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求闻达
她开始觉得,自己平生头次做了个蠢决定。
自那次后,青年总在清姐儿的马车边晃悠,若说是恪尽职守保护她,可每回她要吩咐什么,或是下车,看见那张脸,就实在心烦。
偏偏人还是自己讨回来的。
“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保护小姐不要被老虎吃了,或者失足掉到山底下去。”
小姑娘正看道旁地上长的红果,像是田边地里常见的蛇莓,又感觉有点不一样。
听了秦骁风回话,她漫不经心道:“那不过是我逗你罢了。再者说,不管你是当真了,还只是拿我的话反过来嘲讽我,如果一个人自己都不想活了,就算你守在旁边,还能拦得住不成。”
话说一半,她径直伸手摘了一颗野果子,就往嘴里塞。
横里伸过来一只手,仗着会武功,动作轻巧而快速地从她手上夺走了那颗果子。
“如果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把人救下来,但如果是那个人自己寻死,起码就小姐这样的身手,我还是能拦下来的。”秦骁风如此说道,而后把抢来的果子扔进了自己嘴里,龇牙咧嘴的,另外摘了一颗,递给章玉莲,“吃这个,野杨梅得挑红透了的,不然能把牙给酸倒。”
小姑娘不接,双臂环放在腿上,右手要紧不紧地捏着一支短柄团扇,全身上下,大概是唯一还有一点肉的脸颊懒洋洋撑在扇沿上,盯着秦骁风,好像这样就能看出青年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见她不吃,秦骁风耸耸肩,自己吃了,眼睛一亮,打算多摘点,给这次一同保护车队的寨里兄弟换换口味,嘴里还忍不住夸道:“小姐运气真不错,我们通常都不看这路边的野杨梅丛,毕竟来来往往的,不管是猎户还是行人,大部分都从这条路走,熟的、甜的早被摘光了。”
看他这么轻易,就眉开眼笑的模样,小姑娘突然道:“你还想知道‘不求闻达’科的意思吗?”
秦骁风惊喜转头看她,道:“小姐终于打算告诉我了吗?”
小姑娘点头道:“我可以告诉你。”
不待秦骁风高兴,她又道:“但你必须得先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对我这么殷勤。”
闻言,秦骁风目光闪烁,抬起一边手似是要摸后脑勺,但他一抬手,撑开的衣摆就往一边塌,捡的那些果子在兜里头滚来滚去,你挨我,我撞你,差点滚落回地上去,他连忙去调整,一时间手忙脚乱,额头上甚至泛出点点晶亮来,小麦色的脸颊黑红。
清姐儿越发狐疑,不露声色地打量着青年的反应。
直到一切平稳,冷静下来,秦骁风长出一口气,仍旧不敢和她对视。
团扇遮掩住半边脸,清姐儿面上冷笑,嘴里温声细语道:“你就小声说与我一人听,我不再传给别人的。”
秦骁风挣扎良久,方才支吾道:“我想,了解一下。”
“了解什么?”清姐儿继续作善解人意样,诱哄他往下说。
许是下定了决心,又已经开了话头,秦骁风深吸口气,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接下来的话说地又快又稳,绝不拖泥带水。
他道:“义父说您家里一定是官宦人家,而且大概还是个有着深厚家底的书香世家,虽作了一部分伪装,但是一看便知以往少在江湖上行走,稍微懂点行的就能摸出底来,所以一定要把这趟任务从虎鹰手里抢过来,不然您们必定会被那哥儿俩狠咬一口。”
听到这里,还和清姐儿设想无二,后面的虚伪话,她也不置可否,面上的嘲讽根本挡不住,若不是秦骁风始终低着头,一眼便能看见。
谁知接下来,秦骁风便是话锋一转,完全脱离了原来的道路。
随着话题继续,他脸上的黑红之色卷土重来,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秦骁风道:“我一直想,娶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
“……?”
青年仍在吐露心声:“义父自己是没有娶妻的,听说当初是从山里捡了我回寨子。结果现在,我到年纪了,寨子里的阿婆阿公们就成日惦记着给我娶妻……可我实在是受不住那些山寨里的姑娘阿妹们……太可怕了。”
他想起来什么,尤有余悸,顿了顿,才接着道:“义父同我说,如果我想娶和阿妹们完全不一样的,温柔贤惠的姑娘为妻,那么估计就只有到山下,还要出了雉镇,往大城里去,找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才有可能找到。”
“然而我不可能离开满风寨,跑那么远,正好小姐家从门口过,我就想了解一下,义父说的那种大家小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清姐儿面无表情道:“那你得出结果了吗。”
秦骁风遗憾地摇了摇头,道:“义父说大户人家的姑娘是不会在这么多男人面前露面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确实是很难看见一面。倒是之前见过的,小姐身边的岁燕姑娘,说话细细柔柔的,很是有我想象中的那种感觉,就想着跟在小姐身边,多看一看,有个印象……”
清姐儿打断了他,道:“你跟在我身边,是为了看岁燕?”
秦骁风眼神无辜,茫然道:“是的。”
小姑娘深吸了两口气,质疑道:“我是章家唯一的小姐,你情愿从一个婢子身上学,也不学我?”
秦骁风一怔,忽而大声笑了起来,道:“小姐就算长得再可爱,还只是个孩子呢!”
这种傻子,还妄想娶高门贵女?
小姑娘只觉讽刺,心下更是郁结——她本就一直为自己不像一名当朝贵女而怨恨愤懑,这些阴暗的情绪始终积压在心底,青年虽不是否定她的身份,然而这样的否定已经足够刺破她那些隐藏起来的自卑茫然,难受得几乎要蜷起来发抖。
她抑制住了这冲动,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尖酸刻薄:“心里想着拦路打劫,嘴里却道推心置腹,这就是‘不求闻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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