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芝麻包
从头黑到尾的迈凯伦570gt在马路上开出了与它十分不符的车速。
车内一派安静,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池笙看够了窗外倒退而过的风景,突然转头说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俞洄单手往右打方向盘,换到中间车道。
“问。”
“你是怎么看你的对家之一,天明地产?”
“你就想问这个?”俞洄无奈地暗叹了一声。
池笙呆愣地看着他,笑了下:“你的意思是,我还能再问一个?”
俞洄快气出内伤,绷着俊脸半天没说话。
良久后,车中才响起他不冷不热的声音。
“那你怎么看?”
池笙轻蹙眉,怎么把又问题丢回来给她。
“港味太重。”
“习惯了在港的模式。”
两人同时说出口,对视一秒后,池笙低头浅笑,俞洄也隐隐弯了弯嘴角。
“他重资产轻周转的模式在内地不太适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车缓缓驶进一个村子里,一扇铁门两旁立柱上标着,郭氏兰寿。
停稳后,池笙解开安全带,柔声说:“麻烦你在车上等我一会儿,或者你想四处逛逛也行。”
“麻烦”二字实在不顺耳,俞洄没说话,只给了池笙一个淡淡的眼神,算是回应。
下一秒,池笙却发现,这个车门异常难开。
“这个门要怎么开。”
“啪嗒——”
安全带弹开的声音才刚响起,一道阴影便朝她覆来。
池笙下意识往后靠,但已来不及,俞洄清隽内敛的侧脸倏然近在咫尺,清冽气息萦绕周围,她心跳也没由来地变快。
蝴蝶翼车门被推开后,俞洄转而望向池笙。
那双清透明亮的瞳眸里,此刻全部都是他。
他心底那池沉静许久的幽潭像是因此被带起了涟漪。
一时半霎,缺氧感在池笙脑中蔓延开来,他离她那么近,似乎只要她一呼吸,两人的鼻息便会立刻交缠在一起。
“开了。”
俞洄薄唇间轻飘飘吐出两个字,嗓音又低又磁。
池笙避开他的目光,垂下眼,看见裙子有一处已经被她捏得皱巴巴,稍稍整理两下,胡乱扯出一抹笑:“谢谢。”
俞洄慢慢回到驾驶位,池笙急忙下了车。
俞洄望着池笙慌张离开的背影,眉梢微扬,嘴角噙着深深笑意。
今天他最成功的决策,就是开了这辆车。
宽阔的院子里摆有许多石缸,里屋还有不少玻璃鱼缸,从水泵处涌出的泡泡正向上浮开,大小不一的金鱼们游得正欢。
“郭老板,好久不见。”池笙眉眼弯起,跟正在石缸边忙碌的中年大叔打招呼。
“哎呦,我给你躲得可累了,来了好几拨人,全在问那条。”郭老板往池笙身后看去,“嚯,蝴蝶门超跑,那是你男朋友啊?”
池笙转身望去,俞洄正靠在车边打电话,西装笔挺,单手随意插在裤兜里,沉稳又慵懒。
她鬼使神差地说了句:“还不是。”
池笙立马又回神,面带歉意:“还得麻烦您再帮我留一周左右,我这两天要动手术,手术后我会尽快来取。”
新鱼到家的麻烦事很多,要隔离喂养,乔璇和曲一宁肯定处理不好。
“行吧。”池笙是老顾客,郭老板也十分好说话。
“那我先看一眼吧,心痒好几天了!”池笙难得一见的咧嘴笑起来,带了几分娇憨。
原本她准备露营后的第二天,检查完了就来取鱼,谁想到会这么坎坷。
“其实昨天还到了一批不错的。”
“我要看,我要看”
俞洄打电话期间,余光一直停留在池笙身上。看了一会儿,正准备收回视线,忽然见她手抵腹部弯下了腰,他眉心一蹙,大步走去。
可他刚走两步,池笙又缓缓站直了身。
夕阳垂挂在天际,天空被映满暖色调,橙红的光晕似乎把池笙拢了起来。
一身白色的亚麻裙,长到小腿,穿着燕麦色脚踝袜,圆头圆脑的勃肯鞋,整个人看着乖巧恬静。
被她拎起的那个透明袋子里,水波正随着金鱼的游摆粼粼晃动,池笙凑近看着金鱼,笑意渐浓。
这一幕,忽而让俞洄想起,高三第一次月考后,池笙考得很不理想,丧气了好几天。
某周日,他们五个人出去玩,逛着逛着就到了花鸟市场。
那仨盯着一条阿拉斯加走不动道,只有他和池笙去看了金鱼。
市场里的金鱼被装在一个个的塑料袋中挂起来,任人挑选。
逛到另外一家,池笙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品种的金鱼,眼里溢满喜爱之情,立马就买了一条。
可转眼她又喜欢上了另一条,而那条老板要价一万二,还不让砍价。
“算了,我压岁钱还差一点。”她虽说了不要,但眼里全是念念不舍。
后来,他给她买了,可她客气得不行,说什么都要把钱还给他。
或许她向来不愿意跟他牵扯不清。
“俞总?俞总?您在听吗?”
“你接着说。”
俞洄转身往回走,坐进车里继续打电话。
等一一看了个遍,池笙果然又看上一条齐腮红通背花色的兰寿,补完定金后,她心满意足地往车边走去。
车门敞着,池笙认真研究一番,大概会关了,但她没关,只是轻手轻脚上了车。
因为俞洄睡着了。
池笙双手叠放在腿上,静静地看着俞洄,良久后,开始笑自己,她是磨蹭了多久,他竟然都睡着了。
人睡着后,便不存在表情管理这回事。
俞洄脸上少了些杀伐果断的凌厉气势,多了些他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模样。
池笙眉眼间涌上几分担忧神色,他工作应该很累吧。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些小飞虫,池笙伸手在俞洄旁边轻轻挥了挥。
俞洄没一点反应,好像睡得很沉。
那些猝死案例猛然出现在她脑中,俞洄的呼吸轻得微不可闻,池笙下意识把手指伸过去,想试试他的气息。
谁想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蓦地睁开。
池笙不免愣住,待回过神要收回手时,俞洄却伸手握住了她手腕。
他的体温要比她高出不少,腕间肌肤传来的热感让她耳根都开始隐隐发烫。
“你干嘛?”俞洄目不转睛的盯着池笙。
“我”
她要是说,她怕他猝死,这种话是不是不吉利。
“想占我便宜?”
“帮你赶小飞虫。”
两人再次同时开口,可风马牛不相及,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池笙扭了下手腕,俞洄这才发现自己捏着池笙的手腕。
松了手,俞洄什么也没说,关门,开车。
回医院的路上,俞洄先打开了话匣子。
“你没买?”
“等出院了再来取,不然没人给我照顾鱼。”
“你还记得芝麻包吗?”问出口时,池笙下意识想做出捂嘴的动作。
她怎么说出口了,原本没想问来着。
第一次认识兰寿这个品种的时候,她买了菠萝头,但没那么多钱买下芝麻包。
没想到过了几天,俞洄直接把芝麻包买回来送给她。
后来过年,她压岁钱存够了,准备还给俞洄,他却不要,她就买了一双球鞋送他。
说起来,运气真好,她第一次抢鞋竟然就抢到了。
俞洄目光直视前方路况,想嘴硬否认,可又快速反应过来,那不是显得太假。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池笙转回头,敛下眼睫。
其实她不意外,因为他也没有什么记得的必要。
“那条胖头鱼?”漫不经心的磁性嗓音重新在车内响起。
池笙眼底笑意闪烁,他还记得。
“嗯。”池笙点着头,解锁手机,点开照片给俞洄看,“他现在长这么大了。”
俞洄侧目,原本以为只有一条,谁想到满屏幕都是金鱼。
“都是兰寿,这两条是玉兔,这只全白的叫小白,菠萝包你记得吗,就是那天我们一起买的,还有这个叫小红帽”
那天我们一起。
俞洄眸光微转,垂望着池笙浅弯起的唇角,眼中溢出一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一起吃晚饭?”俞洄喉结动了动。
“好不行。”池笙低头看了眼表,“我明天动手术,手术前12个小时要禁食。”
俞洄收回视线,默不作声点点头。
他脑中忽地冒出那晚孟景平说的那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行,当新的也行。
“那就下次。”
“好。”池笙抿唇,悄悄掩去笑意,低头拍了拍裙子上的褶皱,“在医院那边那个路口停一下就行。”
俞洄像是没听见一般,将车直接开到了住院部门口。
下车前,池笙习惯性地道谢:“谢谢,今天麻烦你了。”
俞洄胸口又有点发闷,他很想问:你一定要跟我这么客气吗?
可最终他只是说了两个字:“去吧。”
-
夜晚,曲一宁和乔璇来医院陪池笙。
三人正在和隔壁床阿姨看电视里播放的狗血连续剧。
“啊啊啊!”曲一宁突然大叫一声。
“你干嘛,在医院呢。”池笙拍了下曲一宁的大腿。
曲一宁蹦到地上,手舞足蹈:“10月,叶玺终于要开演唱会了!这都多少年了!呜呜呜。”
叶玺是曲一宁高中时的偶像,创作型歌手,洁身自好,唯一的绯闻是婚前和老婆的绯闻。结婚后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几年没一点声响。
“这一家四口成天到旅行,天天就看他晒老婆儿女的美照。”
乔璇剥了颗提子,喂进嘴里:“我老婆孩子要是那么漂亮,我也天天炫。”
池笙猛点头。
到时候你俩可得陪我去啊,我给你们买票。
“没问题,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乔璇还在剥提子。
曲一宁继续刷微博,又一本正经地问出口:“要是你喜欢的人醉倒在你床上,你会怎么做?”
乔璇反问:“在禽/兽和禽/兽不如之间做个选择很难吗?”
曲一宁竖个大拇指,表示赞同:“当然是上啊!”
池笙噗嗤笑出声,这俩妥妥的老司机。
曲一宁眯起眼:“呦,我们小笙笙会怎么做啊?”
池笙还在思考,脸却越来越红。
“得了吧,你顶多就偷亲人家一口,自己都能把自己羞死系列。”曲一宁毫不留情,直接点破。
池笙摇摇头,原来自己在她们眼里就这么怂吗?
“大概会是,把他扇醒,告诉他我有多喜欢他。”不过前提是不是她也得喝醉。
“这话说出来就你信。”
“给你们看我新买的鱼,我真是做梦都想着它,快想想起个什么名字好。”池笙岔开话题。
隔壁阿姨下了床,准备出去溜达一圈回来睡觉,出门时,门没关严,锁又滑了回去。
俞洄侧身让阿姨先过,刚准备推门进去,便听见一道爽朗的女声。
“你别说,其实咱们笙笙多少还是点渣女体质的,见一个爱一个。”
“好像是诶,哈哈哈。”谈起爱鱼,池笙笑得开怀,“不,我那叫博爱!”
闻言,俞洄脸色瞬间垮下去。
病房内的人,谁也没见到门口消失的那道身影。
乔璇洗完手出来,笑着纠正:“是见一条爱一条才对。”
-
隔天一早,护士来给池笙做术前清理。
曲一宁在旁边拉着护士唠唠叨叨个不停。
“这个手术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昨晚池笙跟乔璇去签字,她也跟着去了,听那个医生说的,任何手术都会有风险,她越想越害怕。
护士一脸为难,任何手术,都没人敢做这种保证。
“您放心,是我们非常专业的院长亲自动刀。”
话说他们的专家院长都多久没动这种小手术了,这位患者可真厉害。
池笙哭笑不得:“这就是个小手术。”
“你不是要把胆直接拿掉吗?”曲一宁想想还是觉得很恐怖。
“对啊,不然以后还要长,说不定还有癌变的可能,直接切了,多省事。”
乔璇摸摸池笙头顶,“以后你就是无胆英雄了。”
池笙成为开院以来第一个笑着被推进手术室的患者。
手术期间,俞幼微来了一趟。
“你们是池笙的朋友?”俞幼微笑得很温柔。
两人点了点头。
“放心,安排的是我们另一位院长主刀,在腹腔上打三个孔的微创手术。”俞幼微在自己腹部作出大概示意,“都是年轻人,恢复起来也很快。”
曲一宁不放心,又多问了几句。
解答完曲一宁的疑惑,俞幼微又说道:“对了,我给池笙换了个病房,会有人带你们过去。”
走之前,俞幼微又问了句:“你们也是俞洄的高中同学?”
两人再次点头。
“我是他姐姐,你们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曲一宁嘴贼甜:“好嘞,谢谢姐姐。”
望着着俞幼微离开的背影,曲一宁感叹道:“俞洄他姐好温柔啊,哪像俞洄那么狗。那什么,要不要告诉池笙?”
乔璇轻抬眼,问:“跟她说什么?”
“这肯定是俞洄打的招呼啊,不然他姐怎么知道笙笙和我们是他的高中同学。”
“瞎给她什么希望?”乔璇冷冷道。
曲一宁噎住。
“俞洄但凡有那个意思,回国这么久,早就和笙笙有点什么了,再说,他要关心,自己不会说?需要经过他姐,再经过我们传达到笙笙那里?”
乔璇望向亮起的手术中三个字。
“高中同学,举手之劳罢了。换作你,你也会这样做。”
曲一宁叹气,其实,要不是毕业后俞洄的那一番骚操作,她还真认为他也喜欢池笙。
跟电影情节似的那一幕,至今,她偶尔也还会想起来。
有天,她进教室时,空空一片的座位上只有池笙跟俞洄。
池笙趴在桌上睡觉,那个位置的窗帘坏了,正值炎炎夏日,阳光毒辣。
俞洄就坐在一旁,靠在椅背上,一只手玩游戏,另一只手拿着本书给池笙扇风。
那么一个目空一切的人,不喜欢的话,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可听乔璇这么说,她又迟疑了:“其实俞洄也还好吧,我怎么感觉你现在对他恶意特别大。”
“有吗?”乔璇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曲一宁砸吧嘴:“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你像护崽的家长,生怕笙笙误入迷途,俞洄就是那迷途,你恨不得手刃了他。”
乔璇被曲一宁的措辞惹笑,“有这么夸张吗?可能我仇富吧。”
曲一宁:“”
“他那种家庭,不合适的。”乔璇胸腔隐隐起伏,“俞家人的名声都不怎么好,商人向来以利益当先,如果俞洄真想玩,笙笙怎么会玩得过他。”
乔璇轻笑一声,就跟她自己一样,陷进去以后发现别人不过是玩玩而已。
“高中那会儿不就是例子吗?把笙笙撩得不要不要的,后来笙笙脸皮那么薄的人都准备给他告白了,然后呢,他连出现都没出现,自己拍拍屁股去留学了。”
曲一宁被乔璇这一通输出堵得哑口无言。
是啊,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
凭什么以前没在一起,现在就会在一起?
要说胜算,以前胜算不是更大,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考虑的东西自然不像以前一样简简单单。
乔璇眸色渐暗:“我不会眼看着她栽第二次的。”
半个小时后,池妈妈赶到了医院,听乔璇和曲一宁说是专家动刀,多少放下心来,但毕竟是个手术,还是有些紧张。
等三人聊完,池妈妈才看见站在一旁拎着几份早餐的年轻男人。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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