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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往事如刀


往事如刀,刀刀凌迟。
  焉盛二十三年,冬月十七,宜嫁娶。
  我们婚后只过了三个月,焉瑾迫不及待纳了方暖,他甚至等不到年后。
  之后他二人如胶似漆,弹琴下棋、品箫论诗,意暖阁不时便会有琴音传来,我于琴曲并无太多研究,但是有一曲我听过,是京中流传甚广的《长命女·春日宴》的调子: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岁岁长相见......
  那是他们的郎情妾意,不是我的......
  按理说身为侧妃,方暖是要每日晨昏定省来给我请安的,可方暖只进门第二日来了,还是拖延到了日上三竿才来,掩面娇羞地说昨夜太累了,太子殿下允她安睡,神色间却是藏不住的得意,与婚前我们见面时娇怯怯的样子判若两人。
  同日焉瑾下了早朝,来与我说方暖不用每日来给我请安,太辛苦些。
  我点了头。也算正合我意,方暖那个样子,我日日见她,怕也只会更加烦躁。
  自那以后,我在我的知夏阁,她在她的意暖阁,我们甚少见面。
  焉瑾每个月还是和以前一样,会抽出几晚宿在我的知夏阁中,可他几乎日日都会去意暖阁,好像方暖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而我只是个外人。
  几乎全府的人都知道了——我,不受宠。
  说不失落是假的,原来我还是贪心的,我做不到只见到他就满足,竟希望他能分一份爱给我。
  我才知道,我对他的喜欢,可能比我想象中还要强烈。
  我给母亲写信,母亲还是那番说辞,太子殿下不是我一个人的。
  其实我都明白,太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何况他与方暖两情相悦,我只是他和皇后娘娘稳固地位的垫脚石。
  可是每次想到他与方暖浓情蜜意,我还是嫉妒得快要发狂,但是我没有资格、也不能去吃醋。
  其实纳方暖之前,焉瑾有一次喝了酒,我不知他是想通了、借醉酒麻痹自己,还是真的醉了,竟有与我亲近的想法,可我那时赌气矜持,躲开了他,后来他每次来我这里,我们只是以礼相待。
  京城我也没什么朋友,无聊时只能给母亲写信,每月会写好几封,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太子府的账本我看不懂;
  京中贵女流行诗会,我去了一次,可惜我比不得京城的那些小姐们,她们念诗我不大能接的上,于是也不再去了;
  最近新发现了一家饭馆很好吃,等父亲母亲再回京,一定带你们去尝尝;
  也不知道思忠长大了多少,好想兄长和嫂嫂,想和兄长一起骑马放风筝了;
  阿芷和我均长胖了些,我二人愈发惫懒了,也不练武了......
  日子平静无波,我甚至宽慰自己,方暖没有仗着焉瑾的宠爱来难为我,我理应谢天谢地。
  新婚第一年除夕夜,宫中家宴,也算过了个团圆年,席间焉瑾对我与方暖并未厚此薄彼,方暖甚至事事照顾我,向众人表现着她对我这个太子妃的尊重。
  皇后娘娘亦说见我们如此和睦很是欣慰,我也只能强颜欢笑。
  整个宫殿内恐怕只有我和皇上的脸色不太好,我是憋闷的,而皇上是病的。
  焉盛二十四年正月十四。
  正月十五上元节是万民盛会的大日子,每年上元节前一日,皇上和皇后都会去京外二十里的永福寺祈福,那一天永福寺也会清场,皇帝对外说今年太子新婚,刚好代朕祈福。但其实我们都知道,是皇上的身体大不如前了。
  侧妃是没有这个资格的,自然是我这个太子妃陪焉瑾前去。
  二十里官道,很是安全,焉瑾也不想太过铺张,于是我们只带了三十禁军。
  没想到有人兵行险着,我们,遇刺了。
  对方应该是下了血本,刺客各个武功高强。
  杀到最后,三十禁军近乎全军覆没,好在对方也没剩下几人。
  最后关头,几名刺客直奔焉瑾,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我什么也来不及想,一下子扑到焉瑾的身前,替他挡了两处致命杀招,一剑右臂,一刀背后。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菀芷。
  阿芷开心地哭了,她说,太医说,后背那刀再偏半寸,我的命就没了。
  阿芷还说我昏迷了七天,太子衣不解带地守了我三天,最后政务太多,又急需查找凶手,第四天才开始去上朝。
  我醒的时候焉瑾还在宫中。
  没过多久,焉瑾回来了,他看我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眼睛里有莹莹的光,他说我傻,以后不要这样了,我受伤他也会心疼的。
  我二人婚后,他回府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清思居,为了做给下人看,只是偶尔几晚来知夏阁住。
  我曾以为他白日是有正事要忙,后来方暖来了,他白日里很多时候也待在意暖阁,我才知道,其实他只要在府,是没那么多事情的。

  这下好了,伤养期间,焉瑾来我这里的次数多了,甚至超过了去意暖阁,他还亲手喂我喝药,还会从外面变着花地给我带蜜饯小食回来,说吃药太苦了,怕我喝不下去,其实他不知道,根本不用那些东西,只要他在,我喝药都觉着甜滋滋的。
  三个月后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他问我身体可以了么,我说可以什么,他问可以做新婚那夜本该做的事了么?
  我想我的脸一定红了,可我还是不害臊地点了头。
  终于我们在婚后快八个月的时候,圆房了。
  我很是开心,给母亲写信,我的伤已全好,太子殿下待我极好,殿下还会说情话。
  母亲骂我不知羞,说姑娘家家的,矜持一点。
  从那以后焉瑾也常来我这里,他不来我也不再黯然伤神,只要焉瑾来,他去几次意暖阁我也不计较了。
  后来又过了两个月,意暖阁的喜讯传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圆房的时候,方暖已经有孕了,我只得以太子妃的名义送了好些补品过去。
  方暖打着谢恩的名义来见我,还是那副娇滴滴的模样,捂着肚子说着:“殿下心疼我是头胎,怕我动胎气,所以这些日子夜里只能常来叨扰太子妃了。”
  我也只能假笑应付,让她好好养胎。
  谁承想她又说:“太子殿下想得周到,说头三个月最是关键,都不让我们对太子妃说呢,现下胎儿稳定,才来告诉太子妃这个好消息。殿下也真是的!哦,太子妃不会介意的吧?”
  唉,我已经忘了那日方暖是怎么离开的了,脑海里只是在想,原来焉瑾常宿在我这里是为了怕方暖动胎气啊,还让所有人都守口如瓶,是怕我害她么,他怎么会这么想我呢?
  我是将军之女,我受伤那次都没哭,可这次我的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之后他每次来我都想问问他是否真的这样想,可是我没有勇气,我怕他回答是,我也怕他骗我说不是,每夜的温存是我最后的奢求。
  焉盛二十四年,七月。
  又到了一年最热的时候,圣上带文武百官来避暑山庄避暑半月,政务也一应在这里处理。
  那时方暖的肚子越来越大,焉瑾疼惜得不得了,方暖去哪焉瑾都会陪着,这下不仅太子府,整个京城都知道我不受宠了。
  唉,也罢,反正他和方暖的情谊也早已人尽皆知。
  我便带着菀芷找个地方看荷花,半湖的荷花,红艳娇美,嫩蕊凝珠,像承恩的美人。
  我竟只觉得造作,没有以前好看了。
  这时焉理来了,站在一旁,念了一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我说可惜花期太短,开不长久。
  焉理与我说,距京百里塕山温泉的荷花常年开放,大约一日多的路程,也不算远,冬日里也可以去看。
  我说太子政务繁忙,没时间带我去。
  他说他可以带我去。
  我愣了一下,说殿下莫要开玩笑。
  他只是笑笑,便走了。
  那日我给母亲写信,提笔想了许久,最后只写了一句“母亲,今年避暑山庄的荷花还是开得那样好。”
  焉盛二十四年,冬月初九。
  方暖生了一个女儿。
  焉瑾取名焉慕然。
  知好色,则慕少艾。年少时心动,便喜欢你这样的。可见焉瑾的情谊。
  而在那几天后,我有些不适,太医把脉我竟然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皇后又特意请了宫中几十年的严老太医过来把脉,严老太医说大抵是个男孩。
  这将会是未来的嫡长子,焉瑾和皇后都很高兴,我去宫里请安,连带着皇上的病容都好看了些。
  焉瑾有一天给我带回来一对白瓷娃娃,金童玉女笑得憨态可掬。
  他说是偶然遇见一对老伯伯老奶奶在卖,寓意极好,可以和他们老两口一样,白头偕老、福禄双全、儿孙满堂。
  我开心得不得了,每日看着这对娃娃傻笑,这是方暖没有的东西,虽然她有很多我没有的东西,可我还是珍惜极了,小心翼翼地护着。
  我给母亲写信,说明一切,期待母亲年后能尽快来京陪我,直到我生产。
  可是,我的期待落空了。
  焉盛二十五年初,刚过完年,正月十二。
  我的孩子没保住,从我进太子府就被安排来伺候我的丫鬟之一春容撞了我。
  我卧病在床,想到焉瑾得知我有孕时欣喜的神情,想到得知大抵是个男孩时焉瑾脸上的笑意,想到他每日念念叨叨地给孩子想名字。
  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而后没几天,方暖假意来看我,她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猜到可能是她指使的,我竟傻傻地问她:“是你指使的?”
  她笑了,笑容明艳,却扭曲得可怕,她说:“太子妃说笑了,妾身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我恶狠狠道:“你这副嘴脸,我会说与殿下和皇后娘娘的。”
  方暖还是笑着,那样的有恃无恐:“你猜殿下是信你还是信我?”

  我无法回答,我知道焉瑾不会信的,所以最终我也没有对焉瑾说方暖的态度。
  我托人偷偷去找方暖和春容之间的关系,可惜找不到。
  春容说是因为我平时苛待她,怀恨在心,才如此行事的。
  我从不苛待下人,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春容的话,只有焉瑾信了。
  焉瑾下令春容杖毙,自此,死无对证。
  其实那时方家还没有那么大的势力,我本可以同父亲说用些手段来悄悄惩治方暖的,可是我怕万一焉瑾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动了他心爱的阿暖,我与他日后只能是怨偶,我怕焉瑾厌恶我,更怕他恨我,我什么都不敢做,只能卑微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月,那时候皇后流水一样的补品天天送来,焉瑾天天都会来陪我,我竟自私地想,孩子没了也不是坏事,焉瑾白日里陪我的时间比陪方暖母女还要多。
  谁承想方暖又来了,说太子殿下嫌女人小产不吉利,所以才会选择白日里来的。
  我才明白为何焉瑾夜里都没有留下来。
  我以为他对我会有情谊的,哪怕比不上方暖,可是我错了,方暖有孕不能行房时他都会宿在她那里只是陪着她,而我,不能行房的时候他便不来了,原来,我只是他权力的垫脚石和繁衍皇嗣的工具。
  是我错了,是我奢望我本不该奢望的东西。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冷得人彻骨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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