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三百八十七章 选择

1995年9月8日00：00-00：30

        “停止射击。”朱长龙对着话筒吼出了停火的命令，漫山遍野的枪声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刺鼻的硝烟中，山坡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枪声太激烈了，他真心希望耳机里刚才通报的情况是震耳欲聋的枪响带来的幻听，“把刚才的情况再说一遍。”停止射击的命令是对身边的战士下达的，重复汇报的命令，给的是山包那头路边的守军。

        “报告支队长，我们遇袭了，市局康局长中枪。”虽然是第二次通报，对讲机里的声音依然焦灼的似乎能将空气点燃。

        朱长龙的后背一下子被冷汗湿透，阴冷的山风吹过，贴在后背上的衣服像硬邦邦的钢铁一样，无情的告诉他，指挥官遇袭，行动已经露了败像。

        “老康伤情怎么样？”

        “颈部中枪，差一点儿就伤到动脉了。”对讲机中的语气略略和缓了些，“市局的人已经把康局往人民医院送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朱长龙倒吸一口凉气，真是万幸，若是老康在山下殉职，他这个武警支队长下半辈子就得背着愧疚过日子了。“敌人从哪个方向来的？”康剑成的伤没什么大碍，让朱长龙提到嗓子眼儿里的心慢慢向下放去，但略一转念，那刚刚放下一半的心又揪了起来，自己的兵力全都投入到对山包的铁壁合围，眼看着敌人已成瓮中之鳖，谁知身后还有敌人，看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是从山坡的方向过来的。”

        “从山坡方向过去的？”朱长龙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山沟里一道防线，小山土梁上一道防线，这么严防死守，这么密集的火力压制怎么可能有漏网之鱼？“你是不是搞错了？”

        “绝不会搞错的，枪响的时候我就在康局附近，听得清清楚楚，枪声就是从我面前的山坡那边传来的，首长，有人从咱们的网里摸出来了。”

        朱长龙的脑子嗡嗡作响，同为指挥官的康剑成遇袭，已经让自己恼火到了极点，现在看来，袭击康剑成的敌人，竟然是从自己的包围圈里漏出去的，那就不只是恼火了，是丢人，丢到姥姥家那种丢人。堂堂支队长亲自带队，武警支队精锐齐出，连个口袋都扎不住，这不是丢人是什么？

        “吴强。”朱长龙心头的火一股股窜着，吴强这两个字喊得咬牙切齿。

        “到。”吴强早已到了朱长龙身边，对讲机里刚通报情况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棘手了。

        “你马上到山下，给老子把口袋扎紧了，要是再走了一个敌人，老子拿你是问。”

        “是。”康剑成中枪，朱长龙觉得愧疚，他吴强又何尝不是一样，要是让打伤康局长的凶手大摇大摆出了包围圈，集安武警今后还能在外人面前抬起头来吗？

        “等等，”吴强刚要转身离去，朱长龙一把拉住了他，“山下咱们的人够用吗？”

        “这……”吴强犹豫了一下，支队最精锐的一中队，被中队长张雷带走一个排守在后山，二中队几乎倾巢而出，在前山山包和前后山之间的山沟中不遗余力的开火，现在能守在前山的，只有一中队剩下的两个排和二中队留下的后备力量，实力确实有些弱。“要不我把张雷那个排从后山调过来？”

        “后山，”朱长龙沉吟着，脑子里飞快勾勒着西榆树湾周边的地形图。武警支队经常在这里组织山地作战训练，朱长龙对这一带熟悉得很，虽然不敢说闭上眼睛就能把地图画出来，但大致的地形地貌是错不了的。摆在自己面前的山包，翻过去就是后山，后山是一条干涸的河道，从山顶到河道，只有一面接近九十度的陡崖，从那里上下，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吴强提出把后山的人撤下来，显然是认为那里不太可能成为战场。“老吴，后山刚刚可响枪了。”

        “我知道，我觉得那声枪响是敌人故布疑阵。”

        “说来听听。”作为一名军事主官，朱长龙素来说一不二，但说一不二并不是独断专行，行动之前充分听取下属的意见，是他多年来保持着的好习惯。

        “根据公安提供的现场痕迹情况，敌人应该只有两人，方才和我们交火的人，一个在山顶，一个在树林中，这已经是两个人了，所以我断定，后山那一枪，是他们故布疑阵。先开一枪，把我们的人吸引过去，然后他们好从前面突出去。”

        朱长龙的眉头慢慢皱起来，吴强说的是有些道理，可万一警方的勘察分析有误呢？或者说万一敌人的援兵已经到了呢？从后山撤人，这可不是个简单的决定，把张雷从后山撤回来，意味着放弃后山防线，如果敌人不是故布疑阵，那可就是给人家开了个后门啊。可要是不撤，前面的兵力不足，也有可能拦不住凶悍的对手，这个选择，还真是不好做啊。

        “张雷，听到回答。”

        “听到，请讲。”支队长呼叫，张雷一刻都不敢耽搁，几乎是马上接了话。

        “后山情况怎么样？”

        “已经设伏完毕，目前一切正常。”

        “抵近侦察了吗？”

        对讲机中的声音略略一顿，张雷的回答带了一丝犹豫，“朱支，您给我的命令是固守，困住敌人。”

        对啊，朱长龙狠狠拍了自己的脑门一巴掌，自己怎么糊涂了呢？当初把张雷派出去的时候，只是让他带着一个排的战士死守，没让他们主动出击啊。固守也是对的，后山的地形比前山更复杂，高高的山崖上只要安排一个枪手，居高临下的向下开火，一个排根本打不进去，所以自己才下了这样的命令。

        “如果把你从后山撤回来，你觉得那里会有问题吗？”既然没有条件抵近侦察，那就得求助于一线指挥官的判断了。

        “会有问题。”张雷的回答斩钉截铁，“如果我被困在山上，一定会选择后山做撤离路线，绝不会拼了命的和前山的重兵死磕的。”

        “可他们已经在死磕了。”张雷手里有对讲机，前面打成一片，他听得一清二楚，这边的战况不用朱长龙向他详细介绍。

        “那是他们在声东击西，想让我们以为他们会从山前突围，只等我们的后山防线一撤，他们就逃之夭夭。”

        好吧，朱长龙咬了咬牙，后山不能撤，前面压力再大，也得拼命扛住。“老吴，你马上到山下组织防线，我们撤到矮峰小土梁上，咱们先把漏出去的老鼠灭了，再收拾山上的兔崽子。”

        “是。”吴强一转身便消失在夜色中，既要保后山的防线，又要扎前山的口袋，数百武警居然显得捉襟见肘，今天这场仗，遇到硬手了。

        *****

        铺天盖地的弹雨忽然停了，乔双战心头一喜，不用问，一定是老九得手了，还真别说，这个老九确实有两下子，真不知他是怎么从这漫山遍野的武警中钻出去的。

        透过那山石形成的天然掩体，山沟中的武警已经像潮水一般向矮峰山顶涌动，山林中依然一片寂静，上百人撤离居然只发出些许沙沙的脚步声，连武器磕碰的声音都听不到，这帮武警的战术素质确实不算低。

        “老八，我这边的人已经撤下去了，你那边怎么样？”乔双战按动着送话器，摩托拉罗对讲机的声音清晰稳定，只要老八报个平安，撤退就可以开始了。

        “二哥，我这边没什么动静。”巴天寿的声音干涩冷静，手术刀小组的老八，天生就是狙击手的性格，似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他的心情有一丝丝涟漪。

        坏消息，乔双战的心微微一沉，前面的动静没能把后山的围兵吸引过来，撤退的后路依然是断的。

        “老九，你那儿怎么样？”

        听筒里没有老九的声音，传来的是一阵有节奏的敲击，看来老九身处险地，连出声说话都做不到，只能用手术刀的暗号联络了。乔双战辨别着长长短短的信号，默默在心中翻译着，一名指挥官中枪受伤，山下的武警正在集结，准备开战搜索。

        老九确实得手了，如果连指挥官遇刺都没能让敌人放弃后山，那基本上就没有从后山突围的可能了。乔双战叹了口气，接着问道：“前面撤得出去吗？”

        带着伤员没戏。沈放的恢复简单而又冰冷，如果没有老七，四个手术刀小组的高手，要杀出武警和警察的包围圈，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乔双战叹了口气，难道说闯入重围之中营救战友，真的是个错误吗？

        “二哥，你们不用管我，快点儿撤。”耳机里忽然传来戚勇的声音，为了行动便利，乔双战特意给陆占山和戚勇带了对讲机，方才他和沈放的通话，戚勇都听到了。

        “少废话，咱们手术刀什么时候干过把兄弟丢在战场的事儿？”

        “二哥，这里不是战场，落在警察手里和落在佣兵手里不一样，落到警察手里是不会死的。无非是被关几天，等你们来救我就是了。你们要是跟着我一起栽了，那就没人救我出去了。”

        乔双战心头一阵烦乱，戚勇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二哥，快做决定，你要是再犹豫，我就只有自我了断了，我可不想做兄弟们的拖油瓶。”

        乔双战不由一愣，老七性子刚烈，他的话不是信口开河，若是拖累了大家，他真有可能当场自尽，看来当下的局面，只有暂时放弃老七了。

        “你别急，我联系一下大哥。”要临阵脱逃把兄弟扔下，这样的事儿，必须得向大哥请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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