月老整个人都呆滞了，“天帝这么多疑，不管相不相信，肯定都会派人----啊，我知道了，所以他派了蛊雕去追寻陆吾的踪影？”
　　月老慌张地站起来，整个人焦虑地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
　　“该不是陆吾真的醒了吧。他要是醒了，把天帝的走狗打个半死，不就是在挑衅嘛，一场大战肯定是免不了的，......啊啊啊，不行不行，最近正值多事之秋，你就待在我这里吧，哪儿都别去了。”
　　“珞瑜？珞瑜你听到我说的了吗？洛----哎，你去哪儿呀！”
　　“去找个好地方，准备观战。”珞瑜头也不回，大踏步往外走去。
　　月老急忙甩出一根仙索，将珞瑜束缚在原地：“戏都演完了，可别告诉我，你现在想到天帝面前表忠心。”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好不容易才逃离魔爪，怎么可能蠢到如此地步。”
　　“那你观的哪门子战？人家强手对决，你过去干嘛，当炮灰吗？！”
　　珞瑜艰难地跳了两下，将脸转向对方：“你先给我解开，我慢慢讲给你听。”
　　“你先说，说了我再解。”语气罕见得坚决。
　　珞瑜紧抿双唇，迟疑了两秒，认真地开口：“你当初说对了，阿稳大概率不在这个时空。”他深叹口气，眸间是掩不住的疲惫，“我找遍了三界，都找不到她。现在，我没有选择了，这也许是我能找到她的唯一方式。”
　　“怎么没有选择？”月老握了握拳头，“不去找她，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珞瑜苦笑，定定地望向他的眼睛：“可是我们拉过钩的呀。”
　　“你知道吗，自从那天之后，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阿稳。每个梦都好假，可是醒来还是会心痛，连呼吸都是沉重的。”
　　“找不到她，我会难受，可是如果让我直接放弃寻找-----我宁愿去死。”
　　“柴月，我只是想在剩下的时间里，做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珞瑜的声线极其不稳，显然在努力克制自己的心绪。
　　月老睫毛轻颤，僵硬地背过身去，努力忘掉珞瑜眼眶通红的模样。柴月，千万不能心软，他只是被冲动的爱情迷了心智，你可不能跟他一起胡闹。就这样，让他冷静一下，慢慢他就想明白了。
　　时间慢慢流逝，晚风渐凉，二人就像赌气一样，谁都不愿先开口说话，执拗地站在原地。
　　最后，月老咬了咬后槽牙，挥手收回仙索：“你走吧。”
　　珞瑜闭上眼睛，没有动。
　　“怎么？后悔了？还是想留下来看我笑话？我又不像你一样，整天哭哭啼......”
　　“如果我这次回不来了，那一定是因为我已经到了阿稳的时空，”珞瑜勉强挤出一抹笑，语气温和，“到时候你不要担心，我很好。”
　　月老揉揉眼睛，气哼哼地嘟囔：“我担心？笑话！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我吃饱了撑的，才会担心你，你别做白日梦了！我每天看书种花，剪剪红线，不知道多惬意呢，我才不担心你呢，我不担心你，一点也不会！对，我又不傻。”
　　珞瑜听着他颠三倒四的话语，会心一笑：“好啦，我走了。”
　　“你，”月老身子一震，连忙开口，声音弱弱的，“你要好好的啊。”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找到自己的幸福。
　　珞瑜点点头，冲他轻快地挥了挥手：“有缘再聚。”
　　月老耷拉下肩膀，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珞瑜离开的方向，直到冰凉的露水浸透了外袍，他才失神地回到房间：“呵，到最后，就我一个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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