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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足风流


小径转弯处出来一对推搡着的男人,一位着粉色织金牡丹大袖衫、手捏一把桃花扇,另一位穿嫩绿色锦袍,嘴里叫着“姬世子”。

        姬月见到苏姮等人,面上一喜,正要跑过来,那绿衣男子却去揽他的肩膀,喊着“世子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喜欢……”

        那人被姬月迎面一拳,捂着鼻子、摇摇晃晃地栽进了路边草丛里。

        姬月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襟,对苏姮他们打招呼后道:“你们要聚会吗,算我一个。”

        殷晴从刚刚的场景回神,点点头。

        一行人走进亭子。亭子旁是片竹林,清风拂过,竹叶轻响,十分惬意。

        殷晴还没有松开苏姮的手,于是拉着她一同坐下,苏谨琛坐在殷晴的另一边的榻上,紧接着,殷墨在苏姮的身旁坐下。

        姬月摸摸鼻头,在殷墨的另一边坐下,再是王婷。

        宫女们上前斟酒,然后退出了亭子。

        殷晴刚抿了口酒,便听自己二哥叫她道:“阿晴,方才你和苏姮说要还手周女郎,是怎么回事?”

        殷晴咕噜咽了酒,大致描述了下之前的事,想到周蔷貌似和二哥有过一段,生怕自己又无意中得罪了二哥,补充解释道:“周蔷表面飒爽大气,其实欺软怕硬,所以我让苏姮一定要怼回去,不然周蔷会越来越过分的!”

        “苏姮,你对人要硬气一点。”殷墨看着苏姮。

        清淡雅逸的合香缭绕鼻尖,苏姮觉得他离自己实在太近,于是错开目光,低头抿酒。公主选的酒,度数不太高。

        殷晴见自己的话被认同,胆子大了起来,点头应和:“对,阿姮你要硬一点!”

        然后她又提起早前王婷和她说的、周蔷抢了苏姮花灯一事。

        苏姮:“……其实她是经过我同意的。”

        这下殷晴激动起来:“如果是我,对方语气不好的话,再差的东西我也不让给他(她)!小姮,你一定要硬一点!不然别人以为你好欺负,谁都敢来招惹你!”

        姬月也道:“如果是我,觉得不爽就揍上去,不管打不打得赢。你拼命了,让人觉得不可侵犯,他们就不敢再招惹你。小姮,你要硬一点~”

        最后一句话他学着殷晴,而且还带着上扬的尾音。

        苏姮已经习惯姬月的嬉皮笑脸了,斜了他一眼。

        王婷道:“阿姮,你不要怕得罪人。你背后有苏家,有资本强硬一点、傲一点,别人到底不敢拿你怎么办的。”

        苏姮明白他们都不知晓她在苏家的待遇,但在心里接受了他们的好意,解释道:“很多时候,我不还击,只是因为我怕麻烦。”

        想如何才能伤人,麻烦;借苏家的力,麻烦。

        “对方没有给我造成实质性的损伤,我便懒得还手。”苏姮说完了话。

        “那在你心里,什么才是实质性的损伤呢?”她听到殷墨问。

        这问题很好回答,苏姮马上接道:“比如,骗我钱。”

        众人一噎。

        被锦衣玉食呵护长大的王孙贵族是不能理解她对自己手中钱财的执著的。

        她确实不需要很多钱,但也清楚地明白,要能安身立命,钱财是必需的,是个人生存之本。

        殷墨突然笑了,侧眸看她:“若我那天向你要了那一半金子,你是不是就能一直记着我?”

        苏姮惊异地对上他的眼眸,身体往殷晴那边躲了躲——二殿下干嘛对她的金子念念不忘?

        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交缠了一番。殷墨清浅的目光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姬月看不到那两人眼波的交织,却感到他们有了属于他们的秘密,突然心里不舒服起来。

        觉察不到那边诡异气氛的殷晴,愣完之后大笑起来——她现在觉得二哥不像以前那么不好亲近了,竟然会向娘子讨要金钱。

        她:“哈哈哈二哥你现在这么穷吗?”

        对方一瞥向她,殷晴又噤了声,朝苏谨琛身上躲。

        嘤嘤,还是记忆中的严厉。

        但殷晴到底是个不记打的性子,几巡酒后,就醉蒙蒙地对姬月道:“表哥,原来大家还在传你是断袖啊……”

        姬月翻了翻白眼,然后冲殷墨道:“这是谁做的好事?”

        殷墨坦然道:“你怎么不说你做的好事?”

        “等等,”殷晴坐直身体,“我只知道那时二哥被父亲、被许尚书令狠狠责罚了一顿,然后又传出了表哥你有龙阳之好的流言。”

        “有什么事,是作为你们妹妹的我,不能知道的?”她双眼亮晶晶。

        “哎,这事啊,就是……”姬月道,“我十四岁的时候,舅舅邀请我去皇宫小住,我就住在东宫。舅舅觉得我年纪到了,就让宫女来教导我。第一天晚上,一位宫女就躺在了我床上。

        “那时我感到猝不及防,转身想走,宫女却缠上我。我俩拉拉扯扯,撞倒了屏风,把隔壁的太……”

        “我吵醒了。”殷墨接道,“所以我就起身去看阿月出了什么事,结果他一看到我就把那宫女往我身上推。”

        姬月顶着对方阴恻恻的微笑,道:“我这不是没办法么,不然她不肯放开我。但你不是不肯帮忙接收么……”

        “所以,当其他宫人闻声赶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地凌乱,而你们中间夹着一位宫女?”殷晴张大了嘴巴。生活永远比她看过的话本更有趣。

        “所以,听到脚步声,我拉住了那宫女,抬脚去踹上门。”殷墨至今还能记得当时的恼火。

        “结果,赶在最前头的宫人误以为阿墨要踹他,跪地求饶,却被门槛一绊,直接扑进了我怀里……刚好是位小太监。”姬月补充,“虽然阿墨马上踹上了门,但可以看到门外那帮宫人都惊呆了。”

        “噗。”殷晴乐弯腰,“我懂了我懂了……”

        唔,“世子断袖,太子接盘”,真刺激。

        一向神情端正的苏谨琛也一副憋笑的模样,一个劲地咳嗽。

        苏姮笑够后,总结道:“所以这就是一个你坑我、我坑你的故事?”尤其姬月被坑得一脸血。

        “是呀。”姬月猛点头。

        “世子你好惨啊。”苏姮再次失笑。

        两人身体后倾,探出头,在殷墨身后目光交汇。

        “是啊,我好惨的。”姬月露出委屈的神情。

        他眉头轻蹙,眉梢略向下,桃花眼水汪汪的。

        苏姮觉得姬月委屈的样子可太好看了。他男生女相,这副表情,娇得恰到好处。

        殷晴抓着苏姮的手:“我也很惨的。应该就这事的同一年吧,我才九岁……”

        然后她幽幽讲起了自己惨痛的教训:

        “阿婷,你季父是不是特别俊美,婶母也特别漂亮?

        “我当年去观看婚礼——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婚事——被他们惊艳到了,就问王夫人,‘成亲的双方都要是好看的人,那我二哥和表哥可以吗’。

        “之后二哥还笑眯眯地说带我去吃喜糖,结果我却在王家园子里被他和表哥围殴了……被揍得好惨啊……”

        从此她便开始惧这两位兄长,再也不敢乱说话了,嘤嘤。

        姬月哼了一声,道:“公主这是活该。”

        苏姮与殷晴对视,见她苦着脸、眼里却闪着“哇哦好有趣”的光芒,悄悄问道:“公主是不是爱看龙阳小说?”

        “嗯嗯。”殷晴猛点头,小声道,“我也看女子和女子的,嘿嘿……”

        “要帮我保密哦。”她冲苏姮眨眨眼。

        之后,殷晴每次去参加宴集,都会把苏姮带上。

        殷晴是公主,又是苏侍中的儿媳,一般情况下只要听别人奉承便好,但苏姮得应对与世家夫人、小娘子的各种对话。

        殷晴有心帮她,却不可能处处顾及到她,所以,对于不擅长与贵族打交道的她来说,此类社交就容易令她疲惫。

        八月会通苑宴集中途,苏姮趁人不注意、溜开去僻静处透透气。

        转到一座假山后面,刚好看到殷墨和仰面看着他的顾薇。

        打扰了。苏姮抬步要走,那两人却结束了对话:

        “殿下一人在这边没事吗?”

        “孙尚书还等着你的祝酒歌。”

        顾薇福身后离开,路过苏姮,也向她福了福身。

        殷墨已经看到了她,苏姮不好直接走掉,便隔着这几丈距离行礼道:“殿下。”

        最近因为她频繁参加宴会,和殷墨遇见的次数变多了,不过仅是点头之交。

        只有一次茶会,因为她没有习过茶道,好不尴尬地被晾在那里,最后决定先行离开,却发现二殿下的马车在门外等着她。

        他带她去了云水居,教她如何煮水烹茶品茗。

        那时她心下感慨,“二殿下的怜香惜玉名头绝非浪得虚名”。

        鞋底踏在砂石上的声音传来,男子站在了她面前。他扶过她的肩膀将她抵在假山上,凝视着她轻声道:“你离我这么远,让我怎么与你说话呢?”

        苏姮这才注意到,对方与平日里不太一样——他眼眸迷离,似醉非醉,眼周带着红晕,脸颊也有些红,呼吸带着酒气。

        他额角散落的一绺头发刚好点在她耳廓,她感到痒意,侧头避了避。

        男子的目光落在她的耳垂——那里洁白可爱,没有穿过耳洞——又梭巡到她的脖颈。

        苏姮感觉自己像被猎人锁定的猎物,对方的眼神不再如春水宛转,而是带着侵略性,她的耳朵红了起来。

        她正要伸手推开他,对方却突然站直了身体、闭上眼睛。他手指揉揉眉心,再次睁开眼时,又恢复了平时眼眸含笑的模样。

        苏姮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听对方问道:“还是没法融入这种宴会吗?”

        “呃、我并不擅长即兴作诗,但几乎所有的集会都包含这项活动。”

        对方笑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不是人人都写的一手好诗的,你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了,看看其他人怎么蒙混过关的。”

        “……”这是在教她滥竽充数?

        “对大多数人来说,来这里主要是为了人情交往。”对方补充道。

        苏姮抓了抓发梢:“那我算是做到了吧。愿意和我交谈的人更多了……可是也更累了。

        “其实,我像以前那样默默无闻、不讨人喜欢,也挺好的。”

        对方的眼神清明了起来:“我也觉得你没必要招很多人喜欢,但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不能认为自己回避、不出错就好了,得顾及他人对你的态度,防止众人对你不利。”

        苏姮愣住了。她从没想过这个观点。她原以为,一个人只要做好自己,若自己足够厉害,就足以解决任何问题。

        她仔细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道:“谢殿下指教!”

        “苏小娘子总说谢我,却什么也没做呢。”男子眼角耷拉下来。

        苏姮惭愧地红了脸。主要是,现在她身无长物,没什么东西可以赠给二殿下的。其实,恩情她都记着,未来再还,一定会还。

        对方的长睫在秋阳下洒下阴影,目光晦明,显得有些落寞。

        苏姮听见他道:“有位长者约我重阳登高,可我缺少一位同伴。不知我能否有幸邀请到苏小娘子与我一同前行呢?”

        若是之前,苏姮绝对会推脱道“殿下为什么不考虑下顾薇姑娘呢”,但现在,因为愧疚,因为看到他垂眸低落的样子,苏姮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了。

        ——或许顾薇姑娘不方便呢?或许那位长者对艺伎娘子有偏见呢?

        她应下了此事。

        殷墨目送苏姮远去,突然低声地笑起来。

        芙蓉宴那天从姬月身上学到的示弱法子,真是意外的好用呢。

        苏姮她就是怜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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