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死同穴
时家祖坟设在京都北郊一块风水宝地。
说是祖坟，其实里头也只埋着过世时磊一个人而已。
只是时磊很有远见，把这一大块地都收拾好，说是以后作为时家人沉眠的场所。
祖坟的地段确实很好，视野宽阔、环境清幽却又不过分恐怖。
时青雪每每过来拜祭祖父的时候，都要为祖父点赞。
“你知道么？小时候我最讨厌这里了，一直觉得是这个地方夺去了我的爷爷，那时每年清明冬至，我都不愿意来，非得逼着爹爹罚我跪祠堂，我才抽抽啼啼地来这里。”看着四周熟悉的环境，时青雪小声跟莫君扬说着自己那时候幼稚却真诚的心思。
现在回忆起来，她仍觉心酸不已。
哪怕时至今日，祖坟依然是个令她感伤心痛的地方，“只是长大了，知道祖父的死亡不可避免，释怀的同时我还想过以后等我死了，也要葬在这里，这样就能时时刻刻陪伴着爷爷了。”
莫君扬开始还是一声不吭地听时青雪说着他所不知道往事，并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直到时青雪提到她也要葬在这里时，他终于有些憋不住了。
但他又不愿意让青雪看透他那点小心眼，只是闷闷地应：“喔！”
时青雪又不是傻子，莫君扬是最了解她的人，她或许达不到同样的了解程度，但她绝对是最了解莫君扬的人。
她转头看见莫君扬这副明显不虞却又憋着不说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真是她都替他憋着慌呢！
要不是早知道莫君扬就是这德行，她估计都懒得搭理这个吃闷醋的家伙。
可如今，她还真的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小声建议：“这里环境好，到时候……我是说……”
她努力组织语言，一字一顿地解释：“如果有这个机会，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同合葬在这里？”
这种类似‘邀你与我一同赴死’的话语，对于莫君扬来说，仿佛天籁。
他幽暗的双眸像是被一下子点亮了，猛地看向时青雪，然后重重地点头。
时青雪从说话时就绷紧的心情也跟着一松，缓缓笑开，却不看莫君扬，转而看向窗外，小声嘀咕：“死同穴什么的，挺好的。”
莫君扬自然是满脸答应。
“不过有个事情得先说好了。”时青雪突然想起一件事，神情一肃，看向莫君扬正色要求：“你不能，你不能……”
“什么？”就算莫君扬再了解时青雪，也不能百分百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
时青雪开口后，才发现要重提那件事有点困难。支支吾吾了半晌，她眼一闭，飞快地说：“如果我先死的话，你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了！”
‘那样’是指前世莫君扬在时青雪时候却一直不肯让时青雪下葬，反而让沈洛用了特殊的法子保护她的尸体不腐不烂，完好宛若睡着一般。
好吧，看起来确实美美的，但是那样也很吓人啊！
莫君扬竟然还天天晚上把她‘抱着’睡觉，让她这个‘做鬼’的都毛骨悚然……等到后来连沈洛也没办法再继续保存她的尸体时，她以为莫君扬终于要让她下葬了。
这个‘变态’竟然还不放弃，最后宁愿每天晚上抱着一堆白骨入睡，也不肯放松。
时青雪现在不想评判前世莫君扬这般执着的对错问题，也不是害怕真的被莫君扬弄成干尸，她只是不愿意莫君扬再重复前世的日子。
那并不美好！
而这辈子，她愿意给他所有的美好。莫君扬沉默下来，他那时候根本没有想过时青雪还‘活着’这个设定，所以当时还对着‘时青雪’做了很多……唔，不那么好说出口的事儿。
没想到却被时青雪全城围观！
他如同城墙般厚的脸皮难得红了下。
“好。我答应你。”莫君扬声音沉哑，似乎喊着决绝。
时青雪隐约听出一丝古怪，但想着对方答应了自己，便没有追问，也不知道莫君扬此时在心中到底做了多大的决定。
“说起合葬这事儿，我一直奇怪，爷爷过世后，他的墓是完全封闭的，完全没有要跟祖母合葬的意思。”时青雪说家常般提起家中旧事。
以前她不明白时磊与莫淑君恩爱一辈子，却独独在这件事上那么坚持。
时磊甚至还让莫淑君死后以大长公主的尊贵身份葬入皇陵，这看似是为了莫淑君着想，现在想来，这个安排本身就透着古怪。
如果真正相爱刻骨的夫妻，生同寝，不应该也幻想着死同穴吗？
就连莫君扬这样诡异的性子都逃不脱这样的设定，时磊怎么反而要求莫淑君进皇陵，甚至有点要求永世不相见的意思。
“这不是很奇怪吗？”时青雪完全想不通。
莫君扬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反问：“或许，时老国公就是这个意思呢？生前受够了，死后永不相见！”
他从不吝啬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人心，这番推论令时青雪鸡皮疙瘩都起一身。
时青雪张口就想反驳，可是想到这些时日她对莫淑君品性的重新认识，忽然又找不到理由反驳。
这样的莫淑君，如果她是时磊，恐怕都得跟莫淑君和离呢！
“喔！她是尊贵的大长公主，估计和离不成！”青雪撇撇嘴，完全不掩饰自己对莫淑君的厌恶。
时青雪随口一说，完全当笑话。
莫君扬闻言，眼中厉光一闪，嘴角勾出一抹了然的笑。
但他并没有跟时青雪解释自己的反应，转而说道：“我们到了，下车去看看。”
时家祖坟区域很大，禁止任何车辆马匹同行。
刚到泥巴围栏，时青雪就同莫君扬下车走路。
时磊的墓正好位于该片区域的正中心，他们走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
原本应该被修饰得整整齐齐，每日由守墓人打扫干净的时磊墓被毁得面目全非。
墓的四周布满落叶黄土，荒凉，凄清。
而更让人没办法接受的是：墓碑被人推倒，摔碎成两截，躺在地上，后面的坟包更是被人挖掘起来，露出了深埋地下的棺木一角。
时青雪被眼前混乱惨败，被人肆意毁坏的景象惊呆了，半晌才呐呐地喊：“爷爷！”
声音刚说出来，眼泪就已经掉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时青雪的心中不停地闪过这样的疑问，浑身僵硬，动都动不了。
莫君扬也吃了一惊，没想到时老国公的坟墓会被人破坏，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扶住青雪柔声问道：“青雪，你没事吧？”
青雪猛地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莫君扬，情绪一下子爆发了。
她拉过他的衣襟，激动地对着他大喊：“怎么会这样？谁弄的，我不会放过他的！我觉得会要他付出代价的！”
说话间，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与激动言语完全不同的脆弱，看得莫君扬心疼无比。
他连忙将人抱进怀里，安慰：“别怕，我会帮你。”莫君扬是个实干家，说完就对魏子朝使了个眼色。后者直接去边上把祖坟的守墓人单手提了过来。
守墓人姓王，原本是时家的一名家丁，时老国公过世后，被莫淑君看中，前来祖坟守墓，除了防止盗墓贼盗墓外，主要就是负责时磊墓日常的打扫问题。
没想到这个王姓守墓人不仅没有按要求时常给时磊墓打扫，竟然还敢玩忽职守让时磊的坟墓遭到这般惨烈的对待。
时青雪一看到这个畏畏缩缩的中年男子，瞬间就怒了。
她大步走上前，一把从魏子朝手中揪下守墓人，怒声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爷爷的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给我说啊！”
守墓人吓得浑身直哆嗦，根本不敢去看时青雪仿佛要吃人般的脸，结结巴巴地求饶：“六小姐饶命，小的，小的……”
他想要替自己辩解几句，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他之前根本没想过时青雪会突然过来，一点准备都没有，根本说不出话来。
时青雪气得把人摔在地上，冲动得从魏子朝腰间抽出一把长刀，高高举起，就要对着守墓人的脑袋砍下去。
魏子朝全程不动如山，根本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反正不管时青雪冲动下做了什么事，对的错的，好的坏的，都有莫君扬兜着，根本不需要他们这些侍卫操心，他们只需要时刻满足时青雪就好。
这么个玩忽职守的守墓人，就是放在寻常人家，也是该斩杀的。
时青雪想杀，就杀吧！
眼看那柄长刀距离守墓人的脑袋几乎不到三尺，守墓人都已经闭目等死之时，一切忽然就静止了。
原来，是莫君扬握住了时青雪的小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时青雪猛地看向莫君扬，眼中、脸上还是晶莹的泪珠，仿佛在质问莫君扬为什么要阻拦她杀死这个混蛋？
莫君扬轻轻拍了拍青雪的手背，无声安慰，同时手仍紧紧握住她的小手，坚决阻止她继续下去。
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信任，时青雪虽然心里气得要死，却还是强忍住，没有动。
守墓人以为自己这回在劫难逃了，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竟然被救了。
他现在看着莫君扬就好像看到了诸天神佛，天降救星一般。
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跪在地上冲莫君扬磕头谢恩：“谢谢主子饶了小的这条狗命，谢谢主子……”
守墓人其实根本不认识莫君扬，但能救他的就是主子，他这头磕得可一点都不含糊，简直把莫君扬当作再生父母了。
莫君扬一开始根本没搭理守墓人，直到时青雪情绪平复了些，守墓人都已经把头磕出血渍。
他才垂眸，施舍了个冷淡的目光给守墓人，然后淡漠地问：“是谁指使你刨了时老国公的坟墓，毁坏他的墓碑的？”
守墓人感恩戴德的表情就这样僵在脸上，在领悟过来莫君扬话中的意思后脸色一下子难堪起来，手忙脚乱地辩解：“没有，我没有，墓不是……”
语不成调，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时青雪先是被莫君扬的语出惊人弄得一愣，而后猛地看向守墓人，见他这般反应，立即什么都明白过来。
更大的怒火铺天盖地而来，她一把丢掉长刀，揪起守墓人，猛地往他脸上砸了一拳，恨声大骂：“混蛋！畜生！你赔我爷爷！”
守墓人被打得摔倒在地，时青雪仍不放过他，又一脚踹了过去，质问：“说，到底是谁让你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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