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繁华落尽君辞去
分明是炎炎夏日，可窗外却忽然下起了雨。
不同于夏日里特有的雷阵雨，这场雨来的实在蹊跷，就像温润的春雨那般，恣意飘洒着，缀在树木的枝叶，粉嫩的花瓣上，晶莹剔透格外好看。
宋七月抿着嘴唇站在窗边，静等乔楠签遗嘱。她甚至不敢回头，生怕一不注意，就勾动了心里的情绪，做出些失态的事儿来。
乔楠没多久了，她知道。所以最后这段路，不应该有悲伤……
定定望着窗外，直到齐律师从病房内离开，宋七月才转身坐回床边，低声问：“说了那么多话，难受吗？”
“恩。”乔楠忽然伸手攥住了宋七月，原本清明的眼中包裹着明显的杂质。声音，低沉得像是夜晚的钟声，格外动情：“七月，如果我当初没有犯糊涂，我们会不会还在一起？”
“不知道。”
宋七月知道他想听什么，但她实在不忍在乔楠生命最后的旅途中欺骗于他：“阿楠，人这辈子的姻缘都是上天定好的。我们来这世界，都是来还债的。我欠你的债还完了，就要离开去还顾铭衍的。可现在又欠下了你的债，所以我只能还给豆豆和果果。若是实在还不完，也只能等到下辈子了。”
“你千万要对豆豆和果果好。”乔楠凄然一笑，说的格外认真：“这样我就欠你欠得多些，下辈子才有机会重新遇见。”
这话听得宋七月身子一凛，可面上却没表现出什么来：“阿楠，别想那么多。对了，要不要我去把豆豆和果果接过来陪你？”
“不用了。”乔楠摇头：“他们还太小，没必要见证这些。说起来，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还是你。”
“别说这些，哪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过了的事儿全都过了。我以后也不会苛待你的孩子，对霖琛怎样，对他们也会怎样，绝对不会委屈他们半分。”
“我知道，你根本就不会苛待人。”乔楠忽然咧开干涸的嘴唇笑了起来：“七月，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宋七月的眼泪不自觉的滑出眼眶，夹着鼻音说：“我当时在学校外面打工，结果不小心踢到凳子将柠檬水泼到了你裤子上，你不仅没跟其他顾客一样骂我，还安慰我……”
宋七月努力搜寻着大脑中的记忆，想要将与乔楠有关的所有全都回忆起来。乔楠也只是静静听她回忆，并未打断。
只是在她说完后，才浅笑着说：“不对，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开学。当时你一个人扛着两个硕大的袋子往前走，明明累的满头大汗，却还是硬抗。对比你周围那群由父母陪着上学的同学，格外扎眼。我当时就想，这人肯定是吃过苦的，以后应该要过得很好才公平……”
“所以你才对我好？”宋七月笑得格外随意。
“不是。”乔楠眼仁含笑，尽是流光：“当时你抬头看了我一眼，就那一眼，我看到你晒得通红的脸上有种我没见过的坚韧。就像冥冥中注定了似的，心里忽然就轻颤了下。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应该是动心了。所以，我刻意打听你的消息，知道你在打工后，便常常跑去静坐想引起你的注意。谁知道你根本就没看我一眼，所以那天下午，我看阳光正好，刻意将凳子往外移了移。”
宋七月惊讶不已，她以为的偶然，原来只是乔楠的刻意。
脸上，也不自觉的多了两抹红云，低声问：“所以后面的偶然和偶遇，全都是你安排好的？”
“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偶然啊？所谓偶然，不过是有心人经过详细调查后的刻意安排罢了。”
乔楠毫不避讳的承认了下来：“都是往事了，你现在过得好就好。虽然没跟顾铭衍密切接触，但他对你应该真的不错。有时候，其实没必要那么较真，日子能过便过。你今年都快29了，该定性了。七月，你该找个人好好照顾你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顾铭衍的确比我更合适……”
这语重心长的口吻哪里像是曾经的爱人或者现在的朋友，分明就是长辈的姿态。
人都说，弥留之际出真言，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人，总是活得异常明白。他们没有顾忌，没有顾虑，没有担忧和恐惧，什么都能直白的说出来。
就像现在的乔楠，他甚至能一本正经的劝说宋七月与顾铭衍和好。只是到底，还是没忘记补上一句：“七月，你之前说我不是喜欢你，只是不甘心，我当时也这样觉得。可这些年我来来回回想了好久，却觉得你冤枉我了。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不然在看到芷兰手中的刀子时，也不会不管不顾的将你推开了……虽然你身边有了比我更好的顾铭衍，可我私心里还是希望你能记得我，至少，别太快将我忘掉。只有这世上有个牵挂在，我才能走得不那么冷清……”
“阿楠……”宋七月实在忍不住，抱着乔楠的被子痛哭了起来。
他是她的初恋，将她拉出泥沼，替她解决家里的烦忧，教了她好多好多从前不知道的东西。就算后来背叛了她，宋七月也是愿意原谅的。
更何况，他是用自己的命保住了她的平安！
异地而处，宋七月完全不敢想，若是将乔楠换成顾铭衍，他是否会做同样的事儿。她害怕自己想出让她心痛的结果，从而无法接受，所以不敢继续乱想，只能捂头哭泣。
乔楠用力抬起手掌，轻抚着宋七月的后背说：“七月，以后好好生活，若真是有什么烦心事儿没人倾诉，就带捧桔梗来我我坟前看我，我记得你最喜欢这花儿了……”
“阿楠……你别说了，别说了……”宋七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痛哭流涕，就落在背上的力道什么时候消失都没察觉。
等她回过神来想好好跟乔楠说两句话时，才发现他已经没了心跳，失了呼吸。他双眼紧闭，看起来安详至极，仿佛根本没有痛苦悲伤那般。
宋七月一边大声呼叫他的名字，一边不停按着救护铃，待医生护士赶到时，宋七月已经哭晕在了病床上……
七月连续做梦，梦里的情形全都是她与乔楠曾经的经历。他们曾经经历的甜蜜，哀伤，毫无遗漏的浮现在眼前。最后的画面，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乔楠一身白衣，站在云端，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带着点点宠溺的笑意，他单膝跪地笑着说：“七月，别睡了，我们的婚礼都快开始了。”
七月穿着洁白合身的婚纱，挽着乔楠的手臂笑得幸福甜蜜，两人并肩而行，朝着红毯那端的礼台走去。但这红毯似乎长得有些过头了，他们走了好久好久，都没走到圆台。
宋七月撅着嘴巴对乔楠抱怨：“阿楠，好远好难走，我不想走了，结婚好累。”
乔楠抬手揉了揉她挽成发髻的青丝，笑着刮了刮她秀挺的鼻尖：“七月，这场婚礼是我欠你的。等走完这红毯，我们就该分开了。”
“为什么要分开？”宋七月不解的攥住乔楠的手臂，想要问出个所以然来：“阿楠，我们不是夫妻吗？为什么要分开？我不要跟你分开，不要！”
身着白色礼服的乔楠并未回答，只是笑着挣开她的小手便往前走。宋七月赌气的说：“你走啊，走了就永远别回来！乔楠，你走了我立刻改嫁，看谁先认输！”
话已至此，乔楠仍未回头，只是继续往前。这下，宋七月急了，赶紧脱掉脚上的高跟鞋去追。虽然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但不管宋七月怎样努力，都没能追的上乔楠。
她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他不理；她骂他负心汉，他不解释；她随意将手中的高跟鞋朝他扔去，想要将他砸晕，他也毫无反应。
就在宋七月恼得不知应该如何是好时，乔楠那身洁白的礼服四周忽然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那浅浅的光晕渐渐模糊了他的身形，掩饰了他的长相，最后幻化成一个光点，消失在了红毯尽头。而这用鲜花铺成的红毯也开始片片飘落，最后以花瓣雨的形式散漫在天际。
宋七月又急又怕，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大声喊他：“阿楠，你等等我，等等我，我求你了，阿楠……”
‘蹭’的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宋七月浑身上下布满了冷汗。眼前，是刺目的洁白，刺得她双眼生疼，不自觉的流出了眼泪来。
顾铭衍方才一直守在床边，亲耳听到她一遍又一遍的呼唤乔楠的名字，求他等她，压抑得很。可碍于宋七月身体虚弱，又不能发作，只得强忍。
勉强调整好情绪，顾铭衍扶着宋七月靠在床头，沉声问：“做噩梦了？”
“阿楠呢？”宋七月脱口而问，完全没注意身边人是谁：“我刚刚梦到他在婚礼上丢下我走了，一个人走了，我怎么努力都追不到他，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宋七月！”顾铭衍饶是忍耐力再好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猛然捏住她尖细的下颚冷声发问：“你看清楚我是谁！”
“顾，顾铭衍……”宋七月有些失落的抿了抿嘴唇，“阿楠去哪儿了？”
“死了，太平间。”
顾铭衍话音刚落，就被宋七月一把推开：“我要去看他，不能让他走的太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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