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恶劣
这是回本丸后,审神者第二次无梦到天亮。
她被巴形叫醒的时候,甚至有些分不清年月时间,还埋头蹭了蹭枕头:“姐姐说老师今天没给我安排早课,我可……”
她的话到半截就断了,审神者突兀想起水银已经死去一年的事实。她又一头扎进被子里,没来得及再酝酿睡意,就被巴形连人带被子裹起来,放在了梳妆台前的椅子上。
她迷迷瞪瞪地念叨:“审神者又不用上班,让她睡……”
巴形丝毫没有理她的念头,他是端着洗漱用品进来的,业务熟练流程丝滑地完成了替她洗漱的过程。
看审神者困得厉害,巴形提议:“主人,您如果实在困,更换完衣服,可以不用走路,我抱您过去。”
她很想不要脸地说“要”,但考虑到目前自己还不算残废,而且本丸里还有小短刀,这样多少有点丢人,忍痛拒绝了这个诱人的提议。
她在这边换衣服,巴形去隔断的屏风后等待。等换好了衣服,审神者坐在椅子上发呆,巴形估摸她是得缓缓,在她面前蹲下来,察看她的精神状况。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巴形问她。
审神者的掌心有层薄茧,气温升起来后大家都穿得比较清凉,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膝关节和踝关节有轻微的变形。这些细小的变化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证明,审神者在过去的某段时间经历了高强度的训练。
她的体术算是最差的,连新人审神者可能都比不上。手合时只要被近身,几乎会瞬间落败。
“没多久,”审神者揉了下眼睛,困顿地把手塞进巴形的掌心里,“算是我……执意要回来做个了断,付出的代价。”
她的回答避重就轻,让巴形皱了下眉头。
“我的言灵,不能使用了,”审神者低头揉搓着他的指甲盖,“很可能除了主君这个名头,我就没什么用了。”
她这话说完,巴形握着她的手一紧。他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她眼,不是针对前半句、而是后半句。那感觉让审神者大约觉得自己是脑子不正常了,才会在他面前说这种话,她尴尬又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言灵是怎么回事?”巴形顺着她的话问,用自己的手指沿着指缝梳着她的,肌肤相贴,泛起温吞的痒意。
“我不想对你说谎,这件事不能告诉你,”审神者摇头,“如果你知道了,我暂时没有办法保护你、你们。”
巴形沉默片刻,没有勉强她:“那这个呢?”
他抬手,轻轻地点了点她锁骨下、心脏上的位置。那里是附生所在,水母似的黑色纹样正在舒展呼吸。
她没有说话,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垂下眼。
巴形轻微地抖了下,因为审神者抬头时眼底反射了一抹亮色的晨光,使他错觉她要哭了。
与此同时,厨房这边也在讨论同样的话题。
“长谷部君,那天你为什么不把‘附生’的事情说出来呢?”烛台切问。
“因为……我不确定,附生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长谷部停下切萝卜的手,他盯着菜刀雪亮的锋刃,“是巴形那次碎刀前,还是碎刀后。”
烛台切也跟着停下动作,长谷部说得没错。
这两个时间点代表的意义截然不同,如果是之前就种下的,那么她有段时间疯狂的重伤出阵和这么多年来无人碎刀的事,虽然令人难以接受,也算是有迹可循。
若是之后,要么是她疯了,要么是她早就预知了会发生的陷落事件。
无论哪种,都如此让人无法理解。一个坏人要变成好人,她只需要做一件好事;可好人要变成坏人,她同样也只需要做一件坏事。于他们而言,水银是“好人”,伊甸是“坏人”。
可好与坏的界限真就如此泾渭分明么?
再过会儿就到了本丸的早饭时间,大家陆陆续续都来到食堂,审神者也来了。
她回来之后一直都是和他们吃饭,虽然挨着她坐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前田、秋田、莺丸、一期,髭切也会和她坐一桌,但每次她都会有种被研究的感觉,让审神者感觉自己有点吃不下饭。
现在解决了吃饭同桌人的问题,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巴形!我已经成年了!我要喝咖啡!不要喝牛奶!”发现自己的咖啡被换掉的审神者大为光火,要知道咖啡是她的血液,不喝咖啡她会当场去世的。
“您有入睡困难,建议少摄入或是不摄入□□比较好,”相比她的火冒三丈,巴形心平气和,把她托起来掂了掂分量,“而且您比上一次轻了很多,摄入更多的营养比较重要。”
审神者要被气死了,其他人面对这场闹剧都面不改色,啃饭团的和泉守还抽空合上了堀川微张的嘴。他们都习惯了巴形对审神者的全方位管理,小场面,小场面。
没喝着咖啡,审神者整个用餐期间都闷闷不乐。餐后她先回房间,巴形把餐具带去收拾。
“等等!”她刚出食堂门口,听见背后有谁的呼唤。
“您现在……如果方便的话,能占用下您的时间么?”长谷部跟了过来。
审神者意外地挑眉,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说吧,有什么事?”他们走到后院,审神者在走廊上坐下,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捶了下掌心,“对了!鉴于我们现在这种不近不远的关系,我觉得聊天这个东西还是需要收点费用的!谈钱伤感情,你悄悄给我泡个咖啡行不行?”
长谷部:“……”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虽然不太想说这个话,但这点我赞同巴形。少喝点咖啡能帮助您改善睡眠,您要‘收费’可以换成别的。”
审神者露出“果然如此”的气恼:“啧。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有事快点讲,我等会儿想去睡个回笼。”
“那我就直说了,”长谷部深呼吸一下,他的声音在细微地颤抖,“上次陪您出门体检的时候,我看到您身上那个咒文……是‘附生’么?”
“今天还真奇了怪了,一个二个都在问它的事,”审神者嘟囔,仿佛并不意外附生会被发现,她甚至扒开自己的衣领看了眼,“嗯,是它,怎么了?”
她的肯定像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长谷部积累多日的情绪瞬间倾斜垮塌:“您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一年前,陷落时没有发生伤亡!……您的身体……过去这一年您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等等,你的问题好像有点超纲了,”审神者抬起双手,在他肩膀上使劲拍了拍,“你冷静些,我告诉你们又能怎么,难道你们能想办法把‘附生’给我解除了?”
长谷部愣了愣:“……施咒人,不是您?”
审神者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她的表情那瞬间变得很奇怪:“你居然以为我是施咒人?天,我的大管家,拜托你动动脑子,我是那么伟大、乐于奉献的人吗?”
她倏地收了笑容:“别傻了,我很自私的。而且,你们不值得。”
“再说,你知道附生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吗?”
看着他的面色变得苍白,她施施然挪过来,慢慢靠近,笑容明亮。
审神者伸手触摸长谷部,掌下就是他的心跳。他盯着她眼中快要溢出来的恶意,无法动弹。
“就在你说,要去姐姐那里前。不久——也就我第一次出阵失误回来那天。”
正如水银曾经所说,她那天并没有说过重话。只是出阵这件事的性质有点过于严重,她得对审神者再三强调,断绝它再次发生的可能性。
长姐一向疼爱她,从没用这么严肃的口气和审神者说过话。
“可、可就算碎了,有御守啊!御守不行……不行我们再锻一把就行了!”审神者反驳,一如既往地从自己的立场出发。
尽管内心深处并不真的这么想,她知道事情全部责任在她、自己不对。她只是想要证明水银的紧张是错的,被宠爱惯了的孩子不能忍受任何挑战自己的事。
“我以为,他们陪着你长大,你多少会有点人性最基本的怜悯心,”水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们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这是很重要的事,你知道吗伊甸!”
“重要?难道比我还重要?”
“对。比你还重要。”
“你骗人!”审神者急促地喘气,她像只被抢了食的幼狼,恶狠狠地盯着水银,“他们都是被我召唤出来的,和你又没关系!他们的生和死都该由我说了算!姐姐,不要以为他们平时更喜欢你,你就可以插手了,我才是最重要的!”
“生天目律祐,你不可以这么任性,”水银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地说,“你现在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有家族的庇护,如果没有家族呢?”
“没有就没有!我有言灵,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陡然被水银叫了自己的全名,审神者的反叛心瞬间激增。
水银的表情慢慢平静下来,她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却让审神者毛骨悚然:“伊甸,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么多年来,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被家里宠得恶毒又愚蠢。”
水银抬手,平和而宽厚的灵力蔓延出去,密封隔绝了整个房间。
接着,她一把将审神者按倒,后者的惨叫和下意识爆发的言灵全被封在喉咙里,“调和”的力量全面展开,强烈波动了刹那的灵力转瞬归于平静。此时就算有短刀从门外经过,也不会察觉这里面正在发生的事。
剧烈的疼痛从水银触摸审神者的那个位置灼烧开,审神者彷如被钉死的蛇般身体翻滚扭曲,想要哀嚎却没法动弹和发声。
仿佛死人的国度对她缓缓打开了大门,死者坚冰般枯瘦寒冷的手掌穿过她的血肉,所触碰到的地方全都即刻融化,皮肤脱落、肌肉散开、脊骨碎裂,疼痛无法言说,就连灵魂也逐渐消湮重组。
一切终结时,审神者周身渗出的冷汗已经将她的衣服全部浸透了。
“它叫‘附生’,如果因为你的任性害死他们,他们所有的濒死伤害,都会由你来承受,”水银苍白着脸,轻轻抚摸审神者汗湿的头发,“现在他们生死,真正交到你手里了,如你所愿。”
审神者颤抖着往身后的角落里缩,恐惧的阴影让她的面容罩上层死灰,她注视着水银,像在看个疯子。
“天啊……我都做了什么……”妹妹惊惧的目光让水银猛地冷静下来,她伸出手,颤抖得比审神者更厉害,“对不起……伊甸……对不起……你别告诉其他人好不好,对不起,原谅我……”
审神者茫然而仓惶地点头。水银拥抱着她,她的怀抱让审神者错觉有死神在她的后脖颈呵气:“用言灵、用言灵发誓!发誓你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我发誓……”审神者牙关都在打颤,她环住自己的肩,弓起背,戒备而警惕地看着水银。
“乖,这才是我的妹妹。”水银舒了一口气。
现在回想起来,审神者依然会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也不是好东西,但真该让本丸这些对水银盲目自信的人看看,她当时都做了什么。
水银曾触摸过附生两次,一次是种下它的时候,另一次是她死前。那时她的手上全是鲜血,那种湿润粘稠的触感,仿佛透过审神者的皮肉黏在了她的骨头上。
“我死后,它就可以解除了。伊甸,你就能自由了。”
“一定要记得啊。”
可她才不要。审神者要留下它,让它提醒自己,永远都不要存在侥幸心理。她不会让巴形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白日过去得平静无波,晚饭前,审神者趴在榻榻米上刷终端,一边看消息一边不停地“啧”来“啧”去。
“有什么让您烦心的事么?”巴形从公文堆里抬起头。
“嗯——联姻的消息。”审神者把自己翻过来。
“联、姻?”他盯着她。
“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爸妈已经给我拒绝了,是那边的人不死心,绕过他们在联系我。”审神者赶紧解释。
“我能看看么?”巴形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具体的消息。”
“额,也没什么……”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觉告诉审神者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拒绝,于是她把自己的终端递给了巴形。
“我一次消息都没回过。”审神者补充。
巴形“嗯”了声表示听到了,那张人偶般精致的脸被屏幕光镀上一层无机质的蓝色。审神者就靠在旁边瞟屏幕,看到他走马观花刷了下对话窗口的消息,随后进行了删除记录、拉黑联系方式一条龙操作。
“抱歉,主,我刚才手滑删除了对方。”他把终端递回来,脸上没什么不安和悔意,平静得就像早上告诉审神者,以后没有咖啡只有牛奶了。
审神者:“……”
她翻着白眼接过终端,催巴形赶紧把手里的事处理好了,就能去吃饭了。
巴形坐回书桌,心却有些不静。联姻、联姻……联姻?这让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发生在他和水银遇袭前。
其实那时他和水银并没有什么交集,除了到本丸前期需要和她对接,以及后面每周的例行会议,基本没有需要交流的地方。而且最近水银很忙,听审神者提过两句,似乎因为要商议她新的联姻,本丸和家族的压力让她有些分身乏术。
那天巴形在走廊上猝不及防地和水银相遇了,对方看到他明显也很意外。
彼此寒暄之后,水银忽然开了口。
“我经常会想,伊甸能碰到你也是一件好事,”水银说,“你把她照顾得很好,她也变了很多——或者说,收敛了很多。”
巴形直觉水银这个话说得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只是沉默着颔首。
下一秒她忽然问了个更越界的问题:“巴形,你愿意为了伊甸去死么?”
“我愿意,”巴形即刻回答,几秒后他想起审神者胸口曾经绽放过的玫瑰般猩红的血液,他皱眉,神情有些痛苦地补充,“但我不能。”
水银的面色没有什么变化,她似乎非常清楚巴形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温和地笑了,唇角柔软地翘起来。
“你能不能不重要,只要你愿意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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