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眼中沙
唐诚兴高采烈高举着两盒膏药回到房间：“运气真好，差点没买到！”
夜晚十点后的街道，几乎所有店铺都已经打烊。这里不是市中心，没有夜生活，附近住的要么是上班族要么是中老年人，都早已窝在被窝里酝酿睡意。唐诚从街头找到街尾，除了便民超市依旧灯火通明，便只剩下赶着回家的人。
“诶，大叔，不好意思，请问您知道哪儿还有药店吗？”他拦住一个正在抽叶子烟的老大爷。
“不知道不知道。”
接连问了三个人都不清楚，他打算开车去医院药房问。
刚走到小区门口，突然想起对面小区内有两家药铺，一路奔跑过街，赶上其中一家正准备关门。
“诶诶！老板，等一下！您这里有膏药卖吗？我找了一圈就您这还亮着。”他一边招手一边高喊。
店铺老板回头一看，掏出的钥匙又塞回兜里。
“你要买哪种膏药？”
“绿色盒子，专门治疗筋骨痛的。”唐诚喘着粗气回答。
“哦，那种，你等着我去拿。”
“老板等等，您这儿效果最好的是哪种？要不我都买一盒回去试试？”
“效果最好的是金色盒子，不过价钱嘛...”
“钱不是问题，效果好就行，劳烦您两种都找找，谢谢。”
大晚上，五十八岁的大老爷们拿着两盒膏药，走路带风，像举着金条般笑得洋洋洒洒。
“晓雯，哪儿痛？我给你贴上。买了两种，一种我以前用过，另一种效果最好，价格是这绿盒的三倍！要不我们今天先试试这贵的？”唐诚一边说着，一边从金色盒里拿出膏药贴。
唐晓雯背过手按住脊椎两侧说：“爸，这儿疼，这里、这里、这里，都疼。”
唐诚一看，顿时愁眉苦脸：“你这腰也太细了，你这这这到处都疼，我怎么贴？贴一张不够，贴两张你整个背都贴满了。”
“啧，你怎么笨手笨脚？一张剪成两半贴呗。”夏丽红实在看不下去，起身去拿剪刀。但刚站起身，脚底一阵刺痛逼得她坐回床边：“唐诚，去拿剪刀，我脚疼。”
唐诚小心翼翼将膏药剪成两片对称大小，一半贴一边，轻轻压平，心安理得地洗脚睡觉。
这晚，有母亲的双层垫子和父亲的两半膏药贴陪伴，唐晓雯睡得很沉，直到天微微亮时才始觉腰部不适，但翻个身子还能继续赖床。
唐诚轻手轻脚走到地铺旁，每一步都极其小心，连脚指头都在用力，减小拖鞋和地板碰触的声音。见女儿呼呼大睡，他露出欣慰的微笑，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挠了挠嘟起的小脸蛋儿。
“瞧她睡得多香。”他小声说道，嘴角扬得更高，食指更加爱不释手。
夏丽红趴在床上，立刻制止：“别弄了，好不容易能睡到这时候，别吵醒她。”
唐诚食指一缩，左手握右手，不敢轻举妄动，眼神却依旧离不开熟睡的女儿，满眼的慈爱都快溢出来。
“你瞧瞧，她还跟奶娃一样，没长大。还记得我们住老房子那会儿吗？那时她只有这么长。”他在胸前比划出五十厘米的长度，“我们把她夹在中间睡，可是半夜醒了发现她不在，床下也没有，吓得差点吵起来。结果转身一看，她跑到你头顶上睡呢。到现在我也没明白她是怎么跑那儿去的？”
“谁知道呀，自己爬过去的呗。”
“可她被裹在襁褓中怎么爬呢，而且横躺在枕头上面？”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那时觉得不可思议，大晚上拿出老式相机给你们拍照，现在那张照片都还在相册里，一看就想笑。”
“那时家里那么穷，两个人加起来才几块钱工资，你居然还借钱买相机。”
“我就想着给你们多拍拍照，每年生日拍一张，多点留念。要不是我买相机，还没那张照片呢。”
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轻声嘀咕，迷迷糊糊的唐晓雯发出刚睡醒的奶音。
“嗯？你们都醒啦。”她揉揉眼睛挠挠脸，声音懒洋洋。
“睡得如何？”
“嗯，可好了，好久没有睡到自然醒，好舒服。”
“看来膏药有效，今晚继续贴。如果不想起床就继续睡，我去上班了。”
这一天，唐诚终于能走得稍微踏实，他一直担心腰疼是手术后遗症无药可医，现在能找到解决办法，心里终于能放下一块石头。虽然，仍有一块巨石挡在前方。
夏丽红见时间不早，准备起床做饭。双脚刚一落地，霎那间疼得打个颤，但休息一晚似乎稍有好转，忍着疼将鸡蛋羹和稀饭呈上桌。吃完饭洗完碗，将女儿安顿好后，她烧上一壶热水，默默躲进厕所。
一勺盐一杯热水兑成高渗盐水开始敷脚，这是昨晚从中医朋友那儿打听的办法，据说能缓解症状。
唐晓雯奇怪怎么没见母亲身影，发现厕所灯亮着，徐步前去。
安静的厕所内，母亲坐在小板凳上，弯着腰低着头，一只手捂着脚背上的帕子，一只手浇水，束起的马尾已经有些零散，几根发丝垂直落下，显得沧桑寂寞。
“妈，你在干嘛？”
夏丽红惊讶地抬起头，用沾了洗脚水的左手将发丝撩在耳后，说：“我在泡脚呢。”
“大白天泡脚？是不是脚又疼了？”
“有一点，许阿姨让我用盐水泡脚，能缓解疼痛。”
“许阿姨？中医馆的？”
“是啊。”
“她说原因没？”
“说我上了年纪别瞎蹦哒。”夏丽红挑眉一笑，半开玩笑道。
唐晓雯一听，眼眶瞬间红润：“妈，这是不是被我累出来的？”
“别胡思乱想，我又不累。”
“一定是这样，我一咳嗽你就冲过来，一吱声你就跳起来，拿快递打地铺收拾家里没一样我能帮忙，全是你在干活，我什么也做不了。”唐晓雯委屈落泪，不是为自己而是替母亲委屈，“妈，你别这么宠我，别只看着我，你都五十六了，别只顾我的身体，你自己的身体一样重要。从今天起，不，从现在开始，只要我能做的你都别插手，少走路多休息，多使唤使唤我。”
她上气不接下气说完话，夏丽红愣眼看着，竟突然笑起来。
“少走路？但如果我坐着谁来做事？买菜、拿快递、做饭、换药，我不做谁来做？”
“…”唐晓雯无法还口，只能沉默。
“傻孩子，这些事情能有多累？专家说多做家务有益身心健康，我做这些事是在锻炼身体。况且脚疼不是大事，说不定我走少了？之前待在医院缺乏运动，现在回来走动多了所以出现症状，跟你没关系，以前跳舞的时候都没疼过，这点事算啥？”
唐晓雯擦去眼泪，倔强地强调：“反正你尽量别做事，我一定会尽快好起来，少让你们操心。”
可惜事与愿违，当她回到沙发上看完一集电视剧起身上厕所时，左脚脚踝突然开始疼痛。
咦？搞什么？便秘和痔疮刚有起色，这地方瞎闹腾啥？
她没有呼唤母亲，拖着左脚走向马桶，拖鞋在地板上发出阵阵摩擦声。
夏丽红正在厨房择菜，今天中午依旧是蔬菜粥，听见响动扭头一看，女儿正跛脚前行。
“晓雯，你干嘛呢？”她大声嚷嚷。
“诶？”唐晓雯吓得一动不动，回答，“上厕所去。”
“你怎么走路呢？”
“我，我没事。”
夏丽红扔下手里的莴笋，迅速冲洗双手来到女儿身边。
“你怎么走路的？左脚怎么了？”
“妈，都说没事你跑过来干嘛。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完电视一起身左脚便开始痛，你说奇不奇怪，我动也没动看电视而已，只是觉得脚踝稍稍有点冷就变成了这样。”
夏丽红掀开厚实的睡裤一看，左脚脚腕明显发红，她伸手一摁，疼得唐晓雯大声惊叫。
“妈，疼疼疼疼疼！”
“这怎么红的？没磕哪儿吗，怎么又红又肿？”
“啊？真的？可早上还好好的。”
夏丽红立刻拍照询问中医朋友，没想到处理办法和她一样——盐水湿敷。
“你去厕所里坐着，我烧点水过来，你许阿姨说和我一样用热水敷一敷。”
唐晓雯静静地坐在母亲方才坐过的小板凳上，看着母亲给自己敷脚。
夏丽红蹲在一旁，一会儿掺水一会儿拧帕子，将女儿的脚踝团团裹住。烫手的帕子刺得脚疼，唐晓雯苦着脸嚷嚷，但夏丽红却说烫一烫效果更好。二十分钟过后，她的手和她的脚一样通红通红。
为人父母，自己的伤病如尘埃不值一提，子女的病痛却是眼里的沙子，一秒也无法忍受。
膏药、泡脚，若身体健健康康，沙子便能变成尘埃，无所察觉。
“妈，我一定会尽快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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