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暗示

　　死囚扭动身子的幅度和频率变得有规律了。
　　努克阿洛法的意识正在适应死囚的身躯，一点点地熟悉死囚的呼吸频率、肌肉力量、空间感等等与行为举止有关的躯体信息。
　　一般情况下，仅为原先体积四分之一的脑组织，基本损失了所有大脑功能。
　　但这是对正常人类而言的。
　　经受过异魔教会改造的努克阿洛法不在此列。
　　经炼金学派鉴定，他残存的大脑包含了绝大部分正常功能。
　　注意，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掌控死囚的躯体。
　　通过能量纤维管传导的心灵能量，会被死囚后劲处的炼金插槽转变为神经信号,  只要切断纤维管和插槽的连结，便可终止这一过程。
　　卡杜姆围着死囚转上几圈。
　　他刻意把脚步踩得很重，手里还拎着一根与地面摩擦叮当作响的铁链，一步一停，铁链一下一下地滑动，烘托出阴森的氛围。
　　一小瓶药剂被卡杜姆拿了出来。
　　土黄颜色的臭味气体，均匀地分布到死囚周围,  那是一种终日不见太阳时特有的阴暗潮湿臭味，能够在空气中存在相当长的时间,  完整覆盖整个拷问过程。
　　卡杜姆来到死囚身后，编织法术召唤出一个滴落水滴的水池。滴答滴答的滴水声，以特定的频率刺激死囚心生畏惧。
　　气氛到位了。
　　卡杜姆来到死囚面前。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死囚，脖子微微鼓起，借用某种魔物的器官，闭着嘴从脖子里发出一個粗壮男人的冷漠声音：
　　“塔西多夫，王国教廷赋予我神圣的审判权。
　　“依照王国教廷重刑犯惩治法案第137款第22条，我将在对你最终宣判之前，给予你一次忏悔的机会。
　　“现在，坦白你的罪行，让我看到悔恨的痛苦和泪水，我会酌情将漫长的刀剁刑罚替换为爽快剃首刑罚。一切，都看你的表现。”
　　死囚抽搐了一下，旋即猛烈地扭动起来,  沙哑地大喊道,  “我不是罪犯！我不是罪犯！我也不是什么塔西多夫！我是..我是..”
　　死囚陷入迷茫，喃喃自语，“我是..我是谁..”
　　“哦,  失忆。”卡杜姆冷哼一声，“愚蠢的伎俩！你的罪孽已定，王国教廷审判团已经当场宣读了你的所有罪名。当街抢劫、杀人、纵火、叛国，任何一项挑出来，都能让你立刻接受酷刑。感谢王国教廷的改革吧，伟大的国王赐予你了应有的忏悔权力。”
　　“忏悔..不..我没有罪..不不..”死囚哆嗦了一下，“哦哦哦，我知道了。你们是要抓罪犯对吗？你们抓错人了。我是无辜的。那两个罪犯一个是光头，另一个用斗篷和面罩蒙着脸..”
　　夏佐憋住笑意，看了眼嘴角抽动的雷克索尔。
　　失忆或者是精神状况不稳定的人，都会在有限的记忆和认知中寻找自认为合乎逻辑的答案。
　　努克阿洛法在被砍下脑袋之前，见到的最后两个人是雷克索尔和亚克苏特，也就是他口中的光头和蒙面男。
　　他现在把罪行栽赃到雷克索尔二人头上的行为，就是一种典型的失忆后应激表现。
　　卡杜姆早就从雷克索尔那了解到事情的经过和所有细节了。
　　他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塔西多夫。”卡杜姆语气冰冷，“你所说的那两个人是王国教廷的两把利剑，是严守纪律和谨遵指挥的秩序捍卫者。我不介意在你的最新名单上，再加上一条污蔑王庭成员的罪名。”
　　死囚愣了一下，小声嘀咕,  反反复复都在询问自己是谁。
　　“让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卡杜姆用银沙手掌打开身边的书籍,  他要开始切入正题了。
　　他给失忆的努克阿洛法编造了一套无懈可击的背景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努克阿洛法是一个名叫塔西多夫的王国叛军间谍，他有一个搭档叫做索迪剋。在塔西多夫被捕之前，索迪剋趁乱逃走了。
　　卡杜姆打算通过旁敲侧击，唤醒努克阿洛法的一部分深层记忆，以追查叛军间谍索迪剋为着力点，逼问索迪剋·黑旗的下落。
　　努克阿洛法会先回想起有关索迪剋·黑旗的记忆，但是很少很少，少到他除了知道对方叫这个名字以外，其它的一概不知。
　　这个时候，卡杜姆便会使用沉醉药剂，让努克阿洛法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在药剂带来的迷醉效果中，进一步深挖记忆，吐露带有大量臆想，同时又隐含实情的情报。
　　如果顺利，这两天就能得知索迪剋·黑旗的确切下落了。
　　夏佐知道这个过程不会顺利..
　　因为【精神失控】这个负面效果的持续时间，只有21个小时左右了。
　　这不就意味着在21个小时后，死囚体内的意识，会变成恢复记忆的努克阿洛法了吗？
　　万一在负面效果结束之前，没有问出想要的情报，同时卡杜姆等人也没察觉到死囚体内的意识出现了变化，那说不定不会被狡猾的努克阿洛法牵着鼻子..
　　夏佐揉了一下眉头，觉得自己得提醒光头注意时间。
　　他激活了血缘感应，向雷克索尔问道，‘大师，努克阿洛法会不会恢复所有记忆？’
　　‘你在担心他已经恢复了记忆，现在在假装配合卡杜姆的拷问，拖延时间？’雷克索尔反问。
　　‘对。’
　　‘不用担心这个。’雷克索尔微微扬起下巴，指了下坐在两人前面的赛琳娜。
　　一个带有表盘的炼金仪器，正被赛琳娜捧在手里，表盘上的指针在绿色区域内晃动，说明能量读数处于正常区间内。
　　‘那是一个检测心灵能量的炼金仪器。’雷克索尔解释了一下，‘努克阿洛法的记忆苏醒之时，心灵能量必然出现异动，绝对逃不过仪器的检测。’
　　那就好..夏佐缓缓点头，‘这我就放心了。’
　　卡杜姆一遍又一遍地拷问死囚，这个过程对他本人来说不容半点儿失误，但夏佐很快就觉得有些无聊了。
　　他干脆进入浅层冥想状态，一边旁听，一边激活了自己的元素躯体。
　　西大陆上空的星空交界地。
　　夏佐的高塔以浮空生态球的形式，长久地悬浮在空气稀薄的高空中。
　　周围大约三公里范围内，均匀分布着大量的能量炸弹，这是过去近一年的成果。
　　夏佐原本是想把自己的能量炸弹，播撒到整个西大陆上空的..
　　现在行不通了。
　　西大陆和东大陆隔着极亘风暴。
　　异魔教会想要大规模入侵这里，最好的方式是通过暗室位面传送过来。
　　西大陆本土的能量次位面工程已经竣工，全大陆任何一块区域内都充满了能量次位面的信号，没有给暗室位面留下余地，极大地压缩了异魔教会的操作空间。
　　圣殿开了几次会议，觉得西大陆虽然足够安全了，但奈何西大陆的人类，尤其是普通人实在太多，必须再设下一道防线，来防范异魔教会的入侵。
　　于是，夏佐的元素躯体便有了新邻居..
　　那是一种炼金卫星，拥有圆球形的金属外壳，利用内置的反重力法阵悬浮在高空，以一群高阶元素仆从提供的能量作为动力来源。
　　炼金卫星的底座上有观察舱，带有十几个超高倍数的远摄镜头，实时监视西大陆地面上的动静。要是发现了异魔，炼金卫星便会通知圣殿军队和星夜学府。有跨大陆的传送大厅在，召集一支军队应对异魔入侵，还是比较简单的。
　　夏佐的星空据点周围，四五颗炼金卫星正在天空中盘旋，它们的运行轨道正好把夏佐的星空据点给围了起来。
　　这倒不是圣殿在针对他。
　　这些炼金卫星放置的地点，正是原计划中其它星空据点的地盘。等以后有新的永恒法师出现了，他们便会被派到西大陆来，代替炼金卫星守卫星空交界地。
　　夏佐调整了一下布局能量炸弹的计划，改为提高炸弹密度，将自己据点范围内的炸弹数量提高至5倍。
　　现在只要一有空，能摸鱼了，他就会操控元素躯体搓炸弹。
　　20多个小时的时间，在搓炸弹中度过。
　　夏佐算准了【精神失控】消失的时间点，提早结束了浅层冥想，把注意力放到了死囚身上。
　　经历了高强度的拷问之后，死囚在卡杜姆逼迫下回想起了一些与索迪剋有关的事情。
　　其中有一个圣殿未曾获取过的重要情报！
　　索迪剋·黑旗作为一个完全体形态的畸变体，体内容纳着大量的生物，包括了很多很多拥有珍稀血脉的血脉觉醒者。
　　圣殿原本计划在抓到索迪剋·黑旗之后，利用炼金术和法术，将其体内的生物分离出来，然后再善加利用。
　　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可能没办法执行了。
　　索迪剋·黑旗会把体内的生物封闭在一个个单独的孢囊里——孢囊本身是一种生物在对抗脱水时形成的圆形休眠体。
　　索迪剋·黑旗的孢囊会长久保存每一个生物，让他们免受寿命和环境的困扰。
　　但如果用外力强行破开孢囊，取出里面的生物，那孢囊抵抗岁月的功效会瞬间消失，孢囊里的生物会立刻衰老，甚至寿命耗尽，当场死亡，完全没有抢救的时间。
　　雷克索尔把这个情报记到了小本子上。
　　夏佐瞄了眼他的记事本，还有赛琳娜手里的炼金仪器，又看了看培养罐里的脑组织，释放出发探知术。
　　…
　　【精神失控】：…剩余持续时间13分钟。
　　…
　　夏佐不露声息地深吸了口气，沉下心来等待努克阿洛法记忆复苏的那一刻。
　　赛琳娜依旧保持着手捧炼金仪器的坐姿。
　　一阵微弱的震动从炼金仪器内部传出来，她眉头微蹙，低头看了眼表盘上的读数。
　　指针尚且处于绿色区域，但正在缓慢又坚定地滑向紧挨着绿色区域的黄颜色区域。
　　“努克阿洛法的心灵能量变强了，威能从3点提高到了3.5点。要是超过10点，那他基本恢复了记忆。”
　　赛琳娜用塑能法术【传音术】询问雷克索尔，“要让卡杜姆停下吗？”
　　“不，不用。”雷克索尔微微摇头，“我和卡杜姆已经商量好了，我会施放一个承载着强烈心理暗示的【心灵符印】…”
　　雷克索尔和赛琳娜悄声商量了一会儿。
　　夏佐听了听光头的方案，对方不愧是经验丰富的狩魔人，原来早有准备。
　　雷克索尔给即将施放的【心灵符印】设置了一套独特的心理机制。
　　试想一下，努克阿洛法在记忆复苏的那一刻，会想些什么？会做些什么？
　　他首先会以理性的视角，回顾一下自己被砍头前最后发生的事情。
　　从在教会总部的仪式现场发狂，到与异魔同僚反目成仇，再到与雷克索尔等人联手击杀异魔，最后一幕是自己的脑袋离开自己的身体，落入雷克索尔用血魔法编织的容器里。
　　在这之后，由于丧失了其它的身体组织，他无法再获取到任何外界信息了，除了卡杜姆在审问死囚时说的话。
　　但这不影响他判断自己记忆复苏之时身处何处..
　　很明显，他被圣殿抓住了。
　　这是必然是努克阿洛法恢复记忆后的第一个念头。
　　随后，努克阿洛法会尝试感知外界，努力获取与时间有关的信息，迫切地想要知道圣殿与异魔的战争状况。
　　此处便为雷克索尔大秀操作的关键所在。
　　【心灵符印】会暗示努克阿洛法，圣殿和异魔教会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二者两败俱伤，双方均进入了战后的修养阶段。
　　而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这场大战之后，成为中立区域的某个王国。
　　此为第一重暗示。
　　你，努克阿洛法在战争前夕消失，致使异魔教会失利。
　　异魔教会一直在派遣刺客和索迪剋·黑旗刺杀你。你有幸逃离了圣殿的禁锢，但始终被教会刺客纠缠，反复受到精神创伤，患上了严重的间歇性失忆症，彻底丧失施法能力。只能凭借肮脏的手段，在中立区域以塔西多夫的名字混日子。
　　在一次抓捕间谍的行动中，你不幸被王国教廷抓住了，教廷的审判者将要处死你。
　　此时正在审问你的粗壮男人，应该是圣殿派来的，不然不会反复询问黑旗的下落。
　　或许，只有彻底投靠圣殿，借助圣殿之力帮你免除死刑，摆脱索迪剋·黑旗和教会刺客的追杀，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此为第二重暗示。
　　只要交出索迪剋·黑旗的下落，帮助圣殿抓到它，就能获得圣殿的信任。此为第三重暗示。
　　三重暗示完美地形成了逻辑自洽。
　　除非努克阿洛法残存的四分之一个脑子，能够释放出200点以上的心灵能量，或者是他隐藏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后手，否则他的意识绝无可能冲破雷克索尔布置的【心灵符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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