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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围猎刺杀·零


到了金秋,便是三年一度的秋围。

        京中四品及以上的官员和家属,随着齐帝的车撵,到了京城以北百里的皇家围场。四妃中的华妃与丽妃,也在随行之列。这位丽妃,便是两年前入宫的桓家女,颇得圣宠。

        姜华妃与桓丽妃都是娇媚类型的美人,只不过,丽妃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而华妃明显有气势的多,眼神中暗藏凌厉,令人觉得不好惹——也是,能从一介农女走上高位,华妃必然不简单。

        围场东部是山林,以西是供帝王与妃嫔居住的行宫。行宫周围分布着许多居所,供臣子与其家眷入住。

        到达后的第二日中午,齐帝在行宫设宴。

        行宫的装饰显然比京城皇宫粗犷朴素很多,花纹也不复齐国一贯的雅致繁丽。两面大开着窗,杲杲的秋阳射入室内,一扫前几日秋雨的阴绵,令人心情大好。

        中书令晏和看着皇帝与谢、桓、林三家的大臣相谈甚欢,忍不住皱了眉头。

        齐国建立未至两年,先帝还来不及遏制武将功臣的权力,便崩殂。今上匆匆即位。

        今上是先帝的幺儿,从未参与过战事,在军中没有威信,也缺少掌控军队的手腕,造成了开国勋贵谢、桓、林三家手握兵权而一步步权倾朝野的局面。

        可陛下非但不采取手段去遏制他们、去收拢兵权,反而有意讨好他们,甚至下放权力。有武将酒后失态,甚至言:“陛下软弱,看见我等便直不起腰来。”

        晏和身为陛下皇子时期的老师,多次上书劝诫陛下“控制骄兵悍将”,但陛下置之不理。久而久之,他这位老师心就凉了,再不提此事了。

        晏和借着举起酒杯饮酒的动作,挡住了眼中的忧思。

        殷墨坐在席间,感到从上首一直有道目光黏在他身上。他回望过去,却见是父亲身后方的姜华妃。

        对方见他回望,唇角勾出妩媚的弧度。

        宴席结束后,官员夫人、小娘子们分散在园林里散步、聊天,男子们去准备之后几日骑射要用的东西,也有一些男子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马上就想去围场练练手。

        苏姮坐在小径旁一树荫下,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有些迷糊间,看见一个色彩明亮又温暖的身影站在了自己面前。

        她定了定睛,站起来行礼道:“公主。”

        殷晴今日穿了身淡橙色襦裙,外罩浅色半臂,看起来分外娇俏。

        苏姮看出殷晴眼中的雀跃,便知公主与兄长进展顺利。

        殷晴上前去挽苏姮的手,正要与她分享自己的喜悦,却被不远处一群小娘子们的叫喊声打断了。

        两人望去,却见那处到了位火红色骑服的少女,身材高挑窈窕,五官英气明艳。原来是周蔷。

        “周女郎,你今日这身可真好看,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说话者是林将军之女。

        另一位小娘子走上前,拉过周蔷的手,冲林小娘子道:“人家周女郎还需要靠装扮?周女郎只要一上马,那精彩的骑术,就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其余小娘子们咯咯笑成一团。

        周蔷点点拉着她手的少女的额头,笑嗔道:“就你耍贫嘴。”

        这位牵着周蔷的手的少女,正是丽妃的亲妹,桓樱。

        桓樱不经意地一侧头,刚好看到殷晴和苏姮。

        “那不是公主吗?”她语气中无甚尊敬,又问身旁的苏锦惜,“你小妹与公主相熟吗?”

        “谁知道呢。”苏锦惜道。她只知道自己这位妹妹近日经常偷溜出府、游手好闲。她实在瞧不起这样不思进取、无才无德之人,不屑与小妹往来。

        周蔷笑了一声:“阿樱竟然还知道公主身边那位是苏家的,我根本就不认识呢……好像有点眼熟。”

        明明对方只是在贬损小妹,苏锦惜却觉察到周蔷语气中对苏家的轻慢,她的笑容有点僵。

        “好了,我们该给公主行礼了。”站在苏锦惜身边的谢珺道。谢珺乃英王殷琢的表妹。

        于是,这群小娘子走到殷晴面前问安,以桓樱和谢珺为首。

        殷晴侧头偷偷冲苏姮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有些武将家的小娘子分明对她无半分恭敬,却还要假模假样来。瞧瞧,桓樱的动作明显是敷衍。

        她与桓樱天生气场不合,自幼便不对付。两人在发现彼此都喜欢上同一个人后,更是矛盾到达了顶峰。

        但不管怎样,苏谨琛爱慕的是她。几天前,在她的软磨硬泡下,父亲已经答应围猎结束后便下旨指婚了。

        殷晴面带笑容,回应了谢珺、桓樱等人,然后借口“本宫有事”,就拉着苏姮离开了。

        哼,她才不和桓樱一般见识。

        “公主,阿婷这次是没来吗?”苏姮边走边问道。她这两日没见到王婷。

        “她随她母亲和阿姊们去扬州看望她兄长王十一了。”

        “噢。”苏姮点点头。

        殷晴道:“我也想去江南玩,最好是春夏季节。等我和你阿兄成婚,叫他陪我去。”

        苏姮瞬间领悟到了关键信息:“公主和我阿兄……好事将近?”

        殷晴颔首,脸上洋溢着喜悦,她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听见背后传来她三哥的声音:“阿晴,你之前不是说,让我今日指导你箭法的吗?”

        殷晴腆着脸转过身,不好意思道:“先给三哥赔个不是,我一不小心忘记了。”

        她是十天前和殷琢约好的。别的女子可能希望心上人送小动物给自己,她就不一样了——她要猎一对小兔子送给苏谨琛。

        结果,几日后父亲突然同意她的婚事,她大喜过望,便把和三哥的约定忘记了。

        她见殷琢冷着脸未回应,上前去扯他的袖子,撒娇道:“对不起,阿兄……我再也不忘记了。这次就教我一下呗,你想说话不算话?”

        见妹妹没悔过几句,就又蹬鼻子上脸了,可自家妹妹能怎么办?殷琢无奈地笑了,道:“那走吧。”

        殷晴雀跃了一下,回头冲苏姮摆手示意再见,跟着殷琢朝围场方向走了。

        苏姮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

        英王俊美高华、天资卓越,无任何声色犬马等不良嗜好,当年太子没被废的时候,就有“圣人意欲易储”的传言。可英王有为人诟病的一点,便是“行事过于狠决、残酷”。

        英王给苏姮的印象一直都是高傲又阴鸷,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英王是位好兄长。

        没见公主与另外两位兄长这么熟稔亲近。

        苏姮弯过几道连廊,行到一偏僻处,突然看到外面的枯草堆上躺了一位穿着牡丹花样鹦鹉绿锦袍的男子,他的脸被一顶箬笠盖住。

        如此花里胡哨的穿衣风格,绝对是姬月。

        苏姮走了过去。

        男子显然未睡着,觉察到有人过来,便坐起身、揭开帽子。一看是苏姮,他又随性地躺了下去,也不管头发上沾着草杆子。

        “你怎么一个人?”姬月问道。

        “世子怎么一个人?”苏姮反问,然后坐到他旁边的草地上。

        两人都笑了。

        “我最近好无聊啊……”姬月望着天。

        那日苏姮一席话后,他不再对妓子恶声恶气,不再轻慢于人,人缘变好了,可他还是感到身处虚空,一点也不踏实。

        红飞翠舞、高朋高座,不是他想要的。

        还是和苏姮一起去门庭冷落的“相见欢”赏歌曲、下雨天随便找个小酒家躲雨吃酒、偷采镜湖的莲蓬……有趣一点。

        “要不,苏姮,以后我跟你混吧?”姬月嬉皮笑脸。可内心实际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段浮木,不肯放手——是你让我留在水面挣扎的。那就请继续帮我吧。

        “什么?”苏姮拒绝,“我挺忙的,要看管自己的铺子,要给人绘像……没空每天陪你。”

        她此前告知过姬月她是春林斋老板也是画师“甚闲”了。

        “不是让你陪我,是我陪你。”姬月语气吊儿郎当。

        “行吧。”苏姮没再反驳。她寻思着,等过段时间,姬月自己发觉无聊了,就会放弃了。

        周蔷、桓樱、谢珺、苏锦惜等人在公主和苏姮离开后,到了一众人聚集地。大家都安静地围在某处。

        周蔷凑近看了一眼,发现是褚思弈和苏锦行在对弈。她并不通棋艺,所以没什么兴趣,便走开了。

        苏锦惜见是自己弟弟,留在一旁观看。

        她记得,四年前冬至宫宴上,刚以文才成名的锦行要求褚女郎指教棋艺。

        当时,王十一就笑着摇头说:“苏七必定和我一样,遭遇人生中第一场深刻的教训。”

        果然,自己弟弟连输三局,场面惨得很。

        褚女郎倒是不负盛名,未让锦行过于难堪,反而称赞他“年岁尚小,但棋技不俗”,又约定四年后重新对弈。

        自家弟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之后一直苦练弈棋。

        所以今日,算是战局提前开始了?

        一直比到月上柳梢,三局棋才结束,苏锦行赢了后两局。

        褚思弈清朗一笑,目露欣赏地看着对面的少年郎:“你赢了。果然后生可畏啊!”

        她亦少年成名,如今不过二十二岁,如此老气横秋的一句,令众人皆笑起来,顿时场面轻松起来。

        苏锦行站起身,拱手道:“承让。”

        褚思弈莞尔一笑。她不像寻常闺秀笑时以手绢或扇面掩口,却丝毫不显粗鄙,洒然有光风霁月之姿。

        棋局结束,众人皆散开。褚思弈跟着父亲褚学士回到入住的院落里。

        “现在开心了?”褚学士看着终于振作、笑得一脸满足的褚思弈,笑道。

        “是啊。”褚思弈语气轻快,脚下,每一步都追着踩着自己父亲的影子。

        褚学士发觉自己女儿的行为,停下步伐,忍不住伸手捶了下她后脑勺:“多大人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你母亲的叮嘱还放在心上吗?这次来参加围猎,是要你多看看那些青年俊彦,看上的话……”

        “停!”褚思弈捂住耳朵。

        褚学士叹了口气,不再多说,生怕女儿还记着那个王十一。

        褚思弈之前确实因为王谧之郁郁寡欢,连最爱的棋也搁置了。

        她十四岁便与王十一相识,曾以为他会来她家提亲,她一直等啊等,等到一年前他被贬谪外地,王家都没有要结亲的意思。

        她之前给王十一寄了好几封信,回信的言辞直白又冷硬,她幡然醒悟,死心了。

        可就是不甘心啊。

        她定要找个比王谧之更出众的郎君。

        此时,姜华妃所在的宫室中,一个全身披着斗篷、身形十分高大的人在婢女的带领下进入,然后婢女退出室内,小心合上了门。

        斗篷被男子摘下,露出一张五官硬朗、古铜色肌肤的面容。是姜国公。

        “阿玉,你这么晚叫我来,有什么事?不怕被人发现吗?陛下现在在哪?”

        华妃姜紫玉走近自己兄长,拿过他手中的斗篷,随手扔到一边架子上,然后一只手轻抚在他胸口:“阿兄莫担心,阿玉办的事,你不放心吗?陛下今夜去丽妃那里,怎么会注意到我这儿呢……”

        她一抬眸,流盼妩媚的丹凤眼锁住了面前男人。武将的身体,果然手感不错。

        姜国公心里一突,征战沙场留下的警惕令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姜紫玉眼里流露出委屈:“我们兄妹好不容易能见一面,阿兄却如此见外……”

        姜国公立刻心里泛起愧疚,他能得皇帝重用、他们秦家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离不开妹妹阿玉的出谋划策——不论是他西退秦兵,还是后来的征南之战……

        “六年未见,阿兄,我好想你啊。”

        美人凝睇,姜国公更是内疚万分。阿玉还在襁褓中时,父母死于战乱,他作为兄长既当爹又当娘的将阿玉拉扯大,阿玉一直很依赖他。

        过去是因为他驻守西境,而阿玉位份低微,两人无法相见,再后来是连年征战,无暇顾及后宫中的阿玉。只有六年前出征南诏前,才在陛下的允许下见了次面。

        他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妹妹的脑袋,以示安慰,刚靠近,才喘了口气,又猛地倒退一大步。

        “阿兄,你怎么了?”姜紫玉眼中微讶。

        姜国公连着咳嗽了几声,眼睛都红了:“没事。你身上有花香。”

        “我沐浴后抹了些玫瑰精油。”

        “我过敏。”姜国公继续喘着。

        姜紫玉微微瞠目,继而捂嘴一笑:“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兄长的过敏之症已经好了。”

        “没呢。”姜国公摆摆手,“那就这样讲话吧,你离我远点。”

        姜紫玉目露遗憾:“唉,显得我们兄妹感情好生疏呢。”

        她手指点了点一旁的桌案,道:“我们坐下聊吧。我给兄长倒杯茶。”

        “咳咳咳,好。”

        ……

        月上中天,姜国公才离开。

        前几年总是书信沟通,今日,他惊觉,当年那个娇憨纯朴的女孩已经远去了,她妆容精致,言词滴水不漏,聪明,还有野心。

        想必在后宫中,没有野心的人,活不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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