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三个上元节·下
三个时辰前——
十二楼金蟾阁中,殷墨被歌女手中的酒洒湿了衣衫。那歌女刚刚还在大胆地劝酒,这下却噤若寒蝉,站在一旁。
姬月坐在对面,幸灾乐祸地冲殷墨大笑,然后道:“你换身衣服再走吧。”
殷墨今日来此没带随从。而姬月常常留宿金蟾阁,备了许多衣服。
“行。”殷墨走向里间。
姬月看了那肇事的歌伎一眼,未像曾经那般恶语相向,道:“自己去管事那里领罚。往后少出现在我和二皇子面前。”
歌伎战战兢兢地退了出门。
姬月的服装个人风格十分明显,而殷墨与他身形相似,又因为长公主和齐帝是同胞姐弟,两人的五官也有相像之处。
等殷墨换好衣服出来,姬月便道:“你这样有点像我啊。”
殷墨闻言一笑,戴上今天来时用的面具,对着镜子模仿了一下姬月的走路形态,又学着对方的声音和语气道:“谁像你啊。”
“啊,这样就更像了。”姬月想到殷墨会武功,道,“要不你就这样……帮我揍一顿吴潜吧!他总是暗中盯着苏姮,跟阴沟里的耗子似的,这次一定要让他怕得不敢再那样。
“我知道你目前不方便对上吴家,所以就以我的身份打吴潜好了,万一摊上什么麻烦,都算国公府的。”
“行,”殷墨点点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你今日不出门吗,比如,找苏姮?”
姬月没有回答。他想起小时候听耶娘说,上元节是情人节。可他和苏姮只是朋友……
说实话,他从周围男女中,找不出一种相处模式,是与他和苏姮那样的。他不知道如何来定义他们的关系。
——得是怎样的关系,才能那样一直维持下去?
他惶恐于自己找不到任何一条准则,能让自己和苏姮参照。
殷墨见姬月没说话,便道:“那我走了。”
“嗯……”姬月看着他走到门边,觉得实在太像自己,玩笑道,“欸,你可别打着我的名头去招蜂引蝶啊!”
殷墨回头,恍然大悟状:“原来可以这样。”
“滚吧!”姬月冲上前,踹了他一脚,在袍角留下一个脚印。
“这可是你自己的衣服。”
姬月懊恼地挠挠头。
两人对视着,放声大笑。一如当年在东宫的时光。
之后,殷墨收拾了吴潜——对付这种人实在不花他什么力气,然后便走向皇子府。
只是没想到,他路过苏府时,会遇见苏姮。
去年冬至宫宴见到的景象,让他看出姬月对苏姮的喜欢,可姬月本人还未意识到这点。
他不想最后兄弟参商,所以开始回避苏姮。
姬月和小时候一样幼稚,而他已经不会如年少时一般,因动心而内心翻江倒海、不得控制了。
但苏姮误以为他是姬月,握住了他的手。他回府的脚步再也无法挪动半分。
他陪她去喝酒,又一次看着她哭泣。
——这次她又因何而哭,为谁而哭?
一滴一滴的泪珠砸进他的心房,积成浅浅的水洼,泛起涟漪,最终绵延、泛滥成洪水。原本靠刻意远离来压制的情愫,因他这次的停驻,将他完全困住了。
此刻,他放任心情如小舟飘荡,由洪流左右。
苏姮对他来说是偶然,是意料之外。
今夜,也是巧合使她认错人,使她意外地跌落他怀中。
殷墨看着苏姮安静的睡颜,觉得在“姬月”面前,她就像一只愿意被揉肚皮的小猫。
他将她散落至眼睫间的发丝勾至她耳后。
——若不是面对姬月,她还会这般不设防吗?
冬至那天,令他退却的,是姬月对苏姮的亲昵与依赖,更是苏姮对姬月的熟稔与信任。
许意发觉自己外甥前段日子有些消沉。
所以上元节第二日,与对方一道出门时,他指着街边卖酒的那对小情侣,意有所指道:
“这便是少年人的爱恋啊——赤忱,热烈,倾其所有。而一旦长大,便瞻前顾后,束手束脚。”
殷墨瞥了那两人一眼,道:“可是,越成熟,越容易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许意心道:这是什么时候豁然开朗的?
苏姮在上元节的第二天,是从自己房间床上醒来的。她问了问自己院落的婢女,对方道是公主身边的侍女送她回房的。
苏姮“哦”了一声。想必是姬月找了殷晴送她回家。没想到姬月看起来吊儿郎当,其实做事还挺靠谱的。
隔了两日,姬月叫她去另一个酒家吃酒,刚好是上元夜路过的其中一家。
那掌柜一见他们便道:“世子和苏小娘子上元节没来我们这儿喝哩!”
苏姮、姬月:“是呀是呀!”
苏姮继续笑道:“所以今天不就来了?”
两人进了隔间。
姬月今日喝酒喝得没有过去爽快,脸上也没了玩世不恭的笑意,显得有些心事重重,苏姮见此,也敛了笑容,问“怎么了”。
姬月丢给她一个信封,是是已经拆看过的模样。信封没有署名。
“我打开咯?”苏姮道。
姬月点点头。
苏姮拿出信笺,一目十行。
信中,姬国公拜托姬月看照一下下月进京的友人一家,青州莫家,还额外介绍了莫家那位长女。
苏姮明白了,说是“看照莫家”,其实是让姬月与那位莫家女相看一下吧。
确实,姬月已经二十余了,大多数贵族男子及冠后便成亲了,甚至还有早婚的。
“你怎么想的呢?”苏姮问。
今日的她比以往要热情,所以现在乍然冷静下来,就显得格外冷淡。
姬月不太开心,指尖敲得酒壶叮当响,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一方面他并不想去照看父母的友人家,更没兴趣见那位莫娘子,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需要满足一下父母的期望。
他此前一直与父母的要求背道而驰,但也许……他可以选择一种和周围人一样的、正常的生活?
“你想结婚吗?”姬月问苏姮。
这下换苏姮无言了。虽然目睹殷晴、王婷的大婚,但她从未对这件事真正上心过,因为她有一技之长、有不多但稳定增长的钱财,知道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婚姻,难道会让她过得更好吗?
两人少有地对坐饮酒却不说话。
一段时间后,苏姮道:“我更倾向于一个人的生活。”
姬月嫌用酒杯太麻烦,直接就着酒壶壶口灌酒。他道:“你一个人……不会觉得孤单吗?我是说,当你的朋友都成家立业,没有人能再花心思陪你,或是,当你老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即使是朋友和亲人,也无法永远陪伴。人应该找一样足以长久慰藉己身的东西,如书籍、山水之类,仍然感到孤单的话,不断结交新的朋友就好了,甚至可以与陌生人攀谈。”
苏姮继续道:“一个人的生活有一个人的滋味,也许我错过了拥有伴侣的热闹与温馨,但同时我也错过了对方带来的牵绊与委屈自己。
“我一个人,就可以畅游天地,玩赏风月,随心所欲。”
“所以,你没有考虑过成亲?”
苏姮点点头:“没想过。”
身边多一个人,该会是怎样的生活?——她父母的相敬如宾,还是兄长与公主的如胶似漆?
可她也目睹姊姊与英王的不睦,见过临街卖酒的一对少年夫妻因柴米油盐争吵、满地鸡毛……
另外,兄长与公主能一直那么好下去吗?
苏姮对欢娱易逝感触很深——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长长久久的,两情相悦如长姊与二殿下,也会因世事被迫分开。
她听姬月道:“但……我们,我和你,可以试试吗?”
什么?苏姮看向姬月,十分诧异:“不可以。”
“干嘛拒绝得这么快嘛。”姬月灌了口酒,媚眼嗔视苏姮。
见姬月又回到以往那副游戏人间的模样,苏姮不知怎么的松了一口气,移开眼,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是知己。知己是不能用来做试验的,除非想失去彼此。”
“唔。”姬月又闷了口酒,见苏姮酒杯空了,便将手中酒壶里的酒往她杯里倒。
苏姮本要提醒他,但想到这人一贯不拘小节,就懒得说了。
她抿了口酒,听姬月问道:“若我成婚,我们还可以像现在这样,经常一起喝酒、一起听曲吗?”
苏姮想说“不可以”,但对上对方专注甚至有点执拗的眼神,隐约意识到如果自己那样说,会左右他对事情的判断,从而左右他要做的决定。
但她不想让自己影响别人对人生的规划。
于是,嘴边的话拐了一个弯,她道:“再说吧,也许。”
这日饮酒对话,两人一次都没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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