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繁衍
季北辰知道季闲的脾气,也知道今晚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
他按着身上的被子,沉默了十来秒,然后妥协地把被子掀开——腰腹的一片狼藉一目了然。
房间里只有一盏昏暗的夜灯,但虫王的目力极好:被咬烂的衬衫,腹部上嵌着的金属,金属边沿长期被鲜血腐蚀而留下的痕迹,伤口周围因反复破坏而新旧叠加的疤痕。
还有伤口边的皮肤上,刚刚被舔舐过的湿痕。
即使只是看着,也是会觉得“惨烈”的伤口。
季闲的耳朵有一瞬的嗡鸣。
他伸出手,像是要确认看到的画面是否真实一样,轻轻碰了一下那金属,那伤口。
季北辰不敢去拦,他忐忑地看着季闲垂着的眼睑。
季闲把指腹轻贴在季北辰的皮肤上,沿着伤口走了一圈。
金属的底座凸出了皮肤一些,能摸得到衔接处还有延伸出去的金属,往里扎在季北辰的皮肉里。
这个位置,是胃。
“这是什么?”季闲问。
季北辰如实答道:“床头的一个小摆件。”
王宫的装饰品是有制式的,放在虫侍房间里的摆件,只有王宫的虫钟、蜜果树枝、王宫宫殿这几类。
无论哪一类,其高度都足以刺穿季北辰的胃。
“……”
这得多疼?
季闲无法想象出那具体的感受,但是他的胃袋却突然被塞进了一把粗粝的石头。沉甸甸的,冰冷的。
“多久了?”
季闲又问。
他的语调很平静,但是他的声音却是干涩的。
季北辰的心里开始没来由地慌。
他没有回答,把季闲的手拉离了自己的皮肤,才说:“陛下,我没事的。”
季闲也不挣扎,他又问了一遍。
“多久了?”
“……”
季北辰无法,握住季闲的手掌压住他心里的慌乱,坦白道:“从您蜕变的那天起。”
季闲愕然。
他抬头看向季北辰,两行眼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了下来——但他的表情却不是在哭。好像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流泪了。
他的脸上只是惊讶和被隐瞒这么久的愕然。
但季北辰却在这两行泪里丢盔弃甲。
他的心脏被这两行泪融出了两个洞,一前一后,透着风,刮得骨冷血凉。
“陛下。”
季北辰语无伦次地想要安抚季闲的情绪,想要抹去这两行泪。
“您别生气,也别难过。我只是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我也是王,我的愈合能力您是知道的,我不疼,真的。”
“不疼?”
季闲看着季北辰,发红的眼睛里突然迸出了怒火来。
下一秒,季闲忽然伸出手,一把按在了季北辰腰腹的金属底座上。
“唔!”
季北辰猝不及防,疼得发出了一声闷哼。
“不疼?”
季闲一边怒吼,眼泪一边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这就是你说的不疼?季北辰,你是把我当瞎子还是当傻子了?”
季北辰百口莫辩,比起伤口的疼,季闲现在的形状更让他心里难过——他从没想过要以自己的伤口来伤害到季闲。
“陛下,您别哭,求您了。”
季北辰不会安慰人,他只好祈求。
“我是废虫,是虫奴,我受过比这残酷千百倍的伤。求您了,相信我,我可以忍受。”
“可以忍受。”
季闲收回手,然后抓住了季北辰的衣领,“现在可以忍受,之后呢?”
“之后我也可以……”
“你要怎么忍!?”
季闲打断季北辰的话,两只手扯着季北辰的衣领,把季北辰的上半身扯得笔直。
“你看看你自己,季北辰。你现在都需要这样才能忍住,等到你逐渐蜕变呢?只要你还有一丝清明,你又打算怎样让自己忍住?断手?断脚?还是拔了自己的牙齿、折断自己的脊柱?”
他明明在嘶吼,季北辰却听得像是在呜咽。
于是季北辰沉默了,不再辩驳。
“……”
“我不要你这样的牺牲,懂吗?我更不要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这样护着、瞒着,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在跟前一点点死去却什么都不知道。”
“……陛下。”
季北辰仰头看着他,眼神祈求,像是在求哪一路不知名的神明,希望它能消除季闲的悲伤。
季闲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用力地闭上了眼睛,截断了自己的泪,并深呼吸了好几口以平复自己发抖的身体和灵魂。
片刻后,季闲冷静了一些。
他重新睁开眼,并松开了季北辰的衣领。
他跪在季北辰的跟前,眼眶红肿,眼睛还是湿漉漉的。
他俯视着季北辰,说:“季北辰,你走吧。”
季北辰一惊,慌忙地把季闲的双手一把抓住。
“陛下!”
季闲不为所动,他已经没有在流泪了,那双湿漉漉的眼里折射着迫人的光。
他不容辩驳地说:“天亮后,我会让林羊送你去西大陆。直到你蜕变后,我等你来找我。”
季北辰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看着季闲,用眼神恳求他收回成命。
季闲的触角伸出来,温柔地缠着季北辰的耳朵和后颈。
“季北辰。你记住,我们是伴侣,不是从属。你说过要给我坦诚和忠诚,就算是’为我好‘这种名义,我也不允许你对我撒谎。
“但我并不是在责怪你,我能理解你。但是你要明白——你的隐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我感到更加难受。”
“对不起,陛下。我……”
“没关系。我原谅你的隐瞒,但我也不会收回命令。”
“……”
季闲的触角落在季北辰的脸颊上,问他:“季北辰,你会回来的,对吧?”
“……”
季北辰深吸了一口气,点头:“我会的。我会回到您身边的。”
季闲这才笑了一下,然后在季北辰的旁边坐了下来。
季北辰偏头看他,明明他还没有走,他却已经满心都是“思念”的情愫。
季闲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距离天亮还早着。
他没打算再睡了。
“季北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
“我是人类。或许是上一任王破坏卵石的行为导致的结果,也或许是二十年前王卵被咬导致的,反正我就这么到这里来了。
“我叫季闲,是把命卖给了矿产公司的一个普通矿工,在这颗星球还是矿星的时候,我就在这里干活。但在这之前,我生活在另一颗星球上,它叫地球……”
季闲零零碎碎地把能想到的、能记起的过往全部都说了。
那些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那些不曾对任何人吐露的秘密,还有他曾经的梦想、曾经喜欢过的人……
那些组成了他生命,组成了“季闲”的碎片,被他诚实地全部放在了季北辰的面前。
季北辰预感到了什么——这是道别。
如果蜕变后,他们再不相识彼此。那么这就是他们最后的道别。
于是等季闲说完了自己的故事后,季北辰也说。
“我也跟陛下说说我的过去吧。如果您听到不喜欢的,就随时打断我。”
季闲笑了一声,“好啊。”
季北辰的故事比季闲的要短,他的叙述中甚至都没有自己的情感描述,更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但是那些简短但残酷的词语,也足以从记忆长河中裹挟出化不开的血腥味。
季闲心疼,却没表露出来。
他甚至还调侃道:“这么说,你在西大陆还挺有名的?”
季北辰:“或许吧。但应该只是知道’泽尔格雷‘这个名字。”
季闲:“那怪不得林羊这么怵你。”
季北辰笑而不语。
“但是在遇见陛下后,在您给了我姓名之后,我才知道生命可以这么多颜色。除了食物以外,原来还有更有价值的东西。
“所以,我向您保证,我会拼命保持理智,我会竭力不去伤害自己,我会努力寻找其他的路,我最终会回到您的身边。”
季闲的鼻尖又犯了酸,他再次用力闭上了眼睛。
“对了,刚才我的故事里,其实还有件事说漏了,我高中的时候……”
伴随着他们的亲密交谈,天光一点点从地平线逼退夜幕。
天亮了。
季闲在晨曦中闭上了嘴巴,他看着漂亮的朝阳,第一次感觉它寡淡如冰般冷然。
“季北辰,你会回来的,对吧?”
季闲再次跟季北辰确认。
“我会的。”
季北辰也再次保证。
“好。”
季闲转头对他笑了一下,“我送你。”
·
清晨的街道上已经熙熙攘攘——最近这段时间王城的变革很大,慕名而来的虫子越来越多。
王宫的正门缓缓被两只步甲拉开,发出缓慢低沉的木材挤压声。
不少虫子听到这动静,纷纷回过头来看——王宫的大门有八处,但正门只有一处,非重大日子或者重要人物进出,一律紧闭不开。
就连上一次选王后,虫车走的也是侧大门。
“这是什么日子?”
“王要出城了吗?”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王的样子呢。”
“别挤别挤,让我瞧瞧……”
片刻后,一列车队自王宫中缓慢开出,车门上烙印的金色徽章显示着车里人的身份。
“那是什么徽章,怎么没见过?”
“上周殿选之后的诰文上就有,是王后的印章。”
“啊,那个季北辰?”
“这是去哪儿啊?”
“怎么只有王后的车队,王没有一起吗?”
“会不会是去安胎?”
“这才几天呢?而且王后不是都还没蜕变吗?”
“……”
虫子们叽叽喳喳地谈论着王后的去因,谁也没有注意到,王宫大门里面还站着几个人。
季闲就这样看着,目送车队一点一点,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手机码字,效率感人。
晚安!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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