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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飞入寻常百姓家


我睡醒时,天刚蒙蒙亮。

        并不是自然的醒来,下身一阵近过一阵的疼痛蔓延到周身,仿佛有手拖拽着小腹。我几乎出了一身的汗来。

        窗幔垂在面前,淡淡的绿色布料上绣了疏疏几朵黄色小花,十分朴素。我轻轻掀开它,想找一口水喝。

        羲赫趴在窗前的八仙桌上,还未睡醒。前一夜我并不知他是何时睡去的。但从他的衣着看来,也许,他就是看着窗外的月色,逐渐睡去的吧。

        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是紧皱的,带了仆仆风尘,好似有什么烦忧的心事,即使在梦中,也无法抹去。可是那份烦忧中却另有一份坚毅,仿佛即使再难的事,他都会直面。

        这样的他,与记忆中的不同。

        记忆里的沈羲赫,是如冰壶秋月般超尘拔俗,温润而泽。

        虽然我一直都有听说他能征惯战,万夫难挡,知道他文武双全,但是,真的见到他如此坚毅的神情,却还是头一次。

        我内心深处知道,他是坚决的,可是,我却不能成全他的坚决。

        我十分清楚,他是为我而来。

        窗户虽然关着,但并不严。我看到他的鬓发被清晨从缝隙中透过的凉爽的风吹得微微拂动,再看他略有单薄的衣衫,心中一阵微酸的感动。想了想,取过他放在一旁的披风,轻轻搭在他的身上。

        这一动,羲赫醒了过来。看到我就站在他面前,不由便笑起来。他的笑容温柔,好似旭日般温暖。

        我回报他一个淡淡的笑:“王爷,不如去床上眠一眠。时辰还早。”

        他摇摇头,眉又紧皱起来:“你怎么下床了!你现在不能下床,更不能着凉的。”

        他说着将我扶到床边,看着我躺下方才对我微笑:“这样才好。要什么,我倒些水给你。”

        我看着他,突然发现,他给我的笑,永远都是那么温柔,不是如同新月般清新皎洁,就是如同新阳般熠熠生辉。那是一个男子能展现的最温和的一面了吧。

        心弦被微微波动颤了下。但是,我随即又提醒自己,也忘不了,我是他兄长的妻子。即使,如今的凌雪薇已不存在在这世间,即使,作为他兄长的妻子,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要忘却的事情。

        但是,面对他,我无法不介意这曾经的身份。

        我看着他递到我面前的水,却没有接,而是问道:“羲赫,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虽平静,但内心却是起伏不定的。

        他低了头,那笑容我却看不懂。半晌他抬头,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略带忧伤地问道:“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来?”

        我将目光别开去,窗外的天很蓝,是清晨特有的毫无杂质的蓝,光就透进来,还有最清新的空气。

        我转过脸看他:“我所希望的,是独自踏上这条路。你和他都有你们生来的责任,而我所要做的,就是成全。”

        “你真的就认为这是成全么?”羲赫似乎生气起来,直直地看着我问道。

        我迎上他的眼,哀婉一笑说道:“是的,是成全。但不是成全你们,而是成全我自己。”

        羲赫愣在那里,他看着我摇了摇头:“我不会成全你的。因为,我是不会再放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坚决,脸上有着执拗的表情。

        我的眼睛在他的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然后我拉着他的手:“羲赫……”我的目光直看进他的眼睛:“你回去吧。你的兄长需要你,大羲需要你。而我……”我讽刺地笑了笑:“我需要的,是看到你和他的丰功伟绩。这样我就感到幸福了。”

        我松开手偏过头去,不看他眼里越来越悲伤的目光。

        “从我出宫那时起,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没有凌雪薇,再没有皇后凌氏。这世上,只有一个普通的女子,她只要最简单的生活,内心存着往昔的美好回忆就够了。这回忆,是两个这世间最完美的男子带给她的。她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我说着笑起来:“我有时真的很瞧不起自己。一个女子,已经嫁为人妇,可是她的心却摇摆不定。也许是因为最初的相遇太美,也许是因为得到的太多,所以她割舍不下任一个,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都放下,只要观望着那两个人的快乐,我就得到了最大的快乐了。”

        我直视上他的眼睛道:“你说对么,羲赫。”

        羲赫看了我很久,然后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会再放手。皇兄他有江山,而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

        羲赫的话如同重锤敲击在我的心上,一时间百味杂陈,无法名状。心弦被拨动,可是我却觉得那么疼,那么疼。有泪滑过脸颊,我摇着头,迅速地用手将脸上的泪拭去,迎上他炽热的目光,我努力去忽略那目光中的含义。

        我慢慢而哀戚道:“羲赫,你我都知道,这不可能。”

        我带了一抹悠长的笑看着他,他别过眼去,其实他心里是知道的,只是一时的冲动才出来的吧。

        很久,他都没有说话,我将门打开一条缝,笑盈盈地看着他:“羲赫,现在走,还不晚。”

        一阵风吹来,身上如同被万针扎过,酸酸痒痒的疼,令人无法忍受,我能感到腿上的力气在一点点地消失,我却坚持着,依旧笑着看着他,手却抓紧了门框。

        羲赫看着我,他的目光坚定到甚至执拗的程度。可是,下一刻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也慢慢地摇着头:“我已说了,这里,没有裕王沈羲赫,只有一介平民,谢羽桓。“

        我的手紧了紧,盯着他的眼,微叹了口气说道:“我知你下了决心,可是这决心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么?你生来为王,家国的责任于你,也是与生俱来的,你当真就放得下?如今西南侵犯未平,你的皇兄正为此心焦不安,日夜难眠,你就可以放得下么?”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沈羲遥那日里最后给我的身影,不觉一悸,心中酸痛的感觉再次涌上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羲赫,最重要的,是我们的曾经,永远都无法改变。不管如何,你都是沈羲遥的弟弟,而我,也逃不掉曾经是皇后的过去。这就注定了,你不能抛下一切走掉,而我,也没有办法接受。”

        我的声音悲怆起来:“因为我们没有办法逃避,我们之间在我入宫时,就注定好了的关系。”

        “可你现在,已经不是凌雪薇了。”

        他上前一步,一把就将我抱了起来。我挣扎着,眼睛撞进他的漆黑的眼底,不由就安静下来。

        他低头温柔地看着我:“所以,我也可以选择不做沈羲赫。”

        羲赫将我放到床上,怜惜地看着我道:“太后不该就这样急着让你出宫的。你的身子此时怎么能受得起颠簸?”

        他说着拿过被子为我盖好,看了看天色说道:“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好好休息。我去给你买些调理的药回来。旅途遥远,这样下去你身体撑不住。”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心却突突跳着。

        “我想喝一些肉粥,你帮我买好吗?”我轻声道。

        他走到门口又道:“我去买给你,等我回来,我们再商量今后如何,好么?”

        我点了点头没有睁眼,待听见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之后,翻身下床,从窗户看出去,直到看到羲赫的身影走进了另一条街,我紧紧地闭了眼睛不让眼泪掉落。然后,我迅速得拿了包裹出了客栈,向与羲赫相反的方向急速走去。

        这小镇并不大,相信清晨即使有肉粥卖,也难找。并且,肉粥煮的时间长,羲赫这一去,自然会多费些时间。

        清晨的小镇是寒冷的。我缩紧了身子快步走着,虽然我知道,此时的我不能吹风受寒。可是我没有办法,只有硬撑着。我没有多少时间,我必须在他买好东西回去之前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或者,一个没有什么人去的地方。

        我必须离开,独自离开。

        茫然地走着,专挑小路而行,方向也是昨日里旅队来时的方向,也就是说,我是在向回走。

        这样,羲赫应该想不到,也不会想到这里找我吧。

        我兀自笑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什么都没有了,连自己的姓名、自己的出身、甚至自己的一切。可是也好,就如同我的新生,即使带着过去的伤痕,但只要刻意地去掩藏,不去揭开那些伤疤,我就是全新的一个人了。

        这个人,不再是什么相府小姐,不再是什么大羲的皇后,不再有锦衣玉食华美宫阙,也不再有这人间最完美的两个男子所倾注的爱情。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

        我还要忘记我从小学习的那些才艺,那些是一个百姓不会接触到的东西。

        我要完全的忘记过去所有的一切,只为我全新的生命。

        前方的路越来越简陋,几乎是人脚踩出的土路。我看了看四周的群山,应该是出了那小镇了。远远依稀有几户人家,我看见青烟绕绕,混着清晨淡薄的天光,那里宛如仙境般,透着恬淡与平和。

        待我走到那两边都是农田的田垄上时,已经完全用尽了力气。脚下踉跄起来,看什么都模糊了。我觉得手上得包裹是那么的沉重,沉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远远的,前方出现了几个人影,那是清早起来干农活得百姓吧。人影近了,是几个农妇,手中挎了篮子。

        我看见其中一个指着我,自己的身子一晃,犹如枯叶凋零似的就倒了下去。天光在我的眼中是明澈光亮的白茫一片,有清凉的空气扑在面上。我感觉到有人将我抬了起来,还有嗡嗡说话的声音,我只是在那片光芒之中,失去了看到其他东西的能力。

        听不见,也看不清。似乎什么时候,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我努力地去想,却想不起来了。

        那光芒迅速地缩成一轮越来越小的光晕,然后,就在一瞬间,那最后的光亮消失。我的周身被幽幽的黑暗包裹,可是我却没有感到恐惧,我只是觉得很放松,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我相信,我醒来时,就会变成全新的我。然后,我感到自己坠落进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带着稍稍安宁的心,我心甘情愿地坠了下去。

        当我再次睁开眼,眼前是一道强光,逐渐地,粗糙的窗帘、半旧的窗棂、简单的家具一一映入眼帘。我再细细看去,那窗帘是用自家染出的蓝色土布制作出来的。我第一次见到皓月时,她的身上就穿着这样一件质地的衣裳。

        皓月……我的心惊了惊。我不该想起故人,我应该将所有的一切都忘记的。皓月,代表了我在那样的世界中的身份,也是我在皇宫中生活的见证。

        我要忘却!

        那些回忆是属于凌家小姐的回忆,而我,此时醒来的我,如我所愿,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你醒啦?”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在我听来是那么的亲切。

        这声音就像母亲常常对我说话的口气般,温柔,关切,疼爱……

        “啊,”我半坐起来,这才看到跟我说话的人,是一个中年的女人,微微发胖,不过相貌却是十分的和善。

        我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充满了依赖,她的表情愈发柔和起来:“喝些水吧,你一定累坏了。”

        “是您救了我?。”我看着她露出笑容:“多谢您。”我说着要下床向她行礼。

        她慌忙拦住了:“谢什么,快躺好。”说着将水递到我手边。

        我确实渴了,嘴唇几乎都要裂开去。那碗是最常见的白瓷碗,有简单的青花纹样,是农家最常见的器具。与这朴素的房间一样,虽简单,却令人舒心。

        此时在我眼中,这里,无论是比宰相府的低调奢华,还是坤宁宫的金碧辉煌,都要好得多。我不由得笑了起来,看着那碗中清澈的水轻微地晃动着泛起涟漪,端到嘴边慢慢地喝了起来。

        抬头看着那个女人,她一直带着一种暗含深意的笑看着我,虽然那笑中多是关怀,可是其中却还有别的意思。我看向她,正想着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她却先开口了。

        “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我怔了下,姑娘,这么说她知道了我女扮男装的事实。不过也不奇怪,她救了我,我又睡了这么久,我是男是女,还是很容易看出的。

        我抬起头:“我……”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夫家姓黄,叫我黄婶就好了。”黄婶笑了笑,接过我手中的碗,细细地看着我,“还有,你还在小月中吧。”

        我心里是一惊,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隐瞒又有何意义呢?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可能要在黄婶家住一段日子了。心中想定,便就有了说辞。

        “不瞒黄婶,我确是女子。只是为了出门方便才扮成男儿的。”我长长得叹了口气,用哀伤的声音说道:“我娘家姓李,祖籍汉阳。不过从小与家人在西南长大,只知道这里有几个亲戚。”

        我顿了顿,看着黄婶的眼睛继续道:“前年我嫁给了同村长大的丈夫,夫家……”

        我停了停又道:“我夫家姓谢,我们自小一同长大,算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我闭是上眼睛,仿佛是在回忆过去,可是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皇宫的红墙金瓦,莺歌缭绕,姹紫嫣红的景象来。我微微摇了摇头,想将那些记忆甩掉。

        “我们因为自幼相识,因此婚后十分幸福。谢郎家虽不富裕,但也还算殷实,小时候读过些书,人又忠厚老实,踏实肯干。”我的面上浮上幸福的微笑:“而且谢郎长得十分英俊,邻里的姑娘们也都十分喜欢他呢。”

        黄婶掩口笑起来:“谢娘你长得这样漂亮,想来你丈夫应该也不会差的。”

        我听到“谢娘“二字怔愣了片刻,心中涌上一层层温暖,好似阳光照在身上般舒服。

        “我们婚后与公婆同住,也是十分和美,几乎没有生过别扭,丈夫也没有纳妾。唯一遗憾的是,一直没有孩子。”我的笑淡去,想起那些美貌的面容。

        柳妃的柔美,丽妃的英气,和妃的温婉,还有那些各色的美人,他应该会将我淡忘吧。

        “孩子是强求不来的。”黄婶递给我一块手巾,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眼角酸胀,微微湿润。

        我继续讲述着谢娘的生活:“我们虽然并不富裕,但是有丈夫的宠爱,公婆的喜欢,日子也是过得甜蜜,直到……”我看着黄婶的眼睛:“直到前方起了战事,朝廷派去的将领没有及时的阻止敌人的入侵,失了城池。地方官征集当地青壮入伍,就在前月,我的丈夫也被征走了。”

        我说到此处已是泪流满面,神情悲怆不堪。黄婶连忙一面为我擦泪,一面轻轻拍着我的背以示安慰。

        我抓紧了被角缓缓说道:“那天村里突然来了很多官兵,强行将丈夫他们几个男子带走。我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孩子,和几个姐妹哭喊着去追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他们被带走。没过多久就传来兵败的消息,说是死伤无数。那时同去的有人逃了回来,竟告诉我……我……”

        我哽咽起来,因呛了气而不住咳嗽,眼泪更是止不住。连日的惊慌、委屈、恐惧涌上心头,再也收不住了。

        黄婶的眼圈也是红红的,我看她用手抹了抹眼睛,要说什么,我却不想被打断,适时地说了下去。

        “那人告诉我,我的丈夫已经在战争中死去了,是在与敌人近身打斗中被刺死的。他说是他亲眼所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几乎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因为悲伤昏过去几次。”

        我拿着手上的手巾按了按眼睛:“我在想,他就这样去了,连个尸身都没留给我,我这一生,还有什么好活的呢?”

        黄婶安慰着我:“孩子,别这样想不开啊。人活着,总比去了强。你丈夫,肯定也是希望你活得好好的。”

        我点了点头:“那时真的想跟他去了,投了河,却被救了回来,也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公婆劝了我,我也觉得,这孩子是谢郎留给我的,我该好好活下去。”

        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心里已经是麻木了的疼痛。我的孩子,如果不是那个背后指使的人,现在,应该还在我的身体里,几个月后,也会诞生的吧。

        我的语气中已经再没有掺杂任何情感,仿佛过去已经将我的情感消磨殆尽了:“可是一天夜里,敌寇突然侵扰了村子,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没有逃脱,我那夜在山上的寺庙里,与几个姐妹为各自的丈夫祈福请求超度,这才幸免。”

        我说这低下了头:“回到村子的时候,我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活着的人都去投奔了亲戚,我便想来这汉阳。”

        我抬头看黄婶:“一路上颠簸受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到了汉阳,我那亲戚却将我拒之门外。”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带了一丝凉薄的笑说道:“我没有办法,只想着回到我自幼与丈夫生长的故地。可是这半路上……”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悲伤和幽怨说道:“半路上我的孩子也没有了。”

        手上抓紧了被子,我想到了那日,那个乳母,是她害了我的孩子。可是,她的背后,又是谁,又还能是谁呢。一时间愤恨难耐,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黄婶轻拍着我的后背,她的眼泪掉了下来:“真可怜,真可怜啊。”

        “别哭了,孩子,像你这样,家里人都没有了,这个孩子掉了虽然可惜,但是你以后还是得生活下去。”

        黄婶说着扶我躺下:“再睡一会儿。你小月,不该讲这么多话的。再休息休息,我去给你炖点汤来。”

        她掖了掖我的被子然后出去了。我也感到疲惫,朦胧中总觉得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却不想再想。

        我睡睡醒醒,大约一个时辰,黄婶端了碗汤来唤我起来。

        “谢娘,吃些东西。这是刚炖好的鸡汤,我下了些面在里面。”她说着端到我嘴边:“烫,小心些。”

        我确实饿了,端起便吃起来,虽然烫口,但这碗面却是我觉得平生吃过最好吃的一餐。

        “谢娘,你还打算回去家乡吗?”黄婶坐在我床边做着手上一份绣活儿,好似无意地问道。

        我点点头:“我想等过几日身体好些了,就去江南,当初谢郎与我一直想去那里,如今他虽不在了,但我已是孤身一人,去哪里都是一样,不如就去那个我们都向往的地方。”

        我朝黄婶笑笑:“还要多谢黄婶你的救命之恩,我打扰几日便走。”

        “谢什么。”黄婶摇摇头:“你现在身子不好,休养几日不是办法,不如你留下来,与我这孤老婆子做个伴?等你好全了,还是想走,我自不强留你。”

        我看着黄婶慈祥的面庞,想起母亲。自进宫起,我再未见过母亲。她现在是否安好?仔细考虑了下,我现在确实不宜长途跋涉,更何况,羲赫一定还在找我。我看了看窗外的青山白云,点了点头。

        之后的日子里,我便在黄婶的家中住下了。她的家在那日我看到的大山的另一边,就叫黄家村。黄婶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娶的同村的姑娘,在黄婶家旁边另起了小的院落。女儿嫁到了山前村的刘家,丈夫也孝顺,两人也是常常回来看她的。

        黄婶的丈夫与她是同村人,也姓黄,在一次进山打猎的时候不慎摔下悬崖。黄婶拉扯几个孩子也不容易。不过还好,儿女都十分的孝顺,生活虽清贫,却其乐融融,很是温馨。

        我在黄婶家就这样住下了。黄婶坚持要我小心的调养身体,还让她的儿女们送来米面肉食之类的东西做给我吃。我的气色在她的调理之下逐渐好起来,面上逐渐丰腴了些,她的女儿儿媳与我年纪差不多,也送来了她们的衣服给我穿。

        我带的包裹黄婶那晚便还给了我,我收在一只木箱中,钥匙贴身放着。我从中取了些银钱给黄婶,她坚持不收,甚至生起气来。我才作罢,想着以后再说吧。

        黄家村因是在山中的缘故,这里空气宜人,民风淳朴。黄婶救了我的消息在黄家村里传开来,很多其他的农妇常常也来看我,对我的身世哀叹不已,也常送些东西来。

        今日是一件新衣,明日是一把新摘的青菜,甚至带了露珠,后日可能是一罐蜂蜜。虽然都是极简单的东西,却深深地温暖了我的心。

        黄婶经常会与我闲谈着她过去的事,她的孩子和丈夫,还有这村中一些其他的人家的逸事,我知她是让我心情舒畅才这样做的。我偶尔也会说起“自己”的过去,但每每此时,心头却都浮现出那个牢笼。

        黄婶怕我想起过去心里难过伤了身子,会在我“回忆”时温柔地打断,我感激她的好意。

        黄婶家里虽不殷实,倒也还过得去,靠黄婶和儿子种田为主要的生计。村里的农妇大多也是种田,不过也常常为镇上有钱的人家浆洗衣裳,有些手艺的便做做绣活。离这里最近的市镇有几里地,但因为黄家村地处后山,倒鲜有外人来。

        我常常坐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外面的群山。这里山势雄伟,不论远观还是近看,都是重峦叠嶂,气拔山河。却又不失秀美温柔,即使此时已是秋末,却依旧苍翠不已。观之令人心情舒畅,仿佛所有的不快都在这挺秀的青山面前变得无足轻重了般。

        半个多月过去之后,黄婶终于允许我下地走动,走出房子散步却很少,一定要选了秋阳高照的时候。她常说这小月不调养好,以后容易落下病根,再要孩子会难一些,到老了,更是受苦。

        我在宫中怀孕的日子里,随侍的嬷嬷们不知在耳边说了多少次,这些道理自然是清楚的。只是,我今后的生活,还会有丈夫,还会有孩子吗?我应该是要孤老一生的吧。

        待我完全出了小月,便帮着黄婶做一些事,白日里黄婶去田间干活的时候,我总是帮她浆洗那些衣裳。

        这活并不难,由于每次黄婶拿回来的衣裳并不是很多,也就不会十分的辛苦,算作报答她。我已经想好,等我走时,一定得留些银钱给黄婶,让她生活能轻松些。

        常常,在日头最盛的时候,我会坐在村头的河边,在被阳光照的温暖的水中浣洗。甚至学会了民间洗衣的方式,尽管从前的十几年中,我从未碰触过这样的活计,但是学起来却也很快便能上手。

        偶尔,浣洗的间隙,看着清澈的河水在脚下缓慢优雅地流淌而过,消失在遥远的看不见的尽头,我的心也在这恬淡中逐渐的平和下来。

        尽管,我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不要再去回忆。那些过去,是属于另一个女子的。可是,过去仍如潮水般纷至沓来,无法排斥。也许,过几年,我便能够顺理成章的忘记,或者心平气和的回忆,也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也会唏嘘那段曾经吧。

        那两个我生命中永远不会被遗忘的男子,都将永远印刻在我的脑中。

        他们,一个环佩如水襟如月,带着最初最温润的形象,凭着那曲悠长的流水浮灯,走进我的生命,在我内心最孤寂的时候,给了我安慰,让我的心微微悸动。之后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地救了我的性命,也救了我的心。

        我知道他对我的情,那是真正的爱情,如同江水般,有时汹涌不断,有时缠绵悱恻。

        我知道,在那个晚上,我告诉他我的身份,对他的打击有多大。那时我想,他一定会放弃吧。毕竟,他是那样的翩翩佳公子,出身又显赫至极,世间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可我没有想到,他却选择了默默的守护。这是我今生无法报答也无法偿还的。

        即使我愿意,可是从那宫门在我身后合上之时,我们就注定了无缘。

        即使现在的我,已经被迫抛弃了过去。

        即使我说我会忘记我是谁,可是,又真的能忘么?

        即使我忘记了,可是他呢?他的身份,永远无法改变啊。

        那三个客栈的夜晚,当我听到那曲流水浮灯时,我是带着期冀,我以为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我以为我可以接受。可是,在我真正见到他之后,虽然欢喜,却只是昙花一现般。随后的,是我的不安。我不能毁了他,我已经无法偿还他为我的付出,我不能再欠下更多的债。

        所以我选择离开。只要他找不到我,他一定会回去那个属于他的地方的。

        而另一个男子,他带着最尊贵最威严的面容向我走来,却在最初的时候广袖一挥,否定了我的全部。当我们再次相遇,他却用天下最温情的态度,将他所有的爱倾注在我的身上。

        他是这世间的帝王,可以用他想到的任何方式表达对一个女子的爱情。他给了我一个女子,或者说一个妃子可以拥有的全部,无论是宠爱,还是赏赐。

        曾经,我是甜蜜的,即使这甜蜜中有愧疚。但是,我毕竟是他的皇后,那份愧疚有时会变成不安。可是,我想不到的是,在他最宠爱我的时候,却杀害了我最尊敬的父亲,原因仅仅是那些陈年旧事。

        我看不透他,所以我害怕他。

        我忘不了那双在匕首寒光中睁开的眼睛,直到今日我都不清楚那药为何对他没有效果。可是他却不杀我,不罚我。他给了我一个孩子。

        本来我可以把这个孩子作为我今生的慰藉。可是,又是他的那些绫罗包裹下的毒药,将我的孩子,葬送。

        我曾经是那么的恨他,恨到我的心都在为此滴血,可是我愿意与他同死。

        对于他,每每想起,心都是被细小的丝线悬起,带着酸楚和疼痛,带着崇敬与畏惧,带着爱与恨的交织,随着这根随时都会断裂的丝线晃动着,令我的情感无法言说。

        有微痒的战栗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而我对他所做的那些,现在想来,或恨或悔,情衷未偿。可是我终于明白,所有的一切,怨不得任何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我要怨的,能去怨的,应该是我们的身份,还有那座红墙。

        闭上眼,我轻轻地笑了,心却紧缩起来。

        我想我是爱他的。

        沈羲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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