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三百五十七章 登山

1995年9月7日23：30-24：00

        朱长龙走在了队伍的中间，排除诡雷要的是眼明手快，自己毕竟已经年过不惑，就算在训练场上摔打出的钢筋铁骨依然硬朗，可眼神终究不如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雷区作业，生死一线，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缓慢，朱长龙小心的观察着四周，当初参加特种大队的集训，最后的考核就是在林地排除诡雷，不过那时是白天，太阳大大咧咧挂在空中，只要小心留意，一定能发现那一根根拉紧的渔线，而且当初连在渔线另一端的，不过是一个个不会响的手雷模型。今天可不一样了，头上虽然有月亮，可月光穿过树叶洒进来，最多只有一些星星点点的斑点，更多的则是一团团浓浓的漆黑。而且挂在渔线另一端的，可是标标准准的真家伙，一旦踩上了，就是火光冲天破片横飞，那是要取人性命的。

        前方尖兵忽然止步，做出了停止前进的手语，十二人的队伍齐刷刷停下脚步，蹲身隐没于草丛之中。

        “报告01，发现绊索。”

        “原地待命，我马上过去。”朱长龙回应着无线电中的汇报，左手握着八一杠的护木，快步走到队伍前方。特种大队的爆破课程里讲过，通过查看诡雷设置手法，可以对对手的战术水平做出判断，不过不知道凭着自己在特种大队学来的那点儿皮毛，能不能看出敌人的手法是不是高明。

        “支队长，您看。”尖兵的眼睛在夜色中熠熠闪亮，被安排在队伍的最前端，是支队长对自己的信任，自己终于没有辜负这份信任，成功的发现了第一枚诡雷。

        朱长龙蹲在地上，仔细看着尖兵手指着的方向，杂乱的草丛中，一根细细的线高出地面不足十公分，线的一头拴在一根较粗的树杈底部，另一头没入夜色下的草丛中。要发现这条几乎隐没在草丛中的细线，真的得靠一双好眼睛。

        朱长龙轻轻拨开草丛，草丛里有一截枯死的树干，一枚乌黑的手雷被绑在树干上，就像树干上忽然生出一个丑陋的毒瘤，那条渔线巧妙的套在拉环里，轻轻一拉就能把拉环扯掉引爆手雷。

        “支队长，像是美军的手雷。”武警部队战士没有识别各国武器的要求，对于绑在树上这枚手雷，能分辨出国别已经不易，要认清型号根本不可能。

        “不错，是M26A2手雷。”朱长龙在军校深造过，对美国这样的军事强国装备的主要武器了如指掌，集安地界上出了这样的杀伤性武器，形势不容乐观啊。

        仔细观察着诡雷设置的方式，渔线缠绕在拉环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朱长龙叹了口气，看来，以自己这临时培训班结业的水平，是分析不出什么了。“拆吧，小心着点儿。”

        发现诡雷的尖兵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在特种大队训练场上培训，拆的都是教练弹，现在可不一样，拆除实弹，而且是外军手雷，这种机会，在和平时期绝对算得上绝无仅有。朱长龙话音刚落，战士便拔出军刀，凝神研究渔线的走线方式，寻找着下刀的位置。

        “其他小组继续前进搜索，千万注意脚下。”这枚诡雷的绊发索几乎贴着地面，稍不留神就会被踩中。

        尖兵所在的小组留在原地排雷，其他人拉开散兵线继续前行，发现了第一枚诡雷并没有让队伍的前行速度加快，相反，贴地设置的诡雷让队伍提高了警惕，更为仔细的观察让前行速度更加缓慢。

        山沟并不宽，即使前行的速度足够缓慢，穿过稀疏的树林也用不了太久，只不过那种行走在生死边缘的紧张，让时间显得格外长罢了。终于，林地边缘出现在眼前，走出林地，前面便是向上的山坡。看来敌人在林子里只设置了三枚诡雷，两枚被触发引爆，一枚被排除。第一仗就算结束了，接下来该向小山包进发了。

        山包顶端和树林边缘之间，只隔着一道山坡。和方才从土梁上下来那道下行山坡相比，这道向上的山坡坡度更陡，距离更长，看起来也更为空旷。看着空荡荡的土坡，朱长龙倒吸了一口凉气，方才在土梁上观察时，自己光注意发生过爆炸的山沟了，现在从山沟仰视，这条无遮无拦的山坡，其危险性恐怕不亚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

        方才从土梁往下，在那条短短的小坡上，自己就有一种当活靶子的感觉。此刻，如果上了这道山坡，不仅还是像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醒目，还得一边提心吊胆放着被人打成筛子，一边艰难的爬坡，说到底还是一个个活动的靶子，移动的速度还比方才慢了许多，看来排雷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困难还多得是呢。

        “集结一下，藏在树林里。”朱长龙轻声下了命令，打仗讲究的是个地形，这样的地形易守难攻，作为进攻方，要拿下眼前的山包，可得好好准备，这道大坡，是登上山顶之前的最后一段路程，接下来的登顶，必定是一场恶战。

        战士们纷纷匍匐在地，将身体隐没在树下的草丛中。

        “永胜，留一个班在原地，其他人向我靠拢。”朱长龙拿起电台压低声音下了命令，土梁上留一个班后备，万一山沟里还有残留的敌人，好有个照应。

        “明白。”一声回应后，无线电再次安静下来，朱长龙回头看了看背后的短坡，月光下一个个矫健的身影飞扑而来，如同一颗颗水银在银盘上滚动。

        树丛中传来阵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朱长龙皱了皱眉，寂静的夜空下，这样的声音与惊雷炸响无异，不过数十名战士冲入树丛，怎么可能没有动静。

        “朱支，我们到位了。”陈永胜从黑暗中钻出来，在朱长龙身边蹲下。

        “让你的人拉开距离，别扎堆。”扫雷部队清出来的区域并不宽阔，要是几十号人挤在一起，敌人扔一颗手雷过来，就得成片的死伤了。

        “放心，弟兄们都散开了。”陈永胜信心十足，这样的标准战术要求，对他而言是轻车熟路。“咱们怎么打？”连番受挫让他憋了一肚子火，早就按捺不住了。

        “要上这道坡，除了强攻，还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陈永胜看了一眼面前的山坡，心中一凉，这地形，仰着头往上攻，上面只要有一支枪，伤亡就小不了。可除了强攻，根本没有第二个方案。“朱支，这地形，要强攻就是拿命拼啊。”

        朱长龙咬了咬牙，脸颊上的肌肉随着上下颚的咬合一阵阵凸起。虽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自己只要一声令下，数十人一定会冒着枪林弹雨往上冲，自己占着人数优势，冲锋一旦开始，山上的敌人只要没有机枪，一定挡不住，但一轮冲锋下来，伤亡肯定不少，这些战士，各个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人生才刚刚开始，中枪意味着非死即残，就算穿上了军装就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但要让自己这个指挥官下令带着这些花样年华的年轻人慷慨赴死，他是狠不下心来的。

        “要不我先往上走走看？”陈永胜看了看山包，月光下的小山包安安静静，看不出丝毫异样，敌人根本没有在那儿埋伏，自己这么多人就不用在山坡下裹足不前了。如果确实有人在上面等着，只要他向自己开火，就暴露了位置，近百人的火力瞬间倾泻，绝对让敌人死无葬身之地。

        “你？”朱长龙瞪了陈永胜一眼，“你是觉得自己能刀枪不入，还是说你的命就不是命？”陈永胜不愿意用手下士兵的生命去冒险，他朱长龙也不愿意用陈永胜的性命去赌。

        “组织火力掩护，一边掩护一边往上冲。”

        “明白。”

        一个班的战士迅速就位，十个战士，两挺班用机枪，八支自动步枪，直直指着山头，咔嚓咔嚓的金属铿锵之后，十支杀人利器子弹上膛，随时准备收割生命。

        “掩护火力就位。”最后一声子弹上膛的声响过后，陈永胜眼睛闪着亮光，凑到了朱长龙身边，“朱支，既然已经安排了火力掩护，是不是我就可以上了？”

        “上吧。”军队里军事素养最高的军官是连排级干部，这是不争的事实，身为基层军官，身先士卒也是应有之意，于情于理，安排陈永胜上都是最佳选择。

        “是。”陈永胜应了一声，刚要一跃而起，朱长龙一把将他按住，道：“别急，再带个人，从不同的方向往上冲。”山上的敌人人数不会很多，从两个方向同时往上冲，成功的几率更大。

        “三班长。”陈永胜一扭头，向黑暗中喊了一嗓子。

        “到。”一条迷彩的身影从树丛中一跃而出。

        “准备和我一块儿从，我走中间，你走左线。”

        朱长龙看了一眼山坡，山坡左线有几处浅浅的树坑，一旦进攻受挫，还可以临时当个掩体，这个陈永胜，还是把难啃的骨头留给了自己。

        “目标，山头，无差别火力覆盖，”朱长龙压低声音，对着对讲机狠狠下了命令，“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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