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0情绪
沈牧目光落到手中信柬上,见柬上写的“寇仲先生观阅”六个客气而保持距离的秀丽字体,心中一痛。强颜欢笑道:“原来美人儿场主当我是自家人,只不知把我看作什么身份?而场主却须亲自对我执行家法,我倒是求之不得。刚才给你的玉手摸了把脖子,那动人的感觉,此生都忘不了。”
商秀珣俏脸微红,狠狠道:“你若再对我胡言乱语,我立即率人返回牧场,再不理睬你。”
沈牧沉吟片晌,才把信柬与鲁妙子的秘本一并用油布包扎藏好,颓然在溪旁一块大石坐下,抹了把脸上的水迹,指着对面另一方大石道:“坐下聊聊好吗?”
商秀珣欣然坐下时,沈牧递上干粮,笑道:“场主请赏脸,你吃东西的神态,是天下间最好看的。”
商秀珣把他递来的干粮分开,却毫无不悦之色,反喜孜孜的问道:“怎样好看呢?只有你会这么说的。”
沈牧早摸清楚她的性格,虽爱高高在上,但芳心却是非常寂寞枯躁,想了想柔声道:“像我吃东西时,只是囫囵吞枣,倾满肚子便了事。可是场主吃东西时,神情却是可爱之极,既充满好奇和寻幽探秘的模样,又是欲拒还迎似的,若是美味的食物更珍而重之,吃的姿态更加优美无伦,还带有小女孩的纯洁天真。唉!你究竟肯不肯吃东西给我看,是否需我动手喂你,倘我获此优差,将是比一统天下更伟大的荣耀。不若你娶了我吧!那我就可天天弄些好东西出来侍候你。”
商秀珣笑得花枝乱颤,嗔骂道:“闲来无事找你解闷儿真不错,什么事情都可被你说得似天花乱坠,引人入胜。吃东西哪有欲拒还迎的?顶多只是像打仗先探探虚实,再定进退取舍之道。女人更没迎娶男人的规矩,你当我是东溟女人吗?”
沈牧见她笑谑无禁,还一副毫不在乎的娇美神态,大乐道:“你三步不出闺门,却连东溟派男嫁女娶的风俗都瞒不过你,可说是神通广大。”
商秀珣显是谈兴甚浓,得意洋洋地白他一眼道:“别忘了鲁妙子最爱在下棋时和我娘说话。而娘则最欢喜把他说的各种奇怪的事对我详述。”
沈牧心中一动馗:“那你听过邪派八大高手没有?”
商秀珣挺起腰肢,傲然道:“当然听过。”
沈牧喜道:“我正要收集这方面的消息,快说来听听。”
商秀珣笑意盈盈的侧起螓首。作了个思索回忆的趣致神态,油然道:“邪道中人行事,诡秘莫测,故知道这内中的事者,寥寥可数,就算出身于两派六道的魔门高手,亦必千方百计隐瞒出身来历,免得惹起以正道自居的人的围剿攻击。”
沈牧讶道:“什么两派六道?”
商秀珣道:“两派就是阴癸派和花间派……”
沈牧愕然道:“花间派,这名字相当好听,可是我却从未听人提起过。”
商秀珣道:“两派一向以阴癸派为首,那并非因花间不如阴癸,只是花间派每代只传一人,所以身份特别隐秘,连魔门的人,亦不知道谁是花间派的传人。”
沈牧不解道:“假若这传人因练功出岔子去世,又或忽然横死,岂非由此绝传,虽然这情况很少有,但长年累月之下,总难免会发生的。”
商秀珣没好气道:“你最爱寻瑕究隙的唱反话,人家自然有办法防范哩!他们有所谓‘护派尊者’,专责保存派内各代传人的笔记心得和派内的经典,以保证花间派不致绝传。”
沈牧苦笑道:“那就不是每代一个传人,至少是两个。你又会怪我在说反话。”
商秀珣道:“那只是你不明白仔细吧!这‘护派尊者’并不是花间派的人,只是代加保管花间派的典籍,更严格点说该是知悉这批典籍藏在什么地方,且必须是女儿身,因为花间派的武功宜男不宜女,若女子强行修练,必有奇祸。”
沈牧听得目瞪口呆,道:“这花间派真古怪。调教出来的定是孤诡秘异的怪人。噢!场主你真美!”
朝日在商秀珣后方升起。把她氤氲笼在灿烂的阳光中、那效果就像把她升华净化,娇艳至不可方物,使沈牧赞美之语脱口而出。
商秀珣黛眉轻蹙道:“不要岔开话题,花间派的传人不是生性孤独,而是追求孤独,因为花间派有个信念,就是人与人的关系都是多余而没有意义的,那是把老子李耳‘老死不相往来’的思想进一步推衍更深远。”
沈牧大感兴趣地问道:“这样走向极端,却偏要取个如此香艳的名字,场主又知否这一代花间派的传人是谁?是否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人物?”
商秀珣耸肩摇头道:“一早说过连魔门的人都弄不清楚,何况我不是魔门中的人。至于上一代的花间派传人,鲁妙子则猜是令慈航静斋的碧秀心动了凡心的石之轩,因为花间派的弟子无不是翩翩佳公子,俊雅风流,如此才能翱翔众名花之间,以无情对有情,伤透天下女子的心,咦!你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
沈牧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花间派这一代的传人是谁了。”
商秀珣从后赶上在前领路的沈牧和白文原,问道:“根据蹄印足迹,贼兵该不是朝这方向走的。”
沈牧堕后少许,与她并辔而行,解释道:“因为曹贼会在白天扎营休息,我们现在只和他差小半天路程,单是蹄声便可使他警觉,故此要绕路赶在他们前头,到他们晚上行军时,再予以伏袭及烧粮。”
商秀珣满意道:“算你解答得有理啦!”
沈牧很想继续问她有关魔门两派六道的事,但须全速赶路,只好暂时闷在心里。到黄昏时分,他们绕了个大圈,从山道返回平原,赶到三寇贼军的前方,若非有白文原这识途老马,纵想得如此妙法,亦难以实行。因为稍为行差踏错迷了路,便会把大好良机失诸交臂。
沈牧当机立断,选取一座山丘,把伏兵隐于对着敌人必经之路的山坡后。他和商秀珣到丘顶视察时,乘机再向她询问花间派的事,道:“假若石之轩且是花间派上一代的传人,碧秀心钟情于他,是否代表慈航静斋吃了一次惨痛的败仗?”
商秀珣沉吟道:“事情似远比你想象的来得复杂,娘曾多次与鲁妙子讨论这件事,细节连鲁妙子都不甚了解,只知石之轩可能是花间派罕有的超卓高手,跟祝玉妍和邪帝向雨田相媲亦毫不逊色,你知否向雨田是什么人吗?”
沈牧道:“刚好知道,还知道有邪帝舍利这古怪的东西。”
商秀珣大讶道:“你怎会知道?此乃魔门最隐秘的事,连他们自己人之间都严禁彼此提起的。”
沈牧道:“我之所以得闻此事,皆因陵少在机缘巧合下遇上碧秀心和石之轩的女儿石青璇,否则我连邪道八大高手的存在都不晓得。”
商秀珣心中涌起一阵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似乎不喜听到徐子陵的名字和石青璇连系在一起。不由沉默不语。天色暗沉下来,多云的夜空偶见稀疏暗淡的星光,月儿尚未露面。
沈牧却兴致盎然道:“我明白哩,早先你不是说过花间派的人以无情对待人世间的有情吗?碧秀心定是令这铁石心肠的花间派高手动了情、那也等若破去他的魔功。但问题是碧秀心的真正敌人该是祝玉妍,所以她用这种方法赢得石之轩亦不见得有何用处,始终会败在祝玉妍手上。”
商秀珣把恼人的情绪排出心湖外,淡淡道:“碧秀心确是失败了,令到静功大幅减退。”
蓦地蹄声急向。两人往蹄声响处瞧去、见到骆方策马如飞由远而近。打出敌人正朝这边来的手势。
首先经过的是贼军的先锋骑兵队。只睽违三天四夜,三大寇的贼军由队形不整恶化为涣散且零乱。一时间平原上尽是零散的火把光。
不知是否因为离漳水只两夜行程,人人急似丧家之犬,以为渡过漳水便可安寝无忧,不过也难怪他们有这种想法。
对伏击战沈牧已是驾轻就熟,要诀便是以专胜乱,以整胜散。商秀珣凑到沈牧耳旁道:“现在尽管我们只得一千人,要胜他们仍非没有把握。”
沈牧摇头道:“今次我们非是要求只打一场胜仗,而是要把这些为害人世的贼寇彻底消灭,又要把自己的伤亡减至最低。那才显出本事。”
忽地记起旧事,顺口问道:“陶叔盛怎曾被这些流寇收买,致背叛牧场呢?”
商秀珣俏目厉芒闪闪,冷然道:“曹应龙怎买得动他,收买他的是李密!”
沈牧终解去疑团。
另一边的白文原从树隙窥看络驿经过的敌军,低声道:“队首的骑兵与队尾的运粮车相隔达三里之遥,只要我们手脚够快,可在敌骑掉头来援救前,及时全师退走。”
沈牧喝道:“上马!”
商秀珣忙发出指令,迅速传递。
一千牧场战士,纷纷踏蹬上马。
其中数百人均手持火把,准备烧粮车。
数以百计的粮车,终于出现眼前,保护粮车的二千许贼兵,大部分均为步兵,骑兵不足五百人。
沈牧觑准时机,蓦地狂喝一声,从丘坡的密林策骑冲出,一马当先的朝敌人的粮车队杀去。
长剑高举空际。
商秀珣、白文原、骆方、许扬等紧随其后,接着是牧场的一千精骑,以扇形阵式往敌人罩去。
火把燃起,照亮夜空,更添其千马奔腾的声势。
敌人的队伍立时乱成一片,反应快的正欲取弓搭箭时,以数百计的劲箭像雨点般朝他们射去,一时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溃乱之势像潮水般从队尾蔓延到中军和先锋队伍,曹应龙倚以肆掠江北的寇贼顿时人马互相践踏。
沈牧率先杀入敌阵,长剑像黄芒般不住闪动,首先劈得四名策骑迎来的贼兵连人带兵器飞离马背,先声夺人下直杀进敌军深处,挡者披靡。最厉害是不需长剑劈到对方身上,只是刀气便可令敌人七孔流血而亡。
牧场精骑兵从天降般把敌人冲得整个粮车队伍与中军前锋彼此脱离,完全处于被动的劣境。
两辆粮车首先起火,焰光烟屑冲天而起。
商秀珣用的是长枪,由于有一众将领护持左右,使她更是气势如虹,挑得敌人惨叫连天。
在没半晌的时间内,整个粮车队给瘫痪了,且断成数截,贼兵四散逃命,连驾车的亦跳车逃生。
粮车前翻后仆的纷纷被火把点燃焚烧,变成一片火海。
沈牧杀得性起,领着百多人数度迫退掉头应援的贼兵,到见得对方的先锋骑队在曹应龙率领下由前方两侧赶来,才高喊撤退。
奇袭终于完满结束。
黄昏时分,沈牧和骆方的先锋军首先抵达可遥望漳水的一个山头,只见漳水东岸满布敌兵,结成阵势,摆出背水一战的格局。
沈牧哈哈笑道:“曹应龙果然有两下子,不过却犯下两个大错。”
骆方讶道:“我却觉得他现在用的战略非常高明,我们若贸然进攻,必伤亡惨重。”
沈牧哑然失笑道:“他只是虚有其表,首先他粮草全失,饿着肚子能战得多久,我们只要把他困死在这里,他只能以全军覆没收场,这是第一个错误。”
顿了顿续道:“第二个错误,是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在等待天黑好铺搭浮桥,然后偷偷渡江。此计本来妙绝,却不知对岸另有伏兵,正在恭候他的贼驾。”
左右人等均听得精神大振,对曾杀害他们亲族好友的曹军,无人不切齿痛恨,定要以能尽歼之为快。
报仇的时刻终于来临。
骆方奋然问道:“我们该于何时进攻?”
沈牧喝道:“这要由徐子陵来决定,当他们在对岸放出烟花讯号时,就是曹贼以鲜血来偿还所有欠债的一刻。”
“锵”!
沈牧拔出长剑,斜指天际,豪情万丈地喝道:“点燃火把,竖立在每个丘顶处,同时挖掘战壕,我要教敌人没有一个能漏网。牧场兵必胜,贼兵必败!”刹那间,昔年苦守竟陵的情况,又在这一刻重现,分别只在转易了攻守的形势。
众兵轰然应喏。
夜幕低垂下,徐子陵把榴木棍搁在马背上,在一处丘坡的林木中,与宣永监视敌人的一举一动。
曹军在对岸燃起以百计的火把,结成阵势,暗里却派人铺搭浮桥。
宣永有点担心的道:“假若曹应龙依样葫芦,命渡江者亦在这边结阵,以我们的兵力,恐怕奈何不了他。”
此时八道浮桥已完成了五道,骑兵首先牵马渡江,情况更趋紧迫。
徐子陵微笑道:“若在一般正常的情势下,我们确奈何不了他。但你仔细看清楚他们,人人均露出饥疲交迫的神色,只要你那八台投石机能制造点混乱,例如击断其中一道浮桥,保证敌人不战自溃,无论结成什么阵势都不会起作用。”
宣永回复信心,点头道:“我确是有点患得患失。我们是故意养精蓄锐,又是攻其不备,我知彼而彼不知我,实立于不败之地。嘿!徐爷怎能在这种大战一触即发的关头,仍然如此气定神闲的?”
徐子陵淡淡道:“只要你能把生死成败得失,完全不放在心上,自能神闲意适,亦只有如此才可把能力完全发挥出来。”
宣永露出敬服的神色,低声道:“宣永受教!”
八道浮桥终于完成,前后不到个半时辰,渡江的人数立时剧增,源源不绝拥上漳水西岸的草原。
绝大部分的人与马都支持不住,渡江后纷纷坐倒地上,哪有战意可言。
宣永道:“我们该于何时进攻?”
徐子陵一对虎目倏然亮起来,道:“曹应龙和房见鼎已渡江啦!向霸天就便宜沈牧吧!”
接着大喝道:“点火把!”
战鼓和号角声同时在身后轰天响起。
喊杀声和矢石破空声在东岸震天鸣响,从牧场战士的角度看去,对岸四处山头亮起数千火把,照得河岸和天空一片血红,把原本隐没黑暗中的浮桥照得纤毫毕露。火把光处更是人影绰绰,似有万马千军。
商秀珣大奇道:“为何有这么多人?”
沈牧哑然失笑道:“好小子!竟懂得虚张声势,连我都给他吓倒。”
“轰”!
一方巨石准确地命中其中一道浮桥,上面百多人马立时翻落水中,狼狈不堪。上下游不远处同时出现以百计的箭手,无情地对泅往他们方向的堕水者发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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