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随形

何乾和付清的生活十分简单，一间卧室，一个客厅，然后配置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厨房，如此而已。

        山坡下有一片土地，种着瓜果蔬菜，他们就靠着这些过活。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何乾享受过城市的繁华，众人追捧的鲜花和掌声，他最后选择和自己爱的人回归田园，且甘之如饴，光是这份魄力足以让叶风铃和晏辰东敬佩不已。

        何乾知道他们俩这次来，不会只是来看望一番，谈谈往昔那么简单。

        几人聊了会儿闲天，还是何乾先切入了正题：“你们俩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吧。”

        晏辰东看向叶风铃，晏辰东知道叶风铃说是来看望，可目的却不会这么简单，何乾这么问，他自是不知怎么回答，只望着叶风铃，等他开口。

        叶风铃拿着白瓷杯，喝了口水，见何乾问了，他也不作扭捏之态，脸上挂着温温的笑意，眼神坚定，没有半分玩笑。

        “何老师，我这次来一是看望您，二是希望能请您出山，拍一部电影。”

        这话一出，不止晏辰东惊讶万分，何乾更是被叶风铃这话震惊非常，他有些粗糙的手微微一颤，随即握在一起，稳了稳有些激动的心绪。

        叶风铃知道，何乾当初出柜，是为了全情之一字，可他从没有想过放弃他的导演生涯。

        他们一起拍《初原》的时候，叶风铃和何乾多次交谈，他知道何乾对拍摄影片是由衷的热爱，几年前他选择退出，不过也是被当时的形势所迫。

        何乾回以叶风铃微笑，“电影于我来说，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现在我只想陪他一起过平淡安逸的生活，那些个激情早就不在了。”

        叶风铃当然知道何乾这几句是违心的话，他也不急，从他萌生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做起来有多难，相比之下，何乾还是这条路上最容易过的一关了，因为他相信每个有梦想的人心里都有团火焰，就算火焰有从熊熊烈火逐渐走向微弱火苗的时候，可火苗依然存在，哪怕微弱，却从未熄灭过，这才是真正的梦想。

        叶风铃从容地说：“何老师，我曾经听过一句话，说‘每个人生来就肩负着一项使命’，我想您的使命就是用电影镜头让别人看见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您曾经告诉过我，拍电影是您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您用上半生去准备，下半生则是在拍电影或是筹拍的路上，虽然这次我们来的有点唐突，您没有心理准备，但是我坚信您的梦想从未消失过，因为您说过，真正的梦想是一辈子的东西。”

        何乾忽地转头看着叶风铃，“世界”这个词就像颗火星瞬间点燃他口中已经逝去的年少的激情和那簇微弱的火苗。

        他眼中的光并未因为岁月无情而变得暗淡，相反，随着时光流逝，他眼中的光，和心中的希望愈来愈坚定，愈来愈强烈。

        何乾不知该如何去平复自己的心情，他嗫喏着动了动唇，却因为激动而说不出话来，他端起旁边的杯子，喝了口水。

        叶风铃和晏辰东对视一眼，他们都是极聪明的人，自然知道何乾的激动来源于他对电影的热爱，只是他已年过半百，又离开电影七八年，怀揣着的那个梦竟依然有这么大的能量，他们俩在一旁不禁也跟着激动，何乾完美地诠释了那句“有梦想的人永远年少”。

        付清从外面进来，走到何乾身侧，他双手搭在何乾微微颤抖的肩上，缓缓说道：“你想做就尽管去做，不要顾虑我，只要我们在一块儿，哪里都是好风景。”

        何乾抬头望着他，眼睛里满含深情和热泪，付清的这几句话无疑给了他最强有力的支持。

        晏辰东机灵的搬了把椅子给付清，然后又悄摸地坐回去，他知道叶风铃说他有重回娱乐圈的计划，并不只是说说，只是叶风铃搞的阵仗这么大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不亏是他--自己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人。

        不过这也符合叶风铃的性子，当初狼狈的被迫退场，如今想要回归，自然要做足面子里子，华丽归来。

        何乾稳定住情绪，才问叶风铃：“小叶，你既然来找我，想必已经有了成熟的想法，你说来听听。”

        叶风铃见势，欣喜不已，他忙说：“我想拍一部关于中国同志的电影，国外有不少国家已经实现同志婚姻合法化，但是国内同志的处境仍然很不乐观，我想借由一部电影，给中国的同志助一助力。”

        何乾和付清面面相觑，晏辰东更是惊掉了下巴，他完全没想到叶风铃的想法已经大胆前卫到这个地步。

        何乾满怀慈爱地说：“小叶，我知道你的初心是好的，但是想在中国掀起这样一场风暴实在是太难了，我们都能看见大众对于同志的态度越来越友好，同志文化也在进步，我觉得还是让其自然发展来得更好。”

        “何老师，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想拍这部电影并不是想拔苗助长，而是想静水流深，让更多人看到同志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样子，康永哥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们不是妖怪’，这正是我要传达的东西，让大众看到同志最真实的样子，会开心会流泪，会喜悦会悲伤，会恋爱会失恋，就是普普通通的人。”

        付清在旁边说：“我赞成小叶的这个决定，很多误会都是出自不了解，现在网络上更多的是人云亦云，如果想改变这种情况，让更多人认识了解同志，就肯定是第一步。”

        叶风铃点头说：“付先生说的对，我们的同志文化是在进步，大众对同志也越来越包容，我也相信未来会有好的结果，我的这个想法很简单，就是把未来的那一天往前挪一挪，哪怕是一个小时，十几分钟，只要有一个人改变对同志的态度，那我们做的就值。”

        何乾也曾动过这个念头，只是因为出柜被网暴之后，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初衷罢了，如今被叶风铃提起，又有付清支持，他自是不会退缩的。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小叶，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现如今有那么多好的导演你不找，为何来找我？”

        叶风铃本就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人，既然何乾问他，那他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因为何老师您本身就是同志，还和付先生有这么多年不变的真情，您经历了出柜，网暴，这一系列的事情，您更懂得一个同志在社会上的处境，和出柜所面临的困难，所以由您执导再合适不过了”

        晏辰东忙咳嗽几声，想让叶风铃不要太直接，免得何乾会尴尬，坏了他此行的目的。

        叶风铃收到晏辰东的示意，知道自己这几句太直白了些，但他的直性子如同与生俱来的一般，根本不会变通。

        他继续说：“当然，我找何老师，也是因为何老师是位非常优秀的导演，我不愿您的才华被一些无知和偏见所埋没，我相信您能拍出同志最真实的样子，不会刻意美化也不会卖惨博人眼球。”

        何乾看着他们俩这些有趣的互动，就知道当初的他们都没变，一如他选他们做《初原》主角的原因。

        何乾知道叶风铃的性子，直爽可爱，有什么说什么，毫不做作，和他相处最是轻松自在，但他这样不懂变通的性子在娱乐圈也是最容易吃亏的。

        他刚知道叶风铃负面新闻缠身，后被迫退圈的事情时，还着实为他惋惜了很久。

        何乾笑说：“如果不是了解你的为人，我肯定会觉得你在拍我马屁，哈哈，你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我自然不会再推辞，就是不知道剧本方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剧本的部分已经进入了尾声，我会先给您发来一部分让您过目，有需要改动的我们再商议，您看可好？”

        何乾满意地说：“你做事向来谨慎妥帖，当然是好的，还有”

        叶风铃知道何乾要说什么，忙接过话头：“我之前在网上发起过招募的信息，很多人都愿意参与进来，后期，剪辑，音效，服装，道具，都不成问题，至于赞助费这一块儿还没完全解决，不过我们要准备的还有很多，您放心，赞助方面绝不会拖后腿。”

        “你想的这么周全，我哪能不放心，只是你说了这么多，可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演员，现在这种题材十分敏感，恐怕不会有演员愿意与我们合作。”

        晏辰东满脸惊诧地说：“何老师，我在这儿坐了老半天，您可是没瞧见我？”

        何乾笑笑，“怎么会，只是辰东，你在娱乐圈时间也不短了，也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应该知道如果你接了这部电影，对你的影响有多大，可能不止是失去现在你所拥有的那么简单，很可能会被整个业界封杀，所以我才没有贸然提出让你主演这部电影。”

        晏辰东看看叶风铃，回应说：“当年是您发现了我们俩，带我们进了这个圈子，即便过了这些年，我也不忘当年何老师的知遇之恩，现在你们要一起干番大事业，怎么能不带我玩，被封杀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做回普通人，现在的娱乐圈本就需要些刺激，再说了我们应该要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我能因为这部电影拿个影帝什么的，成为里程碑式的人物。”

        叶风铃说了句“你还真是心大”之后就没多作置评，说到底这也是他心中所想，因为这部电影的主角就是按照晏辰东为原型来制定的人设。

        晏辰东脸上志得意满，心里却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部电影由何乾执导，叶风铃也给出了大概的构想和具体走向，确实有成功的潜质，不过这部电影的主演，却也是极有可能被踢出娱乐圈的。

        几人又商量了一会儿，眼瞧着太阳西斜，即将落山，他们才起身离开。

        路上，叶风铃和晏辰东说：“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你应当知道主演这部电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你这么说，是担心我没有票房号召力？好歹我也是拿过最佳男主角的，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叶风铃开车，打开了车灯，因为路况不好，他丝毫不敢松懈。

        “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我刚和何老师说了，让他去寻新人演员，就像当初为《初原》选角一样，只要故事内容够好，就不怕拍不出好东西。”

        晏辰东也收起玩笑的态度，说：“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现在和几年前不一样，没有知名的演员，根本就没关注度，失去关注度，那你想要的结果就不可能实现，或者大打折扣，既然有捷径走，我们干嘛费劲吧啦地绕圈子，而且，几年前我没有帮到你，这一直是我心中的遗憾，这次，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叶风铃听到晏辰东这几句，才知道，这几年备受折磨的人不仅是自己，还有晏辰东。

        他脸上平静无波，轻轻地说着：“那件事，你有心无力，我知道的，所以你无需自责，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晏辰东打开车窗，别过脸去，“你不怪我，可我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我们一起长大，一起演电影，一起在娱乐圈里打拼，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可到了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讨厌那种无力感。”

        人向来都是劝的了别人劝不了自己，有些心结，一旦形成，除非人化作一捧灰，不然是解不开，消不去的，这种心结无异于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谁也插不上手。

        叶风铃忽然有些心疼，他没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待了好一会儿。

        等上了好的路段，叶风铃才得空瞥见天上那一轮弯弯的月亮，皎洁生辉。

        “你要是打定主意，要接这部电影，就提前和超哥打个招呼，免得他到时措手不及。”

        晏辰东点点头，“我知道。”

        “那我回头把剧本也发你一份，你看看，有什么意见只管提。”

        “嗯。”

        叶风铃看了一眼晏辰东，他仍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看不见他的表情。

        叶风铃有些后悔带晏辰东一起来了，不然他就可以继续做他娱乐圈的顶流，炙手可热的男艺人，数千万女生心目中的完美老公了。

        一切都在按照他预想的发展，让晏辰东成为电影的男主角不就是这次带他来的原因吗？

        晏辰东不会后悔接这部电影，那么自己呢？为了让晏辰东待在自己身边，而让他去冒可能会毁了他的事业的风险，难道自己将来也不会后悔吗？

        月亮越升越高，清凉的月光洒在叶风铃回家的车上，车里两个各怀心事的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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