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夜夜寒风吹醉舞
焉盛十七年冬,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大焉西北之地更是寒风刺骨,雪下起来就没有停过,再加上连续三年的干旱少雨,当凛州因饥荒而出现人吃人的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圣上大怒,明明年年拨了赈灾粮款过去,怎么还会如此严重!
那时的风夜舞只有九岁,正与十三岁的姐姐一起沿路讨饭,说是姐姐,其实她们就只是在杂耍班相识,结伴卖艺的可怜人罢了。
那时的风夜舞也不是这个名字,她家姓林,生于夜里,所以父母取名林夜,在她五岁时将她卖到杂耍班换了几吊钱。
她从未问过姐姐原名叫什么,姐姐说她是在雪天被班主捡回来的,所以他们都叫她雪儿,她唤她姐姐。
而今饥荒肆虐,杂耍班早已散了,她们跟着村子里的人逃荒,寻找出路。
雪儿一路带着她,两个小女孩吃得少,才勉强活了下来。
幸而偶有朝廷的救济粮下来,她们才能从去年冬季熬到今年冬季,不过救济粮一年可能也就三四次,大部分时候,她们都在靠自己。
冬季太难挨了,吃的都没有更别说柴火,风夜舞只能和雪儿挤在难民堆里相拥取暖,冻死在路边的灾民不计其数,灾民们也顾不得许多,死人身上的东西均会被洗劫一空,哪怕身上只有可怜的两片勉强蔽体的破旧薄衣也会被扒得一干二净。
风夜舞见过那些难民扒一个人的衣服,那人还没死透,还在虚弱地挣扎,口中却已喊不出清晰的话语。
更有甚者,将刚死的人拖走,而后开始分食。
最开始风夜舞和雪儿见了还会害怕,她们害怕那些人饿疯了会不会连活人都吃,后来她们才想明白,活人他们不敢的,毕竟动活人容易引起众怒。
慢慢地,她们开始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地看着。
她们的眼神早已麻木,可她们还是要努力地活下去,因为她们知道,她们死了也是那样的下场,太可怕了。
凛州太大了,从一个小县城走到另一个,又从另一个走向下一个,她们迟迟没等来朝廷这一次的救济。
后来她们听闻最近的一个县城在派发赈灾粮,他们抱着最后的希望强撑着饥寒交迫的身体去了。
可是那里的士兵只管办差事,馒头粥品分发下去,也不管是否有人没吃到。
何况那点粮食杯水车薪,虽有士兵维持秩序,也架不住饿红了眼的灾民们,看见食物就像是饿狼看见肉一样,两个小女孩冻得身体也不大灵活了,自然抢不过那些大人们。
她们被人踩在脚下,也忘了疼,只能眼巴巴地盯着那粮食棚,好似望着的是海市蜃楼,根本够不到。
就在她们趴在地上快要被人踩死的时候,她感到周遭气息倏然变了,有士兵拨开人群,而后有人扶起了她。
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还未完全长开却已十分俊俏的脸,他眨着一双湖水般澄澈的眸子,冲她们微微一笑,随即对身边人道:“给这些老幼单独分发粮食。”
小小的年纪,这句话却说得威严无比。
身边有人应道:“是。”随即剥开人群去执行刚刚的命令去了。
这是风夜舞见过的最好看的少年,而后这少年又从侍卫的手中接过两个馒头,分别递到她和雪儿面前。
莹白修长的手递过来的馒头还泛着热气,她有些迟缓地伸出那双冻得发紫的手,少年见状向前一探,握住她的手把馒头塞到她的手里,丝毫未介意她的手上沾染了不少泥污,并对她们温声说了句:“别怕,吃吧。”
如此天寒地柝的冬天,那一刻,他掌心的热竟瞬间暖了她满身。
后来风夜舞才知道,那是当朝四皇子焉理。
那时的焉理只有十三岁,正是开始学着处理政事又一腔热血的年纪,此事一出,焉理主动请旨前往凛州赈灾,此事如此严重,派皇子去刚好也能彰显圣上对民生的重视,于是圣旨一下,并让距离凛州不算远的汖州刺史桑将军带军队前往协助,手握三万精兵的桑将军,正是焉理的亲舅舅。
四皇子和桑将军亲临,贪官污吏收敛了不少,三个月后灾情缓解,焉理与桑将军回京复旨。
风夜舞永远都记得那个冬天,真的很冷,可少年的出现像一缕夏日的光,让她久久难忘。
总归也是没有家了,于是风夜舞和雪儿跋山涉水来了京城,靠着以前在杂耍班的功底,又样貌出众,二人很快成了玉风楼的顶梁柱,玉风楼的老板给她们赐名字,风雪舞和风夜舞。
风夜舞知道,自己踏进了玉风楼,就更加配不上焉理了,她只是想见见他,哪怕只是当面道句谢也行啊,可她也明白,与焉理当面说句话都是奢望。他们的身份,本就是云泥之别。
令风夜舞没想到的是,焉理竟然会来玉风楼。
虽然焉理去玉风楼是微服,但是焉理出手阔绰,老板命风雪舞领舞,风夜舞等人伴舞招待焉理,所以他们见到了,并且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那时是焉盛二十年四月。
自此以后,四皇子成为玉风楼常客,他风流多情、无心政事的名声也渐渐传开。
同年七月七日夜,焉理夜宿玉风楼,在这里喝了个大醉,那是风夜舞第一次见他失了态。
焉理那夜抱着风夜舞,却一遍一遍地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那时风夜舞便知道了,焉理心中有个姑娘。
随着风夜舞的容貌越来越出众,焉理提议让她戴个面纱,风夜舞也不想以色侍人,于是她并未多想,便长久地戴上了面纱。
此举反而增加了神秘感,令玉风楼的客人愈发多起来。彼时风雪舞被焉珂看中赎了身,进了三皇子府,于是风夜舞成为了玉风楼的新任花魁。
焉盛二十三年太子大婚,焉理从太子府喝过喜酒后,又来到了玉风楼,那是他第二次喝得酩酊大醉,他除了唤那个姑娘的名字外,还在说着:“该放手了......夏夏,我放过你了......”
唇边是释然的笑,可眼中的泪却止不住地流。
风夜舞看着心疼极了,却也无能为力。
圣旨赐婚闻夏吐血,这些消息她自然也是听说过的,那时她就知道焉理心中的那个人是谁了,未来太子妃名唤“闻夏”,而焉理醉酒一遍遍唤的名字,是“夏夏”。
可是风夜舞这样的身份,是见不到未来太子妃的。
她听闻未来太子妃常去一家名为浮梦香的胭脂铺子买脂粉钗环,于是她便去了那附近,虽然只遥遥看了一眼,她还是明白了为什么焉理不由分说要她戴上面纱。
因为她的下半张脸,长得和闻夏有几分相似,尤其笑起来的唇形,简直一模一样。
可是她也知道,她与闻夏其实毫不相像,任何人都可以一眼认出她们。
风夜舞那时也想过焉理的意图,他是怕见到自己就会想到闻夏吗?还是说自己这样的出身长得像闻夏是对她的亵渎?还是说真的不想她的美貌被人看见,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风夜舞没有问过,她明白,她只是他花了钱的消遣,焉理称她一声“知己”已算抬举她,她没资格问。况且,她也不想问,只要她对焉理还有用,只要她还能陪着他,只要他偶尔会想起自己,就够了。
她没想过焉理会真的为她赎身,将她接进四皇子府。
那一日风夜舞的心情是十分忐忑的,同样忐忑的还有焉理。
将风夜舞接回四皇子府的那天夜里,焉理面对风夜舞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脸,焉理对她说:“夜儿,你知道的,我心里有个人,你若愿意跟我,我今后定会好好待你,你若不愿意,你现在已是自由之身,可以随时离开。”
风夜舞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红着脸开始解焉理衣襟上的扣子,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旁人都道他二人已经不知春风暗渡多少回了,只有他们知道,那一夜的他们都是羞涩又紧张的。
焉理与荣瑄怡即将大婚,焉理亦对风夜舞说:“夜儿,瑄怡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必定容得下你,我只希望你们今后能够和睦相处,我待你们也不会厚此薄彼。”
风夜舞乖巧的点头,她不会去做那些勾心斗角的事的。
作为女人,她不能说一点也不嫉妒正妃,可是她更明白,焉理那样睿智的人,她若是做了什么被焉理知道,必定会惹得焉理厌弃,不若就试着与荣瑄怡真心相处。
后来荣瑄怡进门,风夜舞本以为荣瑄怡会瞧不起自己的出身,可她没有,荣瑄怡甚至把她当自己的姐妹一样对待,荣家送来了什么好东西,荣瑄怡也都会准备她的那份。
风夜舞知道,荣瑄怡和她一样,都怕焉理厌弃,她对焉理的爱,不比自己少。
他们在皛洲过得很开心,焉理出去游玩或者做事都会带着她们二人一起,就像焉理说的,任何事情上都没有厚此薄彼,经历了从小的颠沛流离、风月场上的虚与委蛇,风夜舞那时觉得人生从未如此幸福过,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未曾想过的好,如果......如果皇后娘娘没有病倒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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